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条,一千三百万两白银,两年内支付九成,他认为作为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不会用自己的信誉开玩笑。”朱翊钧再次重复了一遍后说道:“朕会答应,因为有利可图,希望船长可以理解这一事实,朕也不想欺骗船长。”
“感谢陛下的诚恳,臣感激不尽。”安东尼奥当然知道自己的分量还不足以让大明不做生意的去帮他,大明在卖军火,这一点安东尼奥心里非常清楚。
朱翊钧结束了这次的接见,在两个人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大明之后,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国书,满脸的笑容,他乐呵呵的说道:“大司徒!一千六百万银的大订单!哎呀呀,这么大的订单,不容易啊,前段时间,有个监察御史还说朕大兴土木,这造船厂穷兵黩武,这订单不就来了吗?”
“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王国光出班,也是一脸喜气洋洋的说道。
万士和出班见礼,站直了说道:“西班牙国王下单了五十二条船,那么我们就要想办法去询问下,泰西的英格兰女王,对这件事的看法了。”
“嗯?”
万士和此言一出,廷臣们都下意识的离远了一步,看着万士和的目光,全都是审视,眼神里充满了不确信和怀疑,这个万士和,简直是简直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出绝户的坏主意!
也别叫万士和了,干脆改名叫一肚子坏水得了!
“不行吗?”万士和左右看了看。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王崇古赶紧出来打圆场,笑呵呵的说道:“万太宰果然是才思敏捷,吾等佩服。”
“其实还可以加上尼德兰地区的反抗势力。”朱翊钧想了想做了个补充。
费利佩二世现在最头疼的就是尼德兰地区了,若非打不通航路,朱翊钧高低要把五桅过洋船卖到奥斯曼去,费利佩二世需要定更多的船,那么英格兰、法兰西、尼德兰、奥斯曼也都要定更多的船,这就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万士和的主意是大发战争财,而朱翊钧对此十分的认同,这种时候不发战争财,难道等事态平稳之后,再懊悔不已不成?
西班牙国王财大气粗的定了五十二艘船,那么英格兰女王若是不对等订购,那岂不是要战败了?一旦战败,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就要把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抢去做夫人了!
英格兰没钱,没有殖民地,但是它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可以来交换。
“陛下圣明。”万士和闻言,再次感叹,论做生意聚敛兴利这一行的本事,一万个万士和都比不上陛下。
“好好好,那就开始廷议吧。”朱翊钧再次抚摸了一下那张国书,这哪里是纸,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
想到这里,少年天子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这个笑容真诚,发自肺腑。
王崇古对这个笑容再熟悉不过了,这根本就是财迷的笑容。
“陛下,还没有接见土蛮汗的长子布延。”马自强出班提醒着陛下,今天安东尼奥之后,还有布延要接见,布延已经是第二次觐见了,他在土蛮诸部是温和派的代表。
“哎呀,哎呀,你看看,朕这一高兴,就给忘了,宣。”朱翊钧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自己工作失误。
他这一高兴,就把布延给忘记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尤其是在此刻,等在殿外的布延,心事重重,他看着升起的太阳,思考着土蛮诸部的路在何方,似乎没有出路,可是有了投明的念头,又忽然豁然开朗了起来,这让布延汗百感交集。
布延进殿之后,就感觉氛围有些奇怪,文华殿这个庄严肃穆的地方,居然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气氛,甚至连平日里不言苟笑的纠仪官们,都是面带笑容。
价值一千六百万银的订单,即便是分五年的时间,每年也超过了三百二十万银,而这笔钱即便除去留存松江造船厂,大明国帑和内帑每年也有超过了两百万银的分账。
也就是说大明的财政在进一步的转好,要知道大明一年军费支出折算之后,也才不过一千万银。
庞大的资金流入,大明国朝就会有更多的余地去处置国内的矛盾,而且不用吹求过急,导致矛盾激化到不可调控的地步。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布延五拜三叩首行了大礼。
朱翊钧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免礼,免礼。”
“陛下,外番使者布延,有蒙古宗主大汗的国书一封,恳请陛下御览。”布延起身,依旧十分恭顺。
朱翊钧打开了国书看了许久,而后摇头说道:“图们,你的父亲依旧是没有想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所以才会写这样一份国书来。”
“父亲已经投降了。”布延惊讶无比的说道,土蛮汗的国书布延已经看过了,但是大明皇帝,似乎仍不满足。
“他投降了吗?”朱翊钧抓着国书提了起来,指着国书说道:“他在国书里说,请大明册封为王,这是投降了吗?你可知道,俺答汗可是跟大明打了二十多年,胜多负少,才换到了一个王爵来,你当大明的王爵是土里的庄稼,你想要就有的吗?”
