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谈资也是好的。
人性罢了。
看完热闹一同回程时,众将校虽也还隐隐分作三处,却互相讨论起来:“到凉州之前不就接到了消息,说是南匈奴单于愿派兵来凉州相助,这样,便不需要增加太多羌人义从了。可瞧这架势,并不像减少的样子。”
黄忠道:“约莫是考虑到有备无患吧!”
一众将校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之后,一致认为黄忠此言最善。
毕竟,历史上汉军在凉州战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意不得。
另一边,孙坚向皇甫嵩解释道:“而今大豆已经种下,距离秋种还有三个月。此前增加义从的政令已经先行下达,傅使君想要顺势而为,即便不用,也可先训练作为后备,在秋种之前将之放归家中。”
将官们出营,皇甫嵩却没闲着,他正在与一直以来领兵与叛贼大小数十战的孙坚商讨完进攻金城郡的计划。
在介绍金城郡叛贼将领时,孙坚道:“韩遂麾下有一将名曰阎行,颇为勇猛,我与之交战多次,未能擒杀。后来傅使君调查他的过往,觉得他能知晓大义,虽是韩遂的女婿,却或可招降之。”
皇甫嵩道:“我来时,陛下曾向我转述了一個计策,或许可以用在此处。”
孙坚好奇地问道:“是何良策?”
竟能让陛下亲口转述?
皇甫嵩不答,只是取来纸笔,交给了孙坚,道:“文台,我来念,你来写。”
孙坚一头雾水,他的字并不好看,却还是依言写了整整三页纸,全是对阎行的称赞之语。
写完之后,皇甫嵩就将这三页纸放在一旁,继续问起了孙坚金城郡及周边的情况。
等聊得差不多了,纸上的墨水也被风干了,皇甫嵩抄起毛笔在纸上大段大段地涂抹起来。
孙坚初时还不解,他主管军事,政事向来是交给傅燮的,好久没写这么多字了,怎么就白写了?
正要询问,却听到了皇甫嵩的回答:“韩遂反复无常之人,昔日在右扶风他能先弃王国而去,而今定然也会怀疑他自己的麾下。”
孙坚与韩遂作战许久,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大笑起来:“此计甚妙,韩遂那厮一定害怕他的部下中再出一个韩遂!”
大笑之余,孙坚又感慨道:“这些耍阴谋的,心真脏!”
“不过,确实好用!韩遂那厮一定会中计!”
说完,孙坚又嘿嘿笑了起来,忽见皇甫嵩不说话盯着他看,孙坚猛然想起这个计策好像是从皇帝那儿得来的,而且实施的人正是眼前之人。
赶紧改口道:“将军,我说的是向陛下出这个主意的人……”
皇甫嵩这才回头将涂改完的信重读一遍,发现没有什么破绽,道:“至于将此信交给阎行,便由文台来安排吧!”
孙坚领命不提,反正送信又不需要保密。
而正在雒阳慢慢整理校事部消息的贾诩忽然打了几个喷嚏,他觉得一定有人在背后咒骂他。
总不能是他偷懒被发现了吧?他所在的已经是校事部最隐秘的房间了……犹豫片刻,贾诩还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
皇甫嵩没有等匈奴骑兵的到来就率军再度出发了。
羌人义从也只带上了原本的三千。
金城郡,允吾县。
阎行匆匆赶到郡府所在,通报之后得见了韩遂。
“大人,不知大人急招我回来所为何事?”作为韩遂的女婿,阎行在韩遂部众中的地位只在韩遂之下,连韩遂之子都没法与他相比。
不等韩遂开口,阎行猛地喝起了放在身旁的一壶凉水,而后随意擦了擦嘴角,又道:“前线汉军最近动作颇多,我还未巡察完驻守各地的兵马。”
见阎行灰头土脸的,显然是着急赶路所致,韩遂笑着说:“彦明且坐,有你在,吾何惧汉军!说说巡察的情况吧……”
“是!”
……
说着说着,韩遂忽然又问道:“我听闻孙坚曾派人给你送了一封信,可有此事?”
“若非大人提起,我险些忘了此事……”阎行一脸坦然地将随身携带的信交给了韩遂,信封上颇多褶皱,沾着阎行的汗水,湿了一小片。
韩遂心中想着,这一定是一直贴身存放的啊!
他拆开信,第一眼看到便是涂抹的痕迹。
阎行笑着说:“早就听说孙坚只是个粗鲁莽夫,没想到写封信竟然都有这么多疏漏……”
韩遂抬头看了一眼阎行,他隐约在被涂抹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没被涂抹掉的内容,一句招揽的话都没有。
他问道:“彦明,孙坚此前给你写过几封信啊?”
第198章 阳谋
“此前从未收到过,我也不知孙坚为何同我写信。”阎行如实回答,并未做多余的解释。
在他看来,身正不怕影子斜,解释就是掩饰。
韩遂马上笑道:“不过是小小离间之计而已,孙坚素无谋略,不过如此。他也不想想,你是我的女婿,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阎行马上附和说:“大人所言极是!”
韩遂又道:“我把你叫来,还有一事,此次领军来攻的乃是皇甫嵩,他并非庸人,前后两次交战都没在他手中占得什么便宜,此次你在前方领军,务必谨慎,必要时,我会率军支援。”
阎行犹豫了片刻,建议道:“皇甫嵩率军新至,必定求胜心切,我建议暂避锋芒,以逸待劳。”
韩遂叹息说:“彦明的应对在军略上没问题,但打仗,不能只考虑军略啊!其实最让我担忧的,不是皇甫嵩和孙坚,而是傅燮啊!”
