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出事的消息传来时,以别驾行刺史事的诸葛玄是最慌的。
他不是政治白痴,朝廷的使者在他的治下出事是个什么概念他还是清楚的。不说他原本肖想的成为真正的荆州刺史一事没了希望,一旦朝廷追责,刺史府上下都逃不掉。
在得到消息后,他便第一时间上书朝廷,并赶回江陵动用刺史的职权召集兵马。
既要平叛,也要去寻田丰。只求减轻一点罪责。
刺史府的兵曹从事原是被王睿任命的,和王睿一样擅长清谈,诸葛玄信不过此人的办事能力,干脆以治中从事邓羲先领从属于刺史的郡兵出发。
邓羲也很愤怒。
原本大家都是荆州人士,虽然相较于州,郡才是更被人认可的籍贯,但同处一州,抬头不见低头见,代表刺史府巡察的时候通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碰到有“酷吏”作风的刺史、太守就多守点规矩,毕竟得先保全自身。
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怎么会有人想着掀桌子呢!
邓羲很清楚,一旦诸葛玄被治罪,他也绝不能幸免。
这是有人要绝他的前途,他绝不妥协!
在被诸葛玄交付使命之后,他便带兵先行出发,去寻找田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以及最关键的,调查事件的起因。
意外?谁信啊!
邓羲走后,诸葛玄还需继续忙碌。
根据军报所言,这次袭击田丰一行的一部蛮族人口并不算多,也就一两千人,一般来说,这种小规模的叛乱郡国自己就能解决。
但此事发生在江夏郡竞陵县和南郡华容县之间,涉及两郡。
而且江夏蛮族的数量本来就多,仅次于武陵郡,还非常团结。别看现在反叛的人少,一旦州郡动兵,很容易激起江夏蛮群起反叛。
诸葛玄不如诸葛亮那般文武双全,只要敢让他将兵,他就敢打败仗。
不过他相较于王睿,有一个好处,不会看不起武人。
去年在平荆南之乱时表现最佳的黄忠被调走了,诸葛玄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后来才崭露头角的黄盖助他统领军队。
而随着江夏、南郡、长沙三郡郡兵数量的增加,原本很安分的江夏蛮在各部族首领的带领下再度联合起来。
距离上次叛乱不过十年,各部族还有不少参与过叛乱的老人,经验十足。
蛮人有经验,汉人也不差,除了十年前的江夏蛮联合庐江盗贼反叛,两年前还有武陵蛮叛,都打到武陵郡外了。
双方剑拔弩张,又有新仇旧恨。
压力之下,不知是谁先射出的第一箭,汉人与江夏蛮的战争再次打响,整个江夏乱成了一锅粥。
黄盖倒也没有辜负诸葛玄的信任,虽然一时赢不了,但也没吃亏。
蛮人与汉人对峙比拼后勤本就处于劣势,输掉只是时间问题。
但这场战争的导火索的引发点,汉人和蛮人最初冲突的竞陵县和华容县交界,战争强度反倒比别处低上不少。
甚至在某些地方,还有几分汉人与蛮人交易物品的和谐景象。
邓羲便在此处探查田丰的消息。
期间,他也探查了两县豪强,尤其是田丰经过的华容县,重点放在了私兵最多的贝氏上。
可他没有证据,而且他以前竟不知道华容县长赵成如此无能,没了功曹贝羽整个县寺竟好似不能运转了。
这让邓羲愈加怀疑起来。等到江夏蛮真正乱起来,诸葛玄也来到了此地,即便找不到证据,两人商量一番也趁势将贝羽撤职下狱。
对此,别看贝羽平日在县中十分嚣张,面对更高级别的力量,他根本无力反抗。
这些天,邓羲在当地官吏的帮助下陆续找到了朝廷使者的卫士,但却没找到一个活口,这些人身上兵甲全无。
唯一没让他丧失希望的,便是他一直没找到田丰的踪迹。
但一直到太尉马日磾带着庐江郡的郡兵一路穿过江夏郡来到此地,邓羲都没找到任何线索。
庐江郡兵打着太尉的旗号开始了新一轮的搜寻。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这次搜寻没经过多久,田丰竟带着几个蛮人主动出现了。
马日磾听到消息,第一时间接见了田丰,询问起了前因后果。
“华容贝氏私造甲胄。”田丰面色平静,但话语中却难掩愤怒。
那些从雒阳一路随他而来的卫士,有的还很年轻,孩子才刚刚出生,却因为他的误判而死于小人之手。
统领卫士的陈专本该有一番前途的,也葬身其中。
田丰愧疚自责,但他明白,他现在最该做的,是替他们复仇!
