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命?
明仁宫中,赵福金出浴后,只披着一件薄纱,端坐在书案前,托着腮帮,一双小脚搭在太子身上,看着窗外出神。
窗外月洗碧空,繁星点点,一条银河清晰可见。
院内夏虫啼鸣,树叶沙沙,这样的夏夜,总是静谧神秘。
人一旦开始胡思乱想,思维便不受控制地天马行空起来,对宋史颇有研究的赵福金,从烛影斧声,想到了西京帽妖,从太宗驴车飘逸,想到了姚平仲骑驴西逃,日行八百余里,从正史中唯一记载过的ufo,想到了在皇宫内待了两朝的妖怪,想到了林灵素的五雷仙法,开封城外斩杀恶蛟。
还有神棍郭京召唤的六甲神兵确实出现,还伤了完颜宗望左臂,只是被天降阵法突然震住的野史杂谈。
有宋一朝,诡谲神秘之事实在太多。
无法解释的事情也实在太多。
这种玄而又玄的想法,让赵福金越来越烦躁,要不是春夏来给自己披了件外衣,唯物主义历史观就要崩塌了。
“虚无玄学的精神内耗!”
赵福金做了一个总结后,强行拉回了不着边际的思绪。
第二天一早,便将李纲、李邦彦、韩世忠等人唤来,商议如何解决郓王赵楷的事。
几个人各有各的看法,争论不下。
这件事其实颇为麻烦,若是等郓王逃回,拒绝其入城,甚至把他扭送回金国继续为质,这样做确实能稳住目前局势,替大宋再争取个半年时间,但若如此,赵福金在朝廷市井中的人设便塌了。
这比割地赔款,送上岁币更让人难以接受。
堂堂郓王,大宋储君,岂能被如此对待?
但若接纳郓王,甚至接纳耶律余里衍,那就是明摆着撕毁盟约,对金宣战了。
韩世忠觉得,怕他个甚,要战便战!
李邦彦就想的更长远一些,虽然他不能明说,但是还是暗戳戳地提醒赵福金:“官家慎重,臣倒不是怕与金国提前开战,臣想的是,之后会如何?”
李邦彦的心思,赵福金明白。
当初立郓王为储君,就是觉得他回不来了,立了跟没立没什么区别。
可他若是真的回来了,朝局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定会有一群死脑子的官员,主动靠近储君,形成一股足以对抗自己的势力,到那时候,难道真就将这大宋江山再交到赵家男人手里?
赵福金不是贪恋皇位,而是纯粹觉得,他们不配!
几个人争论了许久,依旧没有结果,赵福金也是思忖了好久,也没有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朕再想想。”
等李纲和韩世忠离开后,借故留下的李邦彦这才出主意道:“臣有一策,不敢讲。”
赵福金看着他没有说话,两人注视了半天,赵福金才叹道:“朕知道你的心思。”
“官家知道?”
“你是想让朕派人在中途截杀郓王?”
李邦彦倒头便跪:“臣有罪!但臣以为,只要郓王死了,金国那边怒气也就消了,而朝内众臣和市井百姓,也只会觉得是金人所为,如此一来,一劳永逸。”
赵福金笑着抬抬手:“起来吧,你以为朕不想吗?只是……谁能去做这件事?此事若成了还好,若是败了,朕何以自处?”
李邦彦闻言,觉得官家其实也是有这个心思的,只是失败的后果,确实是无法承担的。
“韩侍郎应是官家的体己人儿……”
“不妥,韩世忠如今位居兵部侍郎,这要是失踪上十天半个月,别人会怀疑的。”
“我那兄弟岳飞?”
“也不妥,朕不想让这些肮脏的朝事,污了岳飞的声誉。”
“那臣还有一人。”李邦彦悄声道:“岳飞麾下猛将,杨再兴!”
见赵福金还是有所犹豫,李邦彦声泪俱下,苦苦劝道:“臣知官家仁慈,不愿骨肉相残,但既为天子,应为天下计,便顾不上这等世俗之理,唐太宗囚父杀兄,仍是千古圣君,官家理应效之,如若官家还是不忍,此事交给臣来办,若此事不成,臣愿为官家担下这千古骂名!”
李邦彦如此说,赵福金是万万没想到的。
一个资深的骑墙派,为人从政的逻辑,应该始终保持事不做绝,话不说死,两头留路,哪能如此?
李邦彦,他变了?