“皇甫嵩与孙坚军势再盛,我大不了退入羌中,就算他们把凉州羌人杀绝了,也还有塞外羌人。”
“可傅燮拉拢羌人,行的是釜底抽薪之策,退避容易,但想回来,就难了。”
韩遂说着话,眼中却直盯着阎行的表情,想要看出些什么。
所谓羌中,指的是凉州以南益州以西的广大地区,这里生活着大批羌人,分属塞外。从后世来讲就是青海、西藏、川西、甘南部分地区的集合,凉州、益州、三辅的羌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气候变冷,在羌中难以生存,从而从高海拔地区迁徙过来的。
在羌中的低海拔地区,仍存在着不少塞外羌人。
阎行忽然拜道:“无论天涯海角,行都愿追随大人,至死不离!”
韩遂搀扶起阎行,道:“胜负未分,不必这么说。”
阎行又提醒说:“大人,孙坚既然能写信给我,未必不会写信给马腾。”
韩遂当然明白,过去,两人的部曲因为领地的争夺不乏冲突。
实际上,若非汉军的压迫过于强烈,两人的矛盾早就爆发了。
他对阎行说道:“我已写信给马腾,与之交换质子,他的态度,过几日便知。”
阎行临走时,没拿走孙坚写给他的信,只下意识地扫了一眼。
韩遂注意到了,安抚道:“前线尚需要你,此事莫要放在心上。”
阎行拜退,安然离开了韩遂居住的郡府。
可他心中却游移不定,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十五六岁刚开始做小吏时便跟着韩遂了,后来更是成了韩遂的女婿。接到孙坚的信时他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拙劣的离间计而已。
但现在,阎行忽然意识到,此离间计,拙劣,但有用。
以阎行对韩遂的了解,他感觉到了点不对劲——他的岳父一向有智计,为何在发现此离间之计后连半点将计就计的想法都没有呢。
明明他的父母妻子都在此城,为何还会对他心生疑虑呢!
阎行忽然明白,此诡计看似阴谋实则是阳谋,针对的就是有疑心病的韩遂。
他忽生感慨:想出这条毒计的人,心真脏啊!
……
马腾是伏波将军之后,但他出生时,父亲已经失官,定居陇西。因家贫,他以砍柴为生,尝遍了人情冷暖。
马腾身上的羌人血脉虽曾让他不被宗族接受,也曾助力他获得羌人的拥戴。只是即便如此,论起在羌人中的声望,他依然比不过韩遂。
他自始至终都被韩遂压上一头,韩遂占据原金城郡的郡治,湟水之畔的允吾县,马腾却只能驻扎在丽水旁的令居县。
论起领地内的产出,堪比湟水和丽水出水量的区别。
马腾当然不甘心做小。
二人部曲间的矛盾,本身就是马腾对现状不满的外现。
这天,一兵卒打扮的人悄然进了马腾的府邸,进府后,却受到了马腾的亲自迎接。
马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当说客的一天。
陪同关羽巡查完河内郡后,他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马颖在关羽的举荐下被任命为谏议大夫,时而会得到皇帝召见,询问地方事宜。他由此越发得到了宗族的看重,日子过得相当安逸。
在让马腾认祖归宗的问题上,马日磾认为,最好是让马氏族中有分量的为官者作为天子的使者。
刘辩和皇甫嵩采纳了他的意见。
而最合适的,毫无疑问就是作为皇帝顾问,却无常事的马颖了。
马颖刚开口的两句话就把马腾给镇住了。
马颖并不太会做说客,他一开口就开诚布公:“我蒙陛下看重,拜为谏议大夫,与君父亲同属一族,分属同辈……”
马腾一愣,立马对着马颖一拜,口中连呼“叔父”。
然后拉着马颖的手,请马颖坐在主位。
又道:“难怪侄儿一见叔父,就想到了先父,既然是叔父当面,称吾寿成便是。”
“我此来,除了为陛下使者外,还有一私事。想问问寿成,不知寿成可愿入族谱?”
马腾的脸上有着难掩的喜悦:“宗族相召,腾岂敢不从!侄儿这便唤来妻儿来拜见叔父。”
之后让仆从去告诉他的妻子儿女前来拜见马颖,恭敬的态度让马颖很是受用。
马颖稍后见到马超等人,虽年少,但颇知汉人礼节,很是满意。
他觉得此行比陪关羽去河内郡还要舒服。
见过马腾的家人后,马颖继续说道:“陛下欲拜你为金城太守,不知你意如何?”
还有这种好事?
而今金城郡大半都被韩遂占着,朝廷的封赏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马腾自无不愿之理。
他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侄儿愿对着丽水起誓,绝不辜负陛下的信重!”
马颖笑了笑,道:“发誓就不必了,只是同族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寿成日后当谨记今日之决心。”
马腾郑重应诺。
马颖继续说:“原本太守任满可荫一子为郎官,而今陛下恩典,寿成此任无需任满便可荫二郎为郎官。而且陛下看重太学,三郎、四郎都可以同我回京入太学读书。我方才见他们都十分聪慧,将来必定前途似锦。”
若是马颖早来几日,马腾会在犹豫之后再决定要送走三个儿子,但日前马腾接到韩遂的信件,希望交换质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