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蛮汗帐下万户把速把亥、董狐狸等,过青龙堡进攻杏林堡,被戚帅设伏,阵斩两百余,敌人见有埋伏退兵,戚帅亲领步营至青龙堡外再阻敌退路,斩三百余,速把亥狼狈逃窜。”
“战线向前推进五里有余,青龙堡七月功成,土蛮汗再无南下逞凶的可能。”
“先生,戚帅是故意诱敌深入吗?”
这次是野战大胜,朱翊钧甚至怀疑,戚继光是不是故意诱敌深入,这情况有点眼熟,万历元年董狐狸中伏,似乎是如出一辙。
这显然是伏击战,而且是两次伏击,目的就是推进战线,保护青龙堡营造。
青龙堡一旦落成,大明真的进可攻退可守,土蛮汗怕是每天睡觉,做噩梦都是戚继光打来了。
“臣不知兵。”张居正看完了塘报,摇头的将塘报递给了兵部尚书谭纶,张居正还真的不知兵,他给边将们的信笺里,多数都是政治方面的考虑,至于军事方面,张居正选择相信军将们的智慧。
张居正负责画策,也就是保证朝堂的风力舆论,让前线军将们作战不是那么束手束脚。
谭纶翻阅之后,递给了王崇古,王崇古看完才传阅给了别人。
谭纶看着王崇古问道:“大司寇以为呢?”
“我的看法和大司马想的一样,这就是戚帅下的套儿,土蛮汗又上当了,或许这就是戚帅吧,总是能在战局之中,选择作战时间和作战地点,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完胜对手。”王崇古深切的知道戚继光的可怕。
只要戚继光还在朝中,王崇古就断然不敢如何,别人如何他管不着,他自己是不愿意跟戚继光为敌的。
怕是跑去英格兰,都要被戚帅给抓回来,械送御前。
天下决计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因为人都会有骄纵之心,可大明朝廷言官那个嘴脸,又让戚继光不敢有半分的骄纵和懈怠。
戚继光又赢了,而且赢的干净利索。
谭纶摇头说道:“土蛮汗还不快快西进和俺答汗打,非要在戚帅这儿触霉头作甚?万历元年戚帅就用这招以退为进,抓了董狐狸的侄子卜哈出,就真的是一点记性都不长。”
朱翊钧听闻谭纶如此断言,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土蛮汗日后作战,会不会真的胜了,也不以为自己获胜,不敢追击,更不敢更进一步的扩大战果?哪一天戚帅在城墙上放一个琴,城门洞开,土蛮汗也不敢进攻?”
“那倒不会,戚帅不会弹琴。”谭纶笑着说道。
谭纶的话让朝廷的氛围更加轻快了几分,他继续说道:“但是土蛮汗真的赢了,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赢了,止步不前很有可能,被打怕了,就会杯弓蛇影、草木为兵,即便是城门洞开,土蛮汗怕是要好生思量下是不是有诈。”
群臣都沉默了下来,在戎事上,戚继光一次次证明了自己,可以被倚重,给个机会,就可以南平倭寇北灭强虏,但是过去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戚继光的夫人王氏,曾经摆出过空城计,新河之战,新河城中没有任何的主力,只有一群妇孺,而王氏在新河让妇孺们旌旗招展,吓的倭寇不敢进攻,当时戚继光率领主力,阻击宁海倭寇,王氏为主力回援台州,新河一带,争取了一日的时间。
就是这一日时间,戚继光一个月九战连胜。
“两广缙绅弹劾凌云翼杀性太重,请求泗水伯殷部堂再回两广总督诸事。”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语气罕见的有些怪异。
凌云翼倒是不贪,但是凌云翼好杀人!权豪们但凡是不遵从朝廷号令,凌云翼就带着人上门,一旦不肯就范,门也不拆了,床也不搬了,黑洞洞的炮管对准了权豪家门,火药都填好了,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了!
殷正茂离开两广前往吕宋的时候,倭寇完全平定,但是留下了一个尾巴,那就是罗旁山瑶民,凌云翼仍然主持平定叛乱,所以让权豪纳捐的传统戏码仍然在两广上演。
凌云翼和殷正茂完全不同,凌云翼是一分银子不收,他杀人。
海瑞也是哭笑不得的说道:“我其实也收到了不少的书信,只能说,两广缙绅无不怀念殷部堂。”
“殷部堂在两广,他们借着贺表说殷部堂贪腐,殷部堂走了,来了个天杀星凌云翼,拆门搬床,反倒显得温和了起来。”
海瑞不会为权豪缙绅张目,他就是看乐子而已。
殷正茂是可以商量的,凌云翼根本不会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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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王法?陛下的意志就是大明最大的王法!
