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按着当地的物价,大概折银,不一定是用银子去买。”
“大明是天朝上国,就是以工匠们而言,一年到头,若没有分红银,也就能剩下两三两银子。”
“解刳院从西洋的船队上得到了一些这种恰特草,有黑心商贾美名其曰叫阿拉伯茶,但不是茶,是和阿片一样的东西,其成瘾性和阿片同等,危害和阿片基本相同。”
“禁禁禁!”朱翊钧立刻说道:“快船前往旧港宣慰司,责令旧港总督府,守好大明的海洋门户,认真检索,不得贩卖此物入明,一经查出,立斩不赦。”
“臣遵旨。”万士和俯首领命,大明朝的违禁名单上又多了一物。
旧港总督府的处境和吕宋总督府是非常类似的,脱离了大明就无法存续,所以朱翊钧也不必担心政令不能通行的问题,大明总督府和泰西总督区,本质上的区别,其实是距离,若旧港总督府真的不臣,大明水师自然会平不臣。
和泰西的总督相对应的应该是开拓勋爵,也就是元绪群岛地区。
对这种地区大明也仅仅是简单的羁縻而已。
廷议在吵吵闹闹中结束,大明皇帝以为这次王崇古要被骂惨了,毕竟堆肥这种事,不符合儒家仁恕的核心理念,但朱翊钧一直到四月中旬,都没有收到任何一本弹劾王崇古的奏疏。
很快朱翊钧就知道这些科道言官在怕什么了,实在是害怕那个《清流名儒风流韵事》,那个风流韵事的书,真的是点谁的名,谁就会社会性死亡,威力实在是太大了。
在儒家理念和自己安危这两个选择之间,清流名儒们,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了自己的安危。
这些清流名儒也有劝自己的理由,大道灰暗的时候,就应该蛰伏起来,以图天变之日,再做计较,在有些人眼里,万历维新是大道晦暗,在有些人眼里,万历维新,陛下如日中天一样照耀着天下,给天下带来了新的生机。
万历十一年四月底的时候,闫家一窝坐寇被王崇古处以极刑,而这个极刑究竟是什么,负责记录此事的中书舍人,那会儿正好入厕去了,并没有记录下来,总归是处死了。
春秋笔法,中书舍人也很擅长,反正不是正常死就是了。
而大明北镇抚司提刑千户陈末开始了他的忙碌,一共227家等着他去抄家,工作量委实是有点大了。
四月底的时候,朱翊钧同样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崎总督徐渭的奏疏,这封奏疏十万火急,不是长崎总督府被人给打了,而是毛利家联合其他大名们,对织田信长展开了第四次信长包围网,联合了上杉景胜、长宗我部元亲,北条氏直,以及织田信长内部的一些人,他们围绕着大阪湾的归属权展开了激战。
长崎总督府需要更多的火器和火药,好方便操控倭国战争的走向。
朱翊钧这头刚刚确定要花海量的白银去修驰道,内帑狠狠的空虚了一把,忠君体国的保定府势要豪右,毁家纡难也要供应大明驰道修建大业的同时,倭国也送来了战争财,生怕大明皇帝内帑空虚!
堪称是双喜临门,空虚是不可能空虚的!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这个户部郎中冷文煜,送辽东去垦荒,还不如当初的周良寅呢,张嘴闭嘴就是请调云南贮矿课银起解二十万入京,也就是朕心情好,懒得骂他,这云南远在万里之外,如若平日也就罢了,这最近莽应里正闹腾的也不看看什么情况。”朱翊钧得亏是心情好,否则一顿长篇大论非要将其骂一顿才行。
朱翊钧想了想还是批复道:[东吁缅贼莽应里猖獗,陇川逆酋岳阳及木邦罕虔党助,窥伺我腾越、永昌之间,大为骚扰,镇巡官调汉土官军入云南,军兴粮饷所费不赀,应仍留彼处,以济缓急,尔此时言调云南贮矿课银,意欲何为?]
这已经是非常严厉的指责了,前线在打仗,后面户部郎中看上了云南地方府库里二十万两银子?这前线军兵知道了,那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儿?
打仗本来就是兵凶战危之事,这个时候把银子抽空,打击己方士气?