“这是投降吗?”
“朕来问你,隆庆元年,土蛮汗入寇大明,是不是也是打着大明朝廷给俺答封王,你们右翼也要册封,不给就入寇京畿?”
“嘉靖二十七年,你爷爷库登汗跟俺答汗盗马仇杀,你爷爷打不过俺答汗,惧为所并,故此东迁到大鲜卑山以东,当时泰宁、福余等部求助大明,大明未曾出兵,答应了你爷爷在大鲜卑山以东狩猎,你爷爷可是指着长生天发誓,左翼永不犯边。”
“你爷爷说的话,到你爹这儿就不作数了是吧?那你爹说的这些屁话,到你这儿,是不是也不作数了?!”
布延无话可说,布延的爷爷,土蛮汗的爹库登汗,跟俺答汗碰了几次打不过,就跑到了大鲜卑山以东,当时的朵颜三部在全宁卫、大宁卫附近,大明权衡再三,最终没有出兵,因为当时俺答汗更有威胁。
库登汗指着长生天发的誓,就跟放屁一样,现在,土蛮汗提的条件,压根就不是投降。
还想要王爵?痴人说梦!
“大明眼下旨在开海,草原贫瘠苦寒,过多执着于草原,恐不利大明。”布延从大明的角度劝说大明皇帝。
“陛下,臣有本启奏。”张学颜听闻,立刻出班俯首说道:“此言荒谬!我大明疆域辽阔,物产丰饶,开海,大明自然要做,这北伐,大明也可以有,大明是完全撑得起来的,陛下,海陆并举,方为两条腿走路。”
户部不止一次提出海陆并举了,主打的就是一个两线作战,两线侧重全都要的思维方式。
万士和出班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张尚书所言有理,永乐年间,大明官船海贸,所盈颇厚,亦用于北伐,海陆并举,亦是祖宗成法。”
马自强看着万士和,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什么事儿到了万士和嘴里,都能解读为祖宗成法,而且还非常有理有据!
户部提出海陆并举,礼部跟进,其实是有理论基础的,而不是单纯的讨好皇帝,满足皇帝好大喜功的天性,而是在讨论分配。
大明朝廷已经看到了白银堰塞造成的可怕危害,既然有堰塞就一定有决堤之日,一旦决堤,那就会影响江山社稷,如何调节白银?
发军饷就是一种不错的办法。
不仅仅是发军饷,还有投资,投资桃吐山白土、投资大宁卫全宁卫畜牧业、投资热河君堡、投资羊毛官厂、投资煤局,都是办法,想方设法的把白银流入白银稀缺的地方。
白银总是会流向不缺白银的地方,在白银大量流入的新形势下,如何保证大明经济健康有序的发展,就是户部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海陆并举,就是户部想到的办法。
万士和别的本事没有,给陛下找补,洒水洗地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万士和的话很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朱翊钧看向了布延想了想说道:“土蛮汗要是要投降,就爽快点投降,不想投降,咱们就继续打,直到打到土蛮汗彻底不想打的时候,东边没你们的地方,西边就有了,俺答汗在西边堵着,右翼现在内部矛盾很大,你猜他们会进攻大明还是进攻你们左翼呢?”