张居正的漕粮箱为何会被使用,因为眼下大明的漕粮会经过陆运+海运+陆运的方式,这样就减少了称重的麻烦,过往的漕运,往往会因为称重的原因,闹出不少的纠纷,新粮旧粮,蒸干,车马等等一系列的问题,都随着度数旁通的标准化得到了改善。
同样这个问题还涉及到了监察追责的问题。
这些漕粮箱每过一次手,都会贴上封条,经过了哪个衙门就过谁的手,一旦漕粮出现了问题,就追查到哪里,这也是押箱不押货的基本监察原理,这是张居正考成法中重要的一环,如果可以推而广之,甚至在商业上都能形成有效的追责机制,目前大明毛呢官厂已经用上了这种法子。
封条一贴,盖章的地方撕下一个角来,是洪武年间空印案之后形成的祖宗成法。
大明的齐缝书押和印章、在贵重物品上再撕下一角作为堪合凭证,是大明两百年的管理方法。
为了确保这二十万粮食能够顺利抵达海港,还将启用大明最先进的船,五根桅杆21帆面,长二十丈,宽为四丈,长宽比为5比1,主桅的高度为三丈二尺的五桅过洋船进行运输。
这也是五桅过洋船第一次入京海航,一艘船可以装1.2万石漕粮,剩下的由随行六十六艘松江镇军兵率领的三桅夹板船负责,同时还有二十名海防巡检,驾驶水翼帆船居中传信护航。
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正在松江府集结,他们不是在准备出海商贸,而是将南粮送往北衙。
这是王国光初步设计的大明银粮对流体系,大明将白银带到北方,而后让商贾从南方运粮到北方,这也是当年京杭大运河的具体作用,北方土地贫瘠,多征战,粮食供应总是短缺,稍有风吹草动,粮食的价格直接飞速攀升。
当年的盐粮对流体系,也是这样的道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明官场盐丁的逐渐流失以及大明开中法的系统性、结构性遭到了破坏,最终让盐粮对流完全失衡,时至今日,盐引之所以仍然拥有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是因为合法。
这盐引是合法的盐政,大明的商贾不总是大胆包天,最近朝廷稽税房如火如荼的稽税、追欠,让合法盐引的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得到了一个快速的提升,过去一小盐引价值1.5银,一大盐引价值5两银子,最近飙升了大约15%,一小盐引(120斤)价格增长到1.725银,大盐引(400斤)价值飙升到5.75银。
盐引不需要在官厂兑换,盐引只代表着贩盐生意的合法,万历元年到万历三年,朝廷一共就发行了3963270引,每年大约为一百三十二万引,而且这个需求量还在不断的增长,根据盐引数量,王国光估算出了大明大致人口数量在一个亿左右。
这种估计是非常粗糙的,并不是作为四差银征收依据,大明的正赋和劳役的唯一数据依据是黄册和鱼鳞册。
凌云翼这个从江西调往两广的总督,权豪们终于忍不住要弹劾了,两广的缙绅们以为来了个不贪不腐的总督,那就是青天大老爷来了,没想到还真的是青天大老爷,他凌云翼还不如贪一点!
朝臣们都有点绷不住,但是凌云翼真的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任何拒绝朝廷命令的缙绅权豪,一律被打为谋逆,予以物理消灭的惩罚。
凌云翼说到做到,比如在万历三年四月份,凌云翼上奏朝廷宣布任何人不得和罗旁山瑶民商贸往来,不得贩盐入山,违者重惩,与逆民往来、鼓噪、参与民乱,一律等同谋逆坐罪。
万历三年六月得到朝廷核准后,张榜公告,在万历四年正月起实行,万历四年正月,凌云翼就轰破了两家权豪户的大门,将家主两人,附逆作乱的家人等十数人,坐罪论斩,奏疏已经送到了刑部衙门。
是真的轰破,推着大将军炮就把人家大门给炸开了,而后一拥而上,将全家人都抓了。
现在终极决策权,来到了文华殿内。
一方面是凌云翼的荡寇平定民乱,一方面是权豪户们请求朝廷手下留情,衡量的准绳就是,这电白林氏、广州伍氏是否要处斩。
凌云翼的证据确凿,从万历三年正月起,就开始收集对方的罪证,一直等到万历四年正月,对方在朝廷明旨的情况下,仍然抗旨往罗旁山瑶民处送盐,关键是这两家还参与到了鼓噪百姓加入民乱,凌云翼械送这些案犯入京,那是铁证如山。
权豪缙绅们叫苦连天,争相求情,理由也还算充分,说两广总督殷部堂在的时候,大家也都跟匪寇做买卖,殷部堂就不管,殷部堂也是平倭荡寇,短短四年就将倭寇剿灭一空,殷部堂要的钱粮确实要的多了点,大家都不乐意,但殷部堂从来如此苛求,朝廷若是吹求过急,是不是有失圣上仁德?