其实这个冷文煜并没有破坏前线士气的想法,他根本没那么个概念,他也是看国帑负债累累,一盘账盘盘到了这二十万银,就寻思起解入京。
大明京堂百官都有一种傲慢,那就是我是京官,你是外官,我就可以对地方予取予夺的傲慢,很多政令的制定,根本不管地方的死活,这种心态,十分的普遍。
这已经是最后一本奏疏了,朱翊钧靠在椅背上,活动了下身体,伸了个懒腰,张宏将石灰喷灯的灯光从白炽拧到了昏黄。
“夫君忙完了吗?”王夭灼一直等在御书房外面,看到了灯光昏暗了下来,才走了进来,笑盈盈的行礼说道:“臣妾见过陛下。”
“免礼免礼。”朱翊钧将王夭灼揽到了自己怀里,抱着她也没有动手动脚,而是看着窗外的月牙,满脸笑意的说道:“双喜临门。”
他将今天的喜事分享给了王夭灼,从万历元年入宫起,王夭灼就一直陪在皇帝的身边,见证了大明皇帝从皇权岌岌可危到如日中天,江山社稷从风雨飘摇到一点点的变好,皇帝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王夭灼都一清二楚。
王夭灼听闻双喜临门,也是掩着嘴角轻笑,陛下总是说些怪话,陛下还要感谢这些势要豪右以及倭国大名们,对大明驰道做出的卓越贡献。
这些势要豪右和大名们应该不想要这种感谢。
“娘亲昨日又跟我说,让我劝劝夫君,不要整日里熬,这年轻的时候还不怕,稍微年纪大点,这些债,都是要还的,上次夫君偶感风寒,娘亲说只觉得这天都要塌了,夫君是妾身的天,是后宫的天,陛下也是咱大明万方黎民的天,龙体重要。”
“陛下在,新政就在。”王夭灼是带着李太后的命令来的,父母有命,王夭灼不得不从。
朱翊钧连连点头说道:“嗯嗯嗯,咱知道了。”
“新入宫的两位美人,英姿飒爽郭云瑶,温婉如水王兮悦,嬷嬷们早就教好了规矩,就等着陛下临幸,这一等就又是三个月的时间了。”王夭灼自然看得出朱翊钧的敷衍。
大明有了陛下,的确是大明的福气,可是这后宫美人,就只能苦守着,望眼欲穿的看着龙池旁的御书房。
郭云瑶、王兮悦这两个美人,学好了规矩和礼仪,这已经三个月有余,陛下迟迟不去她们的花萼楼,她们只好去找李太后哭,李太后就找王夭灼分说。
朱翊钧也不是把她们忘了,有的时候忙到了深夜,人就会懒散,过去一趟,小黄门开路还要去告知,她们也得准备,弄的鸡飞狗跳,朱翊钧也不想太折腾。
王夭灼因为是皇后,只要身上没有月事,夜里就会在御书房来,算起来,还是皇后侍寝最多。
“要不这样吧,每天就把没有月事的嫔妃的牙牌,拿到御书房来,每日翻了牌子,就让嫔妃在御书房候着,等夫君忙完如何?”王夭灼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折腾也能让后宫的妃嫔们不用苦等了。
大明侍寝是皇帝去嫔妃宫里,而不是把洗漱干净的妃嫔用被子一卷,抬到乾清宫去,至少在万历年间,还是如此,若非朱常治出生,母凭子贵,王夭灼每次侍寝,都要大费周章一番。
王夭灼想到了让妃嫔们到御书房的寝室侍寝,这样一来,也不用再反复折腾了。
“你这话说的,你怎么办?”朱翊钧当然知道这个办法,王夭灼现在经常出入御书房,是仗着自己皇后的身份,仗着皇长子的出生,连李太后都约束不了太多这小夫妻的事儿,现在等同于王夭灼把这个权力分享了出去。
“夫君心里念着我就好。”王夭灼无奈的说道:“那臣妾总不能劝夫君把国事放下吧。”
“维持现状吧。”朱翊钧摇头说道,相比较之下,他还是愿意和王夭灼多相处一些时间。
王夭灼抱着皇帝低声说道:“姐妹们会有怨言的,而且夫君又要做父亲了。”
王夭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面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她也不是那么大方,把夫君分享给姐妹,而是自己现在不能霸占了而已。
皇后又有了身孕,对于朝堂而言也是喜事一件,大明的大宗终于再次子嗣兴旺了起来。
在朝堂之上喜气洋洋的时候,另外一件喜事,突然传到了京师,大明环球贸易的远洋商队顺利的抵达了吕宋港,正在等待着通关,不日返回大明!
