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此时还未吃过相貌身形的苦,尤其是前几日,更是出尽了风头,其原因还在于蔡邕。
蔡邕很看好王粲,宾客上门时,王粲也来拜访,他高兴地倒屣迎之,更当众称赞王粲的奇才。
论起蔡邕如今的地位,根本没必要用此种方法讨好任何人,而考虑到蔡邕的脾气秉性,王粲才华是实打实的。
也就是陆俊他们有些孤陋寡闻,消息还没传到他们耳边。
王粲见这不认识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名头,眉眼间的得意与开心根本掩藏不住。
礼貌地问道:“在下山阳王粲,敢问君是哪家子弟?”
王粲说话间,孙策总算想起为什么觉得来人身边的护卫眼熟了,因为他曾见过一面,乃是骠骑将军的军司马赵云!
他睁大了眼睛,能让赵云甘当护卫的,还能是谁?总不能是董重的子嗣吧!
在孙策身旁的马超见刘辩先和王粲说话而不先理会孙策,甚至还称赞起了王粲,登时不满起来,不待刘辩回答王粲的话,便质问道:“伯符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见马超作势还要挽袖子上前,孙策忙忙将他拦住,口中连道:“无妨,无妨。”
马超没好气地说:“我替你说话,你拦我作甚?”
孙策又不敢百分百确定刘辩的身份,也不敢明说,只得拉着马超的手小声说:“伱看,我都不在意,莫要多言。”
马超终究不傻,感觉到了孙策与平日里的不同,安静了下来。
王桀因自己的询问被马超打断本就不快,见状讽刺道:“前倨而后恭,何也?”
马超当即对王粲怒目而视。
“好了!”陆俊忽然无师自通,半说半喊出了这两個字,现场为之一静。
陆俊说完,见全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登时又有些紧张,但总算开口了:“今日之事,本就是阴差阳错,诸位俱是少年才俊,难得相逢太学,不如化敌为友,也算是一段佳话。”
话说完,陆俊却见马超依旧怒视王粲,王粲则昂着下巴,斜眼看马超。
一番话,全成了无用功。
另一边,不止孙策认出了赵云,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赵云也发现孙策认出了自己,同样小声提醒了刘辩。
刘辩没想到他特意没让相貌较为明显的关羽随行,结果还是这么快被人给认了出来。
不过他见孙策没有说破,心中反而产生了些恶趣味,对王粲说道:“在下乃是济阳侯的后辈,南阳人。”
“不如由我做主,替各位分个是非,了结此事,如何?”
如果说之前孙策还有些许犹疑的话,那么听到济阳侯这三个字,半点犹疑都没了。
大将军的后辈和骠骑将军的司马,这组合……
孙策立马应了下来。王粲因为父亲王谦的缘故不喜欢何进,对何苗却没什么恶感,他对刘辩印象不错,也应了下来。
马超被孙策拉着手臂,陆俊本就随波逐流。
双方本就是口舌之争,孙策主动作个揖,王粲马上回个礼,也就结束了。
第248章 凉州箴
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矛盾,面对席地而坐的几人,刘辩当先说道:“诸君经历各不相同,我大汉各州景色亦有不同,不如借此机会交流一二,增长见闻,也算不辜负今日的相见?”
几人齐齐颔首。
刘辩先问了孙策和马超关于凉州惯吃的口粮菜蔬,后又问:“依两位所见,朝廷对待凉州羌人之策如何?”
马超率先说道:“羌人所求,不过公正而已。”
很快,几人就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言谈之中,王粲只觉得这位济阳侯后辈当真博识,什么都是略懂,时而还能有发人深省的观点。
因聊得内容很杂,其他人倒也不怕插不上话,只有孙策藏着心事,话说的少了些,倒让大体上很沉默的陆俊在介绍吴地风物时多说了两句。总体而言,还是刘辩与王粲读的书多,说的也多。
对于刘辩来说,同王粲等人说话与同大臣们说话有很大不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赵云的提醒下,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竟说了近一个时辰,水都喝了不少。
出宫良久,他得回去了。
刘辩朝在场众人拱了拱手,道:“本想与诸君继续攀谈,奈何家中催促,只能先行告辞了。”
“诸君若有事来寻我,可先找子龙,子龙是骠骑将军的司马,很好找……”
说罢,刘辩便带人离开了。
饶是王粲自幼聪慧,乍一下也没反应过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只顾着谈天说地,只记得此人是济阳侯后辈,至于究竟叫什么,咦~他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不过回过神来的他总算意识到了。
这边王粲还在考虑要不要就今日此情此景写一首四言诗,旁边的陆俊却还在疑惑——
“大将军的子侄怎么和骠骑将军的司马在一起了?”