刑部尚书王崇古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开口说道:“此案入京之后,我部对卷宗进行了核查,人证物证书证,历历可循,刑部认为该杀,坐罪轮斩,抗朝廷明旨为谋大逆,若不治罪,朝廷威严何在?”
群臣开始讨论该不该杀。
殷正茂在两广因为缺少粮饷,广摊派,把名单上的权豪缙绅一划拉,直接核算,不给就拆门,还不给就搬床,方式和方法虽然不温和,但两广缙绅权豪,的的确确提供了粮饷助军荡寇平倭。
在讨论中,万士和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道:“礼部经查,两家并无三品以上官员,不在八议之列。”
朝堂风向标万士和的这个风向,代表着讨论的风向已经彻底倒向了杀的方向转变了。
“大司寇和大宗伯,是不是太激进了些?”朱翊钧的倾向很奇怪,他觉得王崇古有些激进了。
王崇古稍微愣了下说道:“陛下,大明会典未曾修纂完成,这刑名混乱,臣这司寇也刚做没多久,对刑名不熟悉,还请陛下朱笔御断。”
当大明律和大明皇帝的意见产生了分歧的时候,以大明皇帝的意见为准。
王崇古从来不认为大明存在法律这种东西,这也是他对张居正重用循吏不认同的分歧源头之一,守法循理的官吏,大明哪有什么律法?
他这个思路是逻辑自洽而且非常合理的。
从身份上讲,君子,治人者也;小人,被治者也;
大明的律法小民们压根就不懂,也不知道律法在哪里,在遇到了事儿的时候,第一时间是托庇于权豪,请权豪为自己游说一二,而且往往很有成效,这是大明的姑息之弊的具体体现。
而大明的律法对于肉食者而言,根本就是白纸一张,无法有效约束肉食者,因为肉食者是和治人者是高度重合而且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所以大明的律法,上不能约束肉食者,下不能约束小民,这律法可不就是白纸?说大明律,刑部尚书只觉得可笑,大明只有一个法律,那就是王法,陛下的金口玉言。
对于循吏,王崇古的理解是能做事、能做成事的人,这才是循吏的根本面目,而不是守法循理的官吏。
王崇古的这个理解是基于自己的践履之实,世宗皇帝有一本《钦明大狱录》,首辅张璁编纂,里面就写了几个案件,全都是皇帝钦定干涉司法的铁证,李福达案、长沙豪民李鉴行劫杀人案、光源陈洸居乡不法案、京师张福杀母案等等。
尤其是李福达案,在大礼仪的党争之中,牵连甚广,李福达和曾光一样的妖人,这妖人化名张寅,因为捐粮纳输成为了太原卫指挥使,本来李福达已经被坐罪论斩,因为牵连到了武定侯郭勋,而武定侯郭勋只用一句话,就让这个案子翻案了。
武定侯郭勋说:陛下啊,我因为赞同为皇帝亲生父母亲上尊号而触犯了大家,所以他们才要剥皮见骨置我于死地。
嘉靖皇帝立刻下旨开始重新审定,最终李福达被无罪释放,官复原职还是太原指挥使。
一直到嘉靖四十五年,四川大寇蔡伯贯被捕,事情才真相大白,李福达就是张寅,张寅就是李福达,一场波及数年的冤案终于沉冤昭雪。
案子的真相究竟如何真的重要吗?不重要。
高拱和张居正因为改革的政治立场,高度赞同当年张璁和桂萼的判定,在明穆宗实录中,将李福达案仍然认定为诬告,将李福达和张寅二人混为一谈的诬告,而非妖人案。
所以,李福达案究竟是不是冤案,在嘉靖年间不是,在隆庆初年是冤案,在隆庆四年起到万历年间,又不是冤案了。
李福达究竟是不是张寅,这个案子是否诬告,早已经和事实无关,在案件爆发之初,案件已经完全受到政治立场的影响。
所以王崇古不认为大明有大明律这种东西,只有皇帝的意志,就是大明最大的那一片天。
王法?陛下的意志就是大明最大的王法!