这是大明第二次的环球航行,第一次的全球贸易,消息传回京师后,大明上下皆是喜气洋洋。
比预定行程早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这代表着大明已经完全具备远洋商贸的能力。
第556章 谁掌握了海洋,谁就掌握了世界
万历元年,来自西班牙费利佩指派的大帆船抵达了大明的月港,大帆船请求‘朝贡’贸易,当然这是大明月港市舶司都饷馆馆主、海防同知罗拱辰奏闻朝廷时这么说的,在船长安东尼奥的眼里,就是一次远洋的商贸。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巨变。
朱翊钧为了平息朝堂上科道言官的伏阙,将海瑞从家乡寻了回来。
那一次的贸易,其实非常不顺利。
因为大明是大明朝没有针对泰西商舶抽分的政策,在律法上,这些船只是非法的,所以大帆船是不能过关的,那时候的大帆船连船引都没有,甚至不被允许停靠月港,安东尼奥用出了“砸钱”技能,贿赂都饷馆的罗拱辰。
罗拱辰在隆庆六年入京活动,希望可以对洋舶抽分,主要是针对葡萄牙的洋船,大洋的洋,他失败了,虽然张居正收了对洋舶抽分的奏疏,但张居正也没能说服其他廷臣,那时候,朝堂的主旋律还是狗斗。
张居正和高拱之间正在决战,高拱倒下后,晋党仍然盘大根深,甚至在僭越皇权。
去海南接海瑞回京的两个宦官,张诚和张进,贪图大帆船上的白银,国帑内帑那时候真的很穷,为了银子,这两个天使,强令月港市舶司对大帆船进行了抽分,若非海瑞回京后以嫂溺须援之以手,事急从权宜之计为理由,为二人说了些好话,恐怕两个宦官又要被朝臣们攻讦一轮。
当时的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弗朗西斯科·桑德,对大明非常的不屑,用他的话说,只需要两千人,就可以灭掉大明了,因为大明所有人都在反对皇帝。
后来,弗朗西斯科被国姓爷殷正茂,用一力降十会破开了城堡的水门,广东客兵和林阿凤的海寇冲进了城堡之内,将这个大言不惭的总督给俘虏了,至今还被关押在马尼拉。
弗朗西斯科还活着,起初是为了当做人质,后来是打算问费利佩换点赎金,本意是用这個贵族,交换到西班牙对大明占领吕宋的认可,让西班牙咽下这口气,毕竟还要做生意,有些事儿,说清楚的好。
但费利佩连一厘银都不愿意掏,甚至在国书里都不提到这个人,不提的原因也很简单,我现在没办法,吕宋太远了,但我不会和安东尼奥放弃马六甲海峡一样,放弃对吕宋的主张,这就是大明和西班牙之间的关系,在竞争中合作。
比如,费利佩在万历三年,在造船厂购买了五十条五桅过洋船,分为五年交货。
当大帆船到港的时候,大明清楚的意识到了两个事实,大明没有可以征服海洋的船只,也没有远洋的技术,永乐年间让大明引以为豪的牵星过洋术,甚至因为天文学禁令的缘故,已经没有人能够掌握了。
这意味着大明失去了造船业的商品优势,同样也意味着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那就是落后,在远洋航海技术上的落后。
大明自诩是天朝上国,天朝上国是什么?就是全面领先于世界,站在一个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番夷们只能仰望,没有任何一个方面是是落后于人,那才是天朝上国。
造船技术的缺失、远洋技术的落后、甚至泰西有了日不落的成就,大明和泰西接触后,了解到大明正在失去天朝上国的地位。
朱载堉被一个精密六分仪诱拐到了京师,虽然和大明大宗有种种矛盾,虽然朱载堉不肯承认自己是郑王世子,不肯接受郑王的世袭,虽然朱载堉在宫门前苦捱了十五年,就是在无声控诉朝廷、皇帝的不公。
但面对精密六分仪的时候,朱载堉只能入京了,没办法,朱载堉无法拒绝这个邀请,探索人类认知世界边界这件伟大的浪漫,他朱载堉绝对不能缺席。
现在,十年了,大明终于在紧赶慢赶的发展中,完成了全球航行上了餐桌成为了食客,又完成了全球航行贸易,成为了最壮的那个食客。
