程俊用出自己的迂回话术,问道:“敢问皇后娘娘,打人者应该如何处置?”
“那要看是谁打的谁,民打官,死罪,官打民,无罪。”
她看出程俊在迂回,果断的挖坑道。
她说的民打官,暗指的是他二哥虽然是国公之子,但没有在朝为官,还是一介庶民。
李丽质不一样,她是诏封的公主。
两个人的身份不一样,她先给这件事定个性,如果程俊敢询问官打民为什么无罪,她就有把握洗清长乐公主打她二哥这件事。
甚至可能让程俊去陛下那里认错。
这娘们在给我挖坑......程俊敏锐的嗅出来,并没有追问官打民为什么是无罪,而是话锋一转道:“不知这罪是谁来定?”
长孙皇后有些意外,这小子直觉倒是敏锐,沉吟道:“当然是官来定罪,民之罪官定,官之罪,天子定!”
李丽质竖起耳朵听着,听见长孙皇后这句话,顿时嘴角微微翘起。
官之罪天子定,母后是在告诉程俊,父皇说有罪的事,那就是有罪,说没有罪那就是没有罪,轮不到他一个臣子指手画脚!
皇后的意思是我没资格给她安罪名么......程俊读懂她的弦外之音,并没有反驳,而是继续迂回道:“皇后娘娘说罪由天子定,只是不知陛下又以什么定罪?是靠直觉,还是喜怒,还是别的?”
长孙皇后秀眉一挑,“陛下乃是明君,怎可能会以直觉和喜怒定罪,当然是以我大唐律法来定臣民之罪了!”
程俊露出恍然,“那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我大唐律法中明文记载的,一旦触犯便可定罪,若是没有记载的,就一定无罪?”
长孙皇后微微颔首道:“当然可以这样理解,这叫法无禁止即可为。”
程俊问道:“那骂人犯法吗?”
长孙皇后淡淡道:“当然犯法,我大唐律法有写,詈祖父母父母者绞!”
程俊又问道:“既如此,请问皇后娘娘,一个孩童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了路边的一个逃荒来的流民,如何判罪?”
“……”
这小子究竟干什么来了......长孙皇后眯起眼眸,上下打量着程俊,有些捉摸不透他这样问的目的,但总感觉有诈,一时间没有开口。
程俊见她露出思索的模样,便自问自答般的说道:“皇后娘娘,律法上面没有写这个孩童犯了什么罪吧?”
长孙皇后想了想,说道:“本宫刚才说了,法无禁止即可为,我大唐律法只写了骂父母祖父母者死,就是说除此以外,骂人并不构成犯罪。”
程俊问道:“那孩童做的是对的?”
“当然不对!”
“为什么不对?”
“因为你口中的这个孩童无礼!”
长孙皇后说完,皱起眉头索性直接问道:“程爱卿,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程俊见她开门见山的问了,便直言说道:
“孟子说过,恻隐心、羞恶心、恭敬心,是非心,乃人皆有之。”
“恻隐心是仁,羞恶心是义,恭敬心是礼,是非心是智。”
“即是说有同情心就是仁爱,有羞耻心就是明道德,有恭敬心就是知礼仪,心里明辨是非是有智慧。”
程俊语气一顿,继续说道:
“孩童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了这个逃荒来的流民,皇后娘娘说孩童做得不对,可见皇后娘娘懂仁爱,明道德,知礼仪,有智慧!”
程俊的一番夸赞,长孙皇后并没有感觉喜悦,反而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程俊继续说道:“圣人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变成流民已经够惨了,却还要遭受谩骂,可见这个孩童没有同情心,不懂仁爱!”
“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故谩骂,可见孩童没有羞耻心,道德缺失。”
“以幼骂长,可见孩童没有恭敬心,不懂礼貌。”
“流民既没有伤害孩童,也没有招惹孩童,却招来孩童谩骂,可见孩童心里不会明辨是非,这是愚蠢!”
说着,程俊抬起头,盯视着长孙皇后,问道:
“公主殿下打了人,和臣所说的孩童骂流民有什么区别呢?”
长孙皇后一瞬间脸色大变。
李丽质更是懵了,属实没想到程俊绕了一圈,竟然是在骂她!
她眼眶一下子红了,看向了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蹭的一下站起身,脸色清冷的望着程俊,“程爱卿,你这次入宫来见本宫,就是要当着本宫的面,说本宫女儿的不是吗?”
猜对了一半......程俊迎上她充满愤怒的目光,丝毫不惧,掷地有声说道:
“臣是在讲道理,说事实!”
“流民遭到孩童谩骂,何其无辜?我二哥挨了公主的打,又何其无辜?”
“公主殿下年少,可以不懂,但皇后娘娘已是成人,不仅不管教,反倒是再三包庇,常言道慈母多败儿,皇后娘娘是打算当这样一个慈母,让公主殿下成为一个无仁,无义,无礼,无智之人吗?”
“你放肆!”