就算孤陋寡闻的他也知晓,因为西宫的两位,何、董两家外戚的关系并不算好,此早在数年前就已经不是秘密了,难道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新变化?
陆俊习惯性地先怀疑自己。
这时,孙策终于忍不了了,说道:“公逸兄就未曾想过,能让战功傍身的赵司马近身护卫的,还能是谁?”
天子临走时已经透露了身份,他也就不用隐瞒了。
陆俊总算反应过来了,根本一秒都来不及激动,他慌张地问道:“我先前没说错话吧!”
而且,他前不久才犯过一次大错,虽然后来将功补过,从而得到赦免,但难免会给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被打断思绪的王粲见状也不恼,甚至还出言安慰:“又不是朝堂奏对,多是闲聊,便是说错一句两句,又不是悖逆之言,有什么打紧的?”
几人说着话,孙策忽然注意到了自天子走后一直沉默的马超,问道:“孟起,为何不言语两句?”
“离家一年,不知家中是何等光景了,雒阳虽好,却不如家中自在。”马超神情有些低落,不知是因为涉及到凉州的话题还是刘辩的出现,让他忽然思乡了。
陆俊和孙策都明白马超的情况,一左一右拍了拍马超的肩膀。
王粲见此,忽念出了半首诗,曰:“上帝不宁,命汉作凉。陇山以徂,列为西荒。南排劲越,北启强胡。并连属国,一护彼都。”
此是《凉州箴》的一部分,乃是历经成帝王莽时的杨雄所作,当时正逢汉室衰微之际,那时的京都还是长安,而凉州已然群胡环绕,杨雄以此诗谏明凉州的重要性。
“凉州本就是汉土,今既见圣天子,当奋发向上。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愁不能衣锦还乡?何必做小儿女姿态?”王桀表情严肃,虽他人瘦瘦小小,但话说得却很高大。
马超颔首以对。
凉州。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马腾挥剑指着前方的临羌县,这是韩遂所部在金城郡的最后一处据点了。
他麾下的羌人士卒得了命令,冲车和云梯纷纷涌上前去。
在刚刚完成的大片土山上,大批弓箭手在旁边更高的楼櫓上的瞭望手的指挥下向城内射箭。
临羌县城位于烧当羌和湟中羌这两个最支持韩遂的羌人部族的中间,但今时不同往日。
自从韩遂与皇甫嵩一战,丢了麾下砸锅卖铁聚集的一万多羌骑后,面对原本弱于他的马腾,韩遂只余防守之力了。
烧当羌和湟中羌也变得不坚定起来,虽不至于拿韩遂的人头去当投名状,但要让他们再跟之前一样不遗余力,那是不可能了。
此二羌的支援力度下降,直接导致了韩遂守城力量不足。而另一边,马腾也有羌人血统,他虽又当了汉人的官,可对羌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而且跟着他的羌人也能继续当汉人的官。
羌人们又不傻,时间过了这么久,形势早就清晰了。
此消彼长之下,才有了今日之功。
眼见着城中还能抵挡,韩遂在金城郡经营多年,终究是有些死忠的心腹,马腾对身边人说道:“毌丘校尉,我见这城中形势,只怕韩贼逃亡,就在这一两日了。”
毌丘毅奉皇甫嵩之命来协助马腾,除了有一层监视的意思,也有确保韩遂不会逃亡塞外之意。
毌丘毅不解道:“临羌城曾是护羌校尉驻地,城防甚足。且早些时日,常有塞外羌人前来协助韩遂,便是我等身后的湟中羌,也不一定安稳,更别说临羌城西边的烧当羌了。”
“尚未山穷水尽,韩遂怎么会愿意逃往塞外呢?”