费利佩和安东尼奥都没有全球贸易的能力,因为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而且为了争抢殖民地发生了无数的冲突,所以费利佩选择了大西洋-太平洋航线来到了大明,而葡萄牙选择大西洋-印度洋来到大明。
而大明成为唯一一个可以通过三大洋进行贸易的食客,那其他人就都是菜单上的菜。
落后的少,所以追赶的快,如果是再过三百年,那就不是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开海,能解决的问题了。
自永乐之后的禁海政策之后,世界的科技中心、文化中心正在向着泰西转移,而且速度正在加快,因为西学东渐、或者说西学东来已经开始。
西学东来就是传教士将泰西的学术思想和知识,向东方传播。
万历十年,利玛窦来华就是西学东渐的一个代表性的事件。
利玛窦到底来到大明既是传教,也是西学东来,利玛窦将泰西的装演图书七千部,全都翻译成中文,而这个翻译的图书是有选择性的,这七千卷,绝大部分,都是宗教神学书籍。
利玛窦是个传教士,他来到大明的主要目的是传教,而他的书籍也是主要来源于教廷。
此时的泰西正在经历文艺复兴,科学已经萌芽,在万历元年时,泰西的算学是领先大明的。
在泰西,想要在贵族、上层知识分子之间传教,就必须要提供部分的书籍,为了维护教廷的权威,罗马教廷设立了许多的活字印刷的手工作坊,而后将教廷内珍藏的各种书籍,刊印成册。
传教士往往利用书籍作为敲门砖,敲开贵族和上层知识分子的大门,再利用贵族和上层知识分子的影响力,进而传教。
这在泰西叫图书馆护教运动,和大旅行行动并列,被后世称之为文艺复兴的血脉。
科学是敲门砖,神学才是教会真正想要推广的学说,所以利玛窦这七千卷书里,并没有足够多的、分量足够重的科学著作,全都是神学书籍。
这个手段在泰西无往不利,到了大明也非常好用,李之藻、徐光启等都是因为算学,才跟泰西的传教士往来密切。
而现在世界的科技中心、文化中心、贸易中心、经济中心,或者说世界中心,再次回到了东方!
大明就是那个天下最特殊的、最独一无二的天朝上国。
“陛下,圆是点的集合,哪个点呢?到圆心距离相等的点的集合。”朱载堉站在皇帝面前,用圆规画了一个圆,对着陛下讲解着。
朱翊钧点头说道:“你说的朕可以理解,请继续。”
“下面就让李开芳来讲解吧。”朱载堉本来就要开口说了,忽然把恭敬的站在一旁的李开芳拉到了跟前,并且很确信的说道:“本来就是你发现的。”
李开芳得罪过皇帝,他仗着自己是个天才,仗着自己会试算学考了满分,仗着陛下爱惜人才,跑到了午门伏阙,为自己的弟弟求情。
皇帝的确爱惜人才。
他的成果都是由皇叔朱载堉来进行陈述,避免和皇帝接触,朱载堉则不觉得应该逃避,他以前还是个狂夫呢!论得罪大宗这件事,他在郑王府外的草庐住了十五年,就是狠狠的给大宗大嘴巴子,陛下不也没怪罪吗?
既然入了格物院,成了五经博士,那就斩断了尘世间的因果,不在五行之中,那有成果就要大声的告诉陛下,榨干自己所有的天分,为大明格物之学铺设康庄大道,才是应该最大的恭顺!
“陛下知道勾股定理吗?”李开芳有些抖。
朱载堉一捂脸,真的想掩面而走,他就已经很不擅长人情世故了,结果在这方面,李开芳比他还要笨拙,陛下可是数学天才,若不是因为庶务耽误了,陛下一定是格物院顶尖的格物博士。
勾股定理这种简单的算理,陛下怎么可能不懂?
朱翊钧点头说道:“朕知道,勾方+股方=弦方。”
直角三角形里,勾就是短的直角边,股就是长的直角边,弦就是斜边,勾股定理,初中生都耳熟能详的东西。
(李开芳的图)
李开芳以圆心为原点,构建了一个直角坐标系,然后在圆上取了一点,标出了勾股弦,开口说道:“我们发现,圆也可以用代数式来表示,不仅仅是一次,二次,圆,椭圆都可以用代数式去表示。”
朱翊钧在李开芳刚刚以圆上某个点画出直角坐标系的一瞬间,就立刻明白了,是圆的标准方程。
李开芳到这里没有结束,而是将其展开,并且开始推导,每推导一步,就等待着陛下的理解,为了照顾陛下,他讲的非常详细,而朱翊钧不住的点头,偶尔会进行询问。
“这有什么用吗?”冯保低声询问着张宏,冯保其实没听懂,陛下看起来是听懂了,因为陛下也偶尔会询问。
这些人仿佛在异世界讨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