“你知道的,左翼很喜欢诉诸于武力,将矛盾转移到战争上,他们早就形成了这种惯性,遇事不决就外出劫掠征伐。”
俺答汗非常好战,而且俺答汗真的很能打,俺答汗一生的战绩,无论是对大明还是对瓦剌,南征北讨,鲜有败绩,嘉靖隆庆年间,就在马芳手里吃过亏,这次俺答汗进攻应昌,也是马芳马王爷负责进攻俺答汗两个万人队方向。
俺答汗对大明动武,阻力重重,内部矛盾倾轧剧烈,俺答汗的个人威信受到了严重挑战的时候,俺答汗本人一定会选择战争,而战争的对象,这个连战连败的土蛮汗左翼,就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目标了。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朱翊钧讲话,从来都是明明白白,作为皇帝,他的表态如果模糊,那就会带来巨大的困扰。
“陛下英明。”布延略显无奈的俯首说道。
皇帝句句都是实话,句句都扎人心肺,相比较刚刚动武需要休息的大明,俺答汗更加火烧眉毛,近在眼前。
“其实朕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你们左右两翼都是亲戚嘛,打什么打,直接合流算了。”朱翊钧十分平静的说道。
王崇古面色严肃,用力的憋着笑,他看向了吕调阳,首辅吕调阳也是一脸的平淡,但是嘴角不停的抽动着,显而易见,吕调阳听出了这话的问题,小皇帝一肚子的坏水。
很多时候,1+1小于1,左右两翼当初为什么闹翻,土蛮汗他爹宁愿东迁也不肯合流?左右真的合流,就是大明进攻之时了,因为到时候一定会内讧。
可是这话诡异就诡异在这里,哪怕布延识破了大明皇帝的伎俩,就眼下的局势而言,对土蛮汗最优的解,就是合流,即便是困难重重,也比被彻底打死了要好的多。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比如,左右两翼合流,谁来做可汗,谁来做济农(副王或副汗的别称)?就这一个问题,狗脑子都能打出来了。
布延在皇帝这里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复,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文化殿,走出去的时候,心神不宁,一个没注意在台阶上摔了下去,翻滚着就趴在了地上,内侍们把布延抬到了解刳院里医治,没一会儿,内侍就把门前的血迹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朱翊钧听闻布延摔倒后,看着廷臣们说道:“土蛮汗其实还是端着自己宗主大汗的架子,那边不肯对俺答汗低头,毕竟长久以来,土蛮汗都是说俺答汗是草原的叛徒,这宗主大汗对叛徒低头算怎么回事?这边呢,又不肯对大明低头,总觉得趁着大明虚弱的时候,入寇京畿,现在俯首称臣颜面不在。”
“大明振武,他打不过了,被摁着锤了这么几次,居然还端着架子,封王?还是挨打挨得少。”
“陛下圣明。”廷臣们见陛下说完了,齐声说道。
土蛮汗的臣民已经开始投降了,几万人投效大明,土蛮汗自己硬撑罢了。
“不去管他。”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今日廷议,开始吧。”
吕调阳坐定之后,拿出来一本奏疏说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一向不喜欢表达意见的吕调阳,突然拿出了一本奏疏来,没有让小鬼探路,吕调阳直接亲自上了,显然是件大事。
吕调阳这本奏疏的内容,就是关于如何管理陛下两千零七万银投资问题。
还有人敢黑皇帝的钱?不要命了?
