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倘若继续这样作下去,只怕自家这便宜老子心内残留的最后三分母子之情,都会被她折腾的消弭殆尽。
将来难免有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之祸。
或许,知道那时贾母才会明白什么是一步错,步步错。
贾赦牵起贾琮的手,缓缓吐了口胸中浊气:“无论如何,还是过去看看,看她又在作什么妖……”
此时天色渐暗,满府已经点上了灯笼。
朦朦烛光映照着墙头屋檐上的残雪,一半鲜明,一半暗沉。
宛若有什么不可知的荒兽藏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荣庆堂。
贾母刚刚用过晚膳便得到贾赦父子回府的消息。
连忙打发围绕在她身边,膝下承欢的林黛玉贾宝玉并三春等人各自散去。
她想要跟贾赦父子说的那些话,不方便被这些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儿知道。
林黛玉懒得跟涎皮赖脸的贾宝玉同行,借故找琥珀说话,稍微落后了小半会的时间。
此刻出来,正好迎面遇见贾赦父子。
“黛玉给大舅舅请安。”林黛玉带着紫鹃道了个万福。
贾琮也笑着道了一声:“林姐姐好。”
贾赦乐呵呵地道:“林丫头,怎么这些日子总也没见你过东院去逛逛?”
昔年贾母最疼的人是独生女儿贾敏,养在身边千娇万宠的长大,直到出阁。
自然贾敏也跟一同养在贾母跟前的贾政假正经更为亲近。
是以,当日林家在神京时,他跟林如海两郎舅之间关系并不密切。
只不过林如海是天玺帝徒煜放在江南官场的天子耳目。
此时江南又正值风高浪险之时,林如海处境极为严峻。
让他心中对这个千里迢迢,避祸而来的小姑娘,自然而然多了几分怜惜。
只听林黛玉对贾赦笑道:“明儿黛玉就去给大舅舅大舅母请安,大舅舅可别又说身子不自在才好。”
听这小姑娘故意提起当年初进府时,贾赦没有见她的事来。
“好个伶俐孩子!”贾赦被林黛玉一句话说的仰头哈哈大笑。
果然不愧是林如海那浑身上下有八百个心眼子的探花郎才能生出来的女儿!
林黛玉却趁贾赦不备,暗暗朝贾琮使了个眼色,悄悄用口型说出“薛家银楼”四个字。
贾琮瞬间恍然大悟。
向林黛玉点头示意,朝她微微一笑。
看来贾母是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银楼的事,想要跟他算这笔账。
贾赦再闲话了几句,方笑道:“看天晚了,残雪犹深,琮儿去送送你林姐姐。”
“寥寥数步而已,不用麻烦。”
“大舅舅,黛玉告辞。”
林黛玉扶着紫鹃摇摇地回了西跨院。
贾赦看着林黛玉走远了,这才带着贾琮进入荣庆堂。
堂内灯火通明。
贾母端坐堂中,脸色冷峻。
身旁却只侍立着鸳鸯一个大丫鬟,再无其他人服侍。
贾赦贾琮齐齐躬身为礼,口内说道:“给老太太请安……”
鸳鸯连忙闪身避在一旁,同时也朝贾赦父子福了一福:“给大老爷,琮三爷请安。”
贾母不等贾赦父子开口,立时劈头盖脸问道:
“琮儿,听说你前儿得了间银楼?”
反正贾母已经知道此事,贾琮也不想砌词掩饰。
轻描淡写地道:“回老太太的话,的确得了间银楼。”
“不知老太太从何而知?”
贾母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心内登时纷纷恼了上来。
“我从哪里知道的,不用你管!”
“哼!”
“不过是帮着薛家姨太太做了一点半点子小事,也好意思开口就要人家银楼?”
“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糊涂种子!”
“还不给我将房契地契还给薛家去!”
“我丢不起这张老脸!”
还没等贾琮开口说话,贾赦的怒火已经涌上心头。
贾母这话可是连他都一起骂了进去。
“老太太,慎言!”
“什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那窝囊儿子生出来的心肝宝贝凤凰蛋,才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一个不是在学里胡天胡地,便是滚在丫鬟堆里吃胭脂,可不正是歪得一脉相承?”
贾母瞪了贾赦一眼:“老大,够了!”
这混账儿子,果然生来就是给气她的。
“好好说薛家银楼的事!”
“平白又拉扯上我的宝玉做什么?”
昔年贾政自诩为读书种子,却一直考不上秀才,进不了学。
到了,还是靠贾代善一纸遗折才进了工部。
结果从主事升到员外郎后,那假正经便再也没挪过窝。
这事原本就是藏在贾母心中的一根刺。
是以,她压根不想在贾赦这混不吝面前提起。
贾赦撇撇嘴。
“薛家银楼?”
“那银楼是薛家送给儿子的,儿子再送给儿子,又有什么好过问的?”
“还特特的叫个人守在大门口,让我跟琮儿来这走一遭!”
他下午就带着贾琮出了门,直到现在都还没用过晚膳。
肚腹渐空,愈加觉得虚火上升。
贾母怒道:“住口!你还帮着掩饰?!”
“明明是他开口问薛家姨太太要来的!”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敲诈勒索,不说管教,反而还助着他?”
贾赦将双手一摊:“老太太,你是不是对敲诈勒索几个字有什么误解?”
“要不这就将薛家姨太太请来,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脸再问琮儿要回去!”
贾赦连声冷笑:“呵呵,呵呵。”
“我既然有法子将薛家那头棒槌从锦衣府狱带出来,就有法子再将他再送进去!”
贾母被他气得颜色改变,胸膛不断起伏。
“好,就算不是敲诈勒索,那私蓄产业又怎么说?”
贾赦抚掌而笑:“老太太,你不如派人出去打听打听,你那好儿子假正经有没有私产?”
“倘若没有私产的话,他哪里来的银子养一堆清客相公在身边曲意逢迎?”
“就凭他那芝麻大小的五品官俸禄?”
“还是一年不如一年的庄子佃租?”
贾母怒道:“你少胡说八道,政儿花用的是那王氏……”
一句未了,贾母立即憋屈地住了嘴。
比起私蓄产业来说,花用自家媳妇的嫁妆银子就更为不堪。
贾母可不想被贾赦贾琮这一对混账父子看贾政的笑话。
只得缓和一下语气,硬生生转回话头:
“老大。”
“薛家那银楼听得位置不错,正在北市繁华地段,还是归到官中,统一派人打理的好。”
“这么一个小孩子,他又懂些什么?”
贾赦上前两步,朝贾母上上下下,不住打量。
贾母被贾赦看得周身不自在。
“孽障!你这是什么眼神?!”
贾琮在一旁低着头暗笑。
自家这便宜老子,还真有将贾母气晕过去的本事。
贾赦冷笑道:“我看看老太太是不是忽然被邢氏那蠢妇上了身,怎么学得一样眼皮子浅?”
“连区区一间银楼都要惦记?”
“官中那群吃里扒外的玩意,背后干了些什么好事,难道老太太真老糊涂了?”
“坐在鼓里,一概不知?”
几句话将贾母气得两眼发黑,两侧太阳穴汩汩乱跳。
“老太太,消消气……”鸳鸯连忙伸手扶住贾母,轻轻帮她抚平胸膛气息。
柳眉直蹙,心内对大房这对父子愈加不满,只是面上不敢带出来。
忙着端茶喂水,低声劝慰贾母。
贾母好容易喘匀了这胸膛口浊气,挥手让鸳鸯先退开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