长孙皇后气的脸色发红,指着他斥声道:
“公主是替父打抱不平,此乃孝道!圣人说过‘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就是说爱护父母便是最大的仁爱!你怎可说她不懂仁爱?”
“圣人说要爱护父母,公主行的是圣人之理,为父打抱不平,你又怎可说她无义,无礼,无智?”
程俊忽然露出温和而善良的笑容,问道:“若是如此,臣为兄长鸣不平,就有错了吗?”
长孙皇后脸色一变,心道不好,程俊绕了这么大个一圈子,就是在借她的口,来证明他参皇后的这一本没有错!
千防万防,还是上了程俊的当!
这小子是属鸟的吗,怎么这么能绕!
第27章 你拿大不敬吓唬我?
长孙皇后气怒难消,程俊的话还在她耳边萦绕。
“公主为父出头,臣也是为兄长鸣不平,按照皇后娘娘之言,公主没有错,臣也应该没有错。”
“那皇后娘娘为何要召家父入宫?”
程俊问道:“是挟私报复,还是说公报私仇?”
长孙皇后神色一怒,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召程咬金入宫,是李世民的主意,呵斥道:“笑话,本宫身为皇后,何必对一个臣子挟私报复,更遑论公报私仇?”
程俊沉声道:“因为臣参了皇后娘娘一本!”
长孙皇后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拿起桌上宫女端来的茶杯喝了一口,瞪着程俊说道:
“程爱卿,你刚才说,你为兄长鸣不平是对的,所以你参了本宫一本也是对的,那公主为父出头打了你兄长,应该也是对的才是!”
程俊摇头道:“这一点,不对!”
“……”
长孙皇后气笑了,“哦?现在又不对了?来,你告诉本宫,哪里不对了?”
程俊正襟危坐,双手放在大腿上,严肃说道:“臣为兄长鸣不平,这是对的,公主打了臣的兄长,这不对!”
“臣为兄长鸣不平,是因为公主打人在先!”
“公主打人是为父出头,敢问皇后娘娘,公主为陛下出的什么头?”
不等长孙皇后开口,李丽质在旁边气不过的说道:“你把我父皇的御史选拔搅黄了!”
程俊看了她一眼,反问道:“若是搅黄,为何我会是御史?”
他又看向坐在李丽质旁边的长孙皇后,问道:“皇后娘娘觉得,以我之才,能不能被选为御史?”
长孙皇后想到程俊草拟的那封治罪圣旨,嗯了一声。
程俊继续道:“那么公主殿下刚才说臣搅黄了御史选拔,又是如何得出的结论?御史选拔,就是要选出御史,我成为了御史,那就说明御史选拔圆满结束。”
程俊再次看向被说的哑口无言的长乐公主,缓缓道:“所以公主你打从一开始想要为父出头的念头就是错的!”
“为父出头都是错的,那么公主打了臣的兄长,自然也是错的。”
程俊语气平静道:“陛下曾经说过,天子是水的源头,臣子是水的溪流,源头浑浊了却要求溪流清澈,那是不可能的。”
“公主殿下这件事也是一样的道理,为父出头就是错的,打人自然就是不对。”
话音甫落,立政殿内寂静无声。
“……”
长孙皇后望着忽然低头不语的长乐公主,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丫头不该开口的。
她根本就不是程俊的对手!
长孙皇后声音清冷道:“程爱卿,你又是引经据典,又是拿陛下曾经说过的话出来,是想做什么?”
程俊坐直身子拱了拱手,严肃说道:“皇后娘娘,公主打了臣的兄长,所以臣请公主殿下给臣的兄长道歉!”
“如此,殿下才是知仁懂礼,明是非的公主殿下!”
“也唯有如此,臣今日的参奏才起到了作用。”
程俊语气诚恳语重心长说道:“臣今日参奏,不是说要参皇后一本,更不是要陛下怪罪公主殿下,而是想公主殿下幡然醒悟,让皇后娘娘能更悉心教导公主为人处世的道理。”
“臣拳拳之心,请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明鉴!”
说完,他情真意切的再次行礼道。
“……”
长孙皇后惊呆了。
还要点脸吗?
把妾身一通说,最后还说是为了妾身好?
“母后,要不儿臣道个歉吧......”
就在此时,坐在身旁的李丽质声若蚊蝇道:“儿臣觉得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
长孙皇后转头看向她,忽然感到有心无力,想不到女儿已经被忽悠瘸了,信了程俊的话。
但仔细一想,程俊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二哥当时听程俊参皇后一本的心情,就是她现在听程俊让李丽质给程家二郎道歉的心情。
此子真的是武将的儿子吗......长孙皇后有些不解,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借坡下驴缓缓点头道:“好吧。”
“程爱卿,你回去让你的二哥在皇宫外候着,等他来了以后,公主会出宫当面给你哥赔礼。”
“你可以下去了!”
长孙皇后挥了挥手说道。
立政殿的宫女立即走了过来,站在了程俊身边,摊开手掌指向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