有,而且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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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黑夜待久了,总怕太阳不会升起
大明皇帝这2007万银的投资,分为两种投资方式。
第一种是直接注资建厂,比如松江新港造船厂、龙江造船厂、福建新港造船厂和广州电白造船厂、福建桐园、松江织造局、南衙织造局等;第二种则是间接投资,寻找可靠的项目,或者借贷或者入股,形成债权和股权,和直接全资建厂不同,这种债权和股权,不是实物形态的资产,而是债权和股权的借计货币形态的资产。
而这两种资产,第一种直接建厂,并不是那么容易造假,毕竟这里面既有宦官也有文官,还有官厂的督办,三方监察之下,在六册一账的账目下,脏皇帝的钱,困难程度会指数上升,重灾区就是第二种方式,间接投资。
因为这种方式之下,骗皇帝的钱,可行性很大。
在庞大的、臃肿的、僵化的官僚制度之下,反应缓慢,通常骗了钱的人就会逃之夭夭,最终找不到这笔银子究竟去了哪里。
这种损公肥私的行为,非常普遍,各地的府库不就是被这么掏空的吗?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朝廷的钱都落到了个人的口袋里,如果朝廷要查,立刻就推出一个替罪羔羊,把所有的帐都扣在这个人的身上,出清旧账这种事,屡见不鲜。
所以内阁首辅吕调阳才上奏陈述防范的办法,从源头上减少损失。
吕调阳的奏疏是从这笔钱的性质开始谈起,始终要注意,这2007万银,是大明皇帝本人的私房钱和晋党诸势要豪右们的钱,它不是公家的,而是皇帝个人的,这是必须要阐述清楚的地方,一旦出现了骗皇帝的钱,不是损公门肥私家,而是偷皇帝的。
这种性质之下,皇帝就会启动非刑之正进行处置,非刑之正适用范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最轻的也是死罪,再重点皇帝搞瓜蔓连坐,也没人可以求情,是可忍孰不可忍,你都偷到皇帝头上了,连这种事都敢做,那已经不是一般的大胆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吗?
整本奏疏的内容脉络极为清晰,从源头开始增加犯罪成本,而后便是监察,这一点上,无论是直接投资还是间接投资,内帑自己监察一定会出现纰漏,这次的大规模投资的确是皇帝的个人行为,可是却事涉国朝的开海大事,绝不可马虎。
监察应该由地方按察、朝廷巡抚御史、内帑太监,三方节制,两两节制无法形成猜疑链,三方就可以形成。
在事后盘账的时候,也应该做到户部国帑和司礼监、内帑太监、格物院算学博士等一起盘查,查漏补缺,防止蒙蔽圣听。
而朝廷也在开海一事上有巨大投资,主要以疏浚水路、增加河防巡检、荡涤河寇、海寇、巡查检查各地私设关隘,增加商品流通为主,而朝廷的获益,则是税收。
大明的田税已经是积弊已久,而且地方留存和朝廷五五分,已经执行了两百年之久,但是商税上,朝廷在地方留存比例上,暂定为了两成。
奏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2007万银能够顺利落地,有序的让白银流向需要的地方去,为大明开海助益,解决如何把钱花出去的问题,而不是形成肉食者的狂欢,瓜分的盛宴。
将皇帝的个人投资和朝廷投资混为一谈,这不是典型的公私不分吗?吕调阳作为首辅,怎么可以犯如此的错误?
王者无私,皇帝连结婚、生子、宠幸某女子都是国事,作为君王,享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同时,并没有私事,这不是吕调阳公私不分,而是皇帝本身就是不能切割公私属性的存在。
天下人人为私,唯天子一人公耳。
“不是,这间接投资的内容…是不是有待商榷啊?!”朱翊钧看着手中的这本奏疏,其他内容他没有意见,包括户部盘账,按察、巡抚御史、内官三方节制,户部、内帑、格物院一起盘账,这都是应有之意,永乐年间,户部尚书夏原吉高度参与到下西洋之事。
朱翊钧唯独对这个投资内容有疑惑。
“有什么问题吗?”王国光疑惑的问道。
“这精纺毛呢的交易行也就算了,毕竟朕在北衙也做了,在应天府、在松江府、在杭州府设立交易行也说得过去,可是,这投资画舫生意算怎么回事?”朱翊钧拿着奏疏,面色五味成杂的说道。
皇帝的钱拿去干皮肉生意,朱翊钧就是再不要脸,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闹呢!
王国光十分坦然的说道:“画舫现在都是外番女子,陛下是投资,不是赈济,是要回报的。”
朱翊钧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这买卖谁能保证画舫里一直是外番女子呢?若是明年大帆船没有到港,大明的丝绸卖不出去,那势必要影响到织造局织娘的待遇,到那时候,画舫里一定会有大明的子女。”
“朕是天子,君有动作,兆亿庶众咸瞻仰,以为则,而行之也,上行下效,朕现在允了,日后大明遍地都是娼馆,决计不可。”
“划掉这一项,朕可以少赚点,不能做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