私造甲胄一事是田丰一行人无意中发现的。
在发现此事的第一时间他们便要离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贝羽勾结江夏境内的蛮人袭击了田丰一行。
田丰原本也没有幸免的道理,但袭击他的蛮人首领起了贪心认为田丰奇货可居,可以通过田丰朝贝羽索要更多钱粮,于是便将田丰囚禁起来。
但之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这个蛮人首领的预料。
贝羽显然不会让他勾结蛮人的事暴露出去,他本身就有宗族势力,杀人灭口的事做的很是熟练。
这反倒给了田丰策反蛮人的机会。
邓羲带人进行的搜寻田丰一直看在眼中,但他却不信任邓羲,直到马日磾出现,方才现身。
马日磾立马问起贝氏的事,得知贝氏贝羽已经被邓羲收监下狱,这才首次给了诸葛玄和邓羲一个好脸色。
第104章 岂能做亏本买卖
田丰遇袭一案告破的消息出来时,曹操已经率兵与江夏蛮交上手了。
面对比郡兵精锐得多的中央野战军,蛮人全然不是对手,只能躲回山林之中,借着地利与汉军拖延周旋。
在此种局面下,曹操也得以有时间去拜见太尉。
“马公,这荆州上下宗贼林立,何止一个华容贝氏,御史遇袭难道真的只有贝氏一家参与吗?下官以为不能只处置贝氏便草草结案。”
曹操当然不想把侍御史遇袭之事全归于华容贝氏,他更乐意趁机清一清附近的豪强。
如贝羽这样的豪强宗贼,不治诗书,上面没人,便是处置了也没有后患。
可马日磾并不同意曹操的话,他语重心长地教导道:“为政当宽,务存清静,弘大体而已。罪魁祸首已经伏法,江夏蛮尚未平定,正是该安抚百姓的时候,岂能牵连无辜?有道德的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作为太尉,马日磾才是现在荆州战事和政事的主导者。
不过曹操官职虽比不过马日磾,但也不至于怕了他,继续劝道:“马公,如今正是国家危难之际,田御史才到华容县便查出贝氏私造甲胄,焉知荆州各郡有多少个华容县,况下官来时,太子殿下曾特意嘱托留意宗贼,而今不正是处理宗贼最好的时机吗?”
曹操知道马日磾与卢植、蔡邕交好,这两位都是太子的老师,便想着用太子的名头让马日磾改变主意。
可马日磾依旧固执己见,坚持要施“仁政”,并道:“曹校尉无需多言,吾自会上书,向太子殿下阐述利弊。”
曹操说服不了马日磾。离开后,他第一时间写起了奏书。
曹操很清楚朝廷这次派遣御史的目的,归根到底就是为了钱粮。可朝廷能获得钱粮的方式可不止只有租税,光一个贝氏,其房屋田亩奴婢加起来何止百万钱。
曹操与马日磾的奏书几乎是同时抵达尚书台,也先后出现在了刘辩面前。
刘辩见后叹息一声,早知道马日磾在外远不如在朝中时对丁宫、樊陵那般强硬,当初就该召他回朝,直接把荆州的事托付给曹操。
他想到李傕郭氾当政时,派马日磾持节东巡,马日磾去到袁术处,结果符节被袁术夺了去,用来给手下将校升官。
平心而论,马日磾的政治理念其实很有道理,但却不合时宜。
正如荀彧所说,江夏蛮叛,荆州今年的租税必定得减少。
刘辩当然不愿做亏本买卖。
否则他之前费心费力想着法子增加租税的举动岂不是变成了小丑竟是我自己?
刘辩肯定要借着田丰遇袭的由头把失去的给找补回来。
刘辩指着两封奏书:“诸公议议,该听谁的意见?”
比二千石的校尉与万石的太尉的奏书放在一起比较,这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樊陵率先道:“朝廷的使者遇袭,这么大的事,若不深究,汉家威严何在?”
樊陵这么坚定,倒不全是为了附和刘辩。而是因为抄家所得国库能分到大半,司空掌财权,今年为了救七郡国的水灾,国库付出了许多,入不敷出的情况比去年还要严重。
卢植与刘辩相处的时间最久,察觉到了刘辩的想法,提醒道:“处罚不宜过度,超出了限度容易产生祸患。”
这年头民间不禁刀剑,但甲胄不同。
刘辩最终决定道:“私藏甲胄乃是大罪,荆州宗贼岂止贝氏一家,命侍御史田丰严查,其与贝氏串联及私造甲胄者,当抄没家资,俱归于国库。”
田丰性情耿直,又经受磨难,既不会牵连过重,也不会放过罪人。
卢植不了解田丰的性格,但终究没有再劝。
荆州这边搞起来大动作,坐镇京兆的皇甫嵩也没闲着。
作为京兆尹,军政两权一把抓,治民也是他的职责之一。关中水利的底子很好,皇甫嵩只要组织人手疏通前人修建好的沟渠便足够了。
对于皇甫嵩来说,他的重心还是在军事上,不仅要守卫三辅,也要为凉州提供必要的援助。
在治政上,皇甫嵩不像他的叔父皇甫规,反而更像段颎,认为那些不服从管理的羌人匈奴人不可信,没什么好怀柔的,该杀就直接杀了。
杀伐过多,威名过重。
羌人匈奴人听到皇甫嵩的名字就觉得害怕,在某些羌人的部族甚至能止小儿啼哭。
当这种名声与吸引游离在官府控制之外的羌人、匈奴人屯田一事结合起来,不能说一拍即合,只能说事倍功半。
皇甫嵩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询问了傅燮在汉阳屯田的经验,认为在三辅屯田是可行的。
遂上书回复刘辩的询问。
奏书抵达雒阳,刘辩便与丁宫卢植等人商议。
就皇甫嵩的上书而言,他显然是认为自己干不了屯田的活,希望由朝廷派人主导。
而且三辅本为一体,屯田也当一同规划。
这是一心为公之言。
刘辩一时不能确定派谁前往,屯田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从屯田开始到收缴租税,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所以负责屯田之人一定要清正廉洁,绝不能急功近利。
别到时候田还没屯几亩,被吸引来屯田的人就被压榨得造反了。
屯田之初不仅要发放种子和农具,还需要在最初的一两年免除赋税。
因屯田招募的对象本就是不服从管理的羌人和匈奴人,这些人大都不会种地,还需要专门派人来教。
而且面对羌人和匈奴人,此人一定不能弱势,但也不能强势到不服从皇甫嵩的管理。
次日,司徒丁宫送上屯田人选,其中名单上位于第一位的竟是陶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