马腾当即解释说:“校尉不知,这湟中羌虽还心向韩遂,但其和烧当羌一样,三十年前被段颎公杀而降之。而今我汉军又至,未曾治其罪不说,还许其官位,又有左将军坐镇武威,其中那些经历过三十年前之事的老人尚在,有他们压着,出不了大乱。”
“烧当羌亦然,至于塞外羌人……校尉须知,这凉州羌人可未必乐意塞外羌人入塞。”
毌丘毅终究是北军校尉,听马腾说了些本地的情况,自是了然。
只要他们战事上不失利,韩遂留守此城,只是死路一条。
第249章 韩遂的穷途
却说韩遂面对马腾的进攻,披甲亲上城墙,巡视了一圈,以羌人为主的士卒们士气大振,将城池守得严严实实。
待到击退了马腾的进攻,天色稍晚,韩遂才回到城中原本的护羌校尉府衙,忍不住叹起气来。
这时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人,他的女婿阎行以及自他起兵后才开始跟随他的成公英。
所谓板荡见忠臣,韩遂算不得什么君主,时到今日,身边两人已经是他身边最能指望得上的两个汉人将官了。
落魄至此,韩遂索性坦诚相告:“临羌城已是死地。”
士卒们殊无战心,守城第一日就需要他亲自上城墙鼓舞士气。
又解释了他原本留守临羌县的意图:“我原想着马腾这厮会念着些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曾想这狗贼竟铁了心的替皇甫嵩卖命,亏得他曾与我对着湟水发誓!”
韩遂之前见马腾身边有着不参与攻城的汉军,不是没想过来行离间计。然他的离间计非但没起到效果,反倒是他身边的将领全都收到了马腾的招降信,他退守临羌城前的安夷城就是这么没的。
韩遂想不通,马腾一个反贼,怎么倏忽之间就变成大汉忠臣了呢?
他却不知,历史上的马腾因为一个卫尉之职就屁颠颠地带着家人们去曹操那儿享大福去了。
而且现在跟在他身边的阎行曾数次收到孙坚的信,其中信上熟络的话语与阎行所说的“未曾联系”根本对不上号。
在韩遂几乎是日常地咒骂了一遍马腾后,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阎行和成公英都是打过仗的人,韩遂不说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
阎行知道孙坚给他写的信便是再给他两张嘴他都说不清,索性只表态道:“行愿追随大人入羌中!”
然阎行心中还有隐忧,塞外生活困苦,他自己倒不在意,只他的父母家人未必能受得了羌中的苦寒。
成公英这一路上一直跟着韩遂,倒是向韩遂证明了他的忠诚。
他心中心中对于后路也有一番计量,建议说:“汉军在凉州不能持久,马腾反复之人,而今他当了金城太守,待我等离了金城郡,他还能出塞追击不成?不如等到汉军退去,再联络故人、羌人,金城、陇西犹可有作为。”
对于汉军安抚羌人的策略,成公英始终是怀疑的:“如要在整个凉州引羌胡屯田,不知要花费几多人力财力,待我等离去,无人作乱,善政又能持续多久?待到凉州平复,皇甫嵩、傅燮皆凉州人士,焉能不被召回朝中?等再来个关东人刺史,关东人将军,少不得要像早些年一样,人走政息。明公,来日方长!”
不说成公英的想法是依着过去的经验还是一厢情愿,总归是出于某种朴素的情感。
归根结底,他还是想回来的。
至于汉室若真能在凉州将善政坚持下去,大不了当个处士隐居度日呗。
韩遂看了两眼阎行和成公英,此二人都明白羌中不是久留之地,他岂能不知。
且不说羌中不足以养活多少羌兵,难道真要他自己在羌中枯度余生?
韩遂说道:“近些时日,我常思索,今在金城困顿,究其根本在于势穷,面对马腾,缺乏辗转的空间,我欲借道羌中,前往河西。”
“不过此是后事了,而今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可能地多带兵先入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