所以小皇帝说是否太过于激进,王崇古立刻调转枪口,改变口风,以自己刚刚做司徒不了解刑名,大明会典仍未修纂完备为由,请皇帝直接宣旨,阿旨定案,大明的传统艺能,刑部尚书的标准被动技能。
“大司寇,朕的意思是不说杀,也不说不杀,这案子就这么查补,暂且糊涂着,人先扣着,天牢里也不缺这些个口粮。”朱翊钧看着王崇古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朱翊钧看着群臣开口说道:“朕说说朕的想法。”
“两广地面的权豪们,大的方面还是支持朝廷平倭荡寇的,殷部堂和凌爱卿在两广主持平倭荡寇,无论用了什么方式方法,权豪们都认捐了,包括了广西官运盐事,权豪也算得上配合,若是现在倭寇平定,就开始喊打喊杀,是不是有卸磨杀驴之嫌?”
“朝廷若杀,权豪心有戚戚,恐更进一步跟瑶民互通有无,更进一步导致两广战事糜烂。”
朱翊钧其实不希望权豪们完全站在朝廷的对立面,给凌云翼更多的操作空间和余地,一旦权豪再跟民乱沆瀣一气,那朝廷就把人杀了人,让凌云翼更好做事。
这就是典型的政治手段罢了,他也是想让凌云翼能够真的做成事儿。
兵部尚书谭纶听闻,认真思虑之后问道:“陛下,若是权豪仍然和瑶民连气相生,那连权豪一块剿了,不就好了?”
“大司马所言有理。”朱翊钧一愣,沉默了片刻,认同了谭纶这个说法,他的说法非常符合践履之实,权豪既然还要违抗明旨,直接坐罪论斩,把权豪直接一块剿了,不就结了?
万士和思虑再三说道:“陛下有仁心仁德,臣以为此乃大明之幸,但是公然违抗朝廷明旨,臣以为不应姑息。”
次辅吕调阳询问道:“元辅以为呢?”
“臣以为陛下所言有理。”张居正的表态突出了一个模棱两可。
陛下主张不杀,又赞同谭纶连权豪一道剿灭的暴论,所以张居正说陛下言之有理,但是是杀还是不杀?还是说,只要陛下说的都是对的?
尊主权是张居正变法的核心,所以他这话的意思是,只要陛下说的都是对的。
“那就杀了吧,朕远在北衙,而两广在极南,任事大臣面临如何困境,只言片语也说不清楚,既然证据确凿无误,那就杀。”朱翊钧最终下了决断,明公们都说要杀,连最温和的万士和都很明确的说,不主张宽宥姑息,那就杀了就是。
一定要注意到,两广缙绅弹劾凌云翼嗜杀,请求朝廷宽宥一二,而不是说凌云翼在指鹿为马,混淆是非黑白,凌云翼绝不是办得冤假错案。
两广缙绅也知道电白林氏和广州伍氏该死,只是请朝廷宽宥。
朱翊钧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大司寇和大宗伯就不用为难了,案子顺利推进到了下一步。
其实凌云翼面临的局面远比朝廷想象的更加困难,若非矛盾激化到了一定地步,凌云翼一个儒学生,也不是嗜血之辈,他若是不杀人能把事儿办了,不愿意做个老好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正因为矛盾激化到了一定地步,凌云翼才要向朝廷请援。
张居正认为杀不杀都行,杀可以震慑权豪,给凌云翼更多的支持,不杀可以有更多的政治余地,给凌云翼在地方,更多进退的空间。
张居正主张杀,因为他不想看到两广和西北一样,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凌云翼杀权豪缙绅,就是不跟地方蛇鼠一窝的具体表现,他当国的时候,要保证大明不再出现任何一个藩镇。
廷议终于结束了,张居正再次开始讲筵,很多书陛下已经可以很顺畅的读明白了,所以教授的速度极快,陛下学的真的很好。
而朱翊钧在讲筵之后,开始询问漕粮箱的若干问题,而后开始询问钱法,尤其是铜钱,大明要是铸钱赔钱,那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最后水会枯竭,树会枯萎,这必须要问清楚的。
张居正听完皇帝询问,抖了抖袖子,找了一本泛黄的奏疏说道:“臣有本代呈。”
“嘉靖三十四年四月,时任户科给事中的殷正茂,上奏开铜矿鼓铸铜钱,以舒缓朝廷财用大亏,铸息利厚,彼时朝廷东南平倭,西北抗虏,国朝捉襟见肘。”
“当时核准,但是户部认为投入巨大,不如云南就地铸钱,结果把事情搞砸了,嘉靖四十四年,罢滇铜。”
铸息是什么?铸息就是铸币税,一两银子换1000个铜钱,而1000个铜钱的所有工本银,在0.625两左右,这就是铸币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