……
……
在得到官家默许后,李邦彦先是以右相之尊,找到了皇城司司公郭京和城防司统制,以朝廷收到密报,金人有一男一女两名探子要潜入开封为由,严令他们这段时间务必要高度警惕,严查进城之人。
“这幅画像,是那金人女探的,若见此人及其同伙,不必拿下,只需阻止他们进城即可,其它朝廷自有安排。”
在李邦彦看来,郓王是万万不能进城的,只要一进开封城,那便再杀不得了。
至于耶律余里衍的画像,还是宣和年间,宋朝画师随使团赴辽时,替她画下的,也不知如今变化大不大,不过李邦彦觉得,聊胜于无。
在安排完这些事后,李邦彦又以督促太原商事为由,亲自赶往太原。
一路上昼夜兼程,马不停歇,以完颜宗望信上所说的时间,李邦彦估摸着郓王大概此时已经到了大宋境内,用不了多久,便会南渡黄河,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到开封。
官家的千秋霸业,就由我李邦彦来守护了!
至于如何忽悠杨再兴,既不提到官家,又能让杨再兴忠心办事,不简单呐。
不过李邦彦,已经有了打算。
对付男人,不就那点事嘛!
第157章 太原商事
李邦彦在太原城十里外,就不得不下马改步行。
这环绕着太原城周围十里的塘埭,别说车马在其间难行了,就是步行,那也得有人带路,否则就跟来到了个巨大的迷宫一样,弯弯绕绕,原本直线距离十里的太原城,非得走上个八十里。
这还是在塘埭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完的情况。
若是再长着半人高的稻子,还没有熟悉的人带路,那就只剩下稻香里说丰年,走到呕吐呕吐,惊起青蛙无数了。
为了方便这些塘埭农户,韩世忠一开始就规划的很好。
靠近太原城的内层塘埭,基本都是由太原城内的原住民种植,而远离太原城的外层塘埭,也做了区域分割,每一个区域外,都是一小撮的农户聚集,至于中间的部分,就只能劳烦这些农户们多走些路了。
在朝廷三年免税的政策下,多走点路并不算什么。
至于金军真的来了,外层的那些农户们怎么办?
韩世忠的想法是……
想入城的提前入城,不想入城的收缴粮食后,各安天命。
战争嘛,总是要死人的。
岳飞当然也继承了韩世忠的想法,未做调整。
李邦彦心里略有不爽,他那兄弟岳飞竟然没有亲自出来相应,仅是派了个城防小卒带着他在塘埭间整整走了一天时间,才来到了太原城下。
等他从南城门进城时,只瞧了守门的军将几眼,不知为何就觉得心中无比踏实。
那些军将军容整肃,身姿挺拔,尤其是眼神,不似他熟悉的那种轻慢涣散,一群兵卒身上透露出来的,是那种说不上来的坚毅自信,这样的军容军风,他就只在朝廷大型祭祀活动时,在大宋男模天团——天武军身上看到过。
李邦彦心中暗暗叹服:“岳飞兄弟果然善于治军啊,官家选将的眼光,啧啧啧……”
一进南城门,李邦彦的感觉又大为不同。
如果说进门时,那些守城兵将的感觉是严肃紧张,那么此时眼前的市井之象,就是活力四射,幸福洋溢。
宽敞的街道上,商铺林立,摊贩众多,衣食住行所需的商品,样样俱全,不仅如此,就连街头杂耍,看相说书的摊位前,也是聚了好多百姓,足以看出在自己的重商之策的施政下,大宋商业贸易的蓬勃发展。
“这些都不算啥,知州大人已经开始建勾栏了,那边还有新开的几家酒楼,大宋日报的分社也开了,还雇了好多人,每月六贯,城里的百姓争着去呢。”
引他入城的兵卒指着内城区笑着介绍道。
“知府张孝纯。”李邦彦又不爽了,岳飞兄弟练兵太忙,没有出城相迎也就算了,你一知州也不来迎一迎,还有没有礼数了?
“李相,咱们是先去州府衙门,还是先去校场找岳将军?”
李邦彦此行,是以考察监督商事为由的,当然是要先去州府衙门了,至于真正的大事,还是留到晚上说吧。
到了太原州府衙门,张孝纯这才出门相迎:“哎呀李相,实在是公事太忙,未能出城相迎,宽宥则个,宽宥则个啊。”
李邦彦能说啥,只能笑着回礼:“忙公事好啊,官家常说,不必迎来送往,只需安心搞钱。”
张孝纯将李邦彦迎进府内,奉上新茶,又搬来账簿:“知道李相要来,下官这些天将太原府今年的夏收整理成册,李相有什么想了解的,只管开口。”
李邦彦一边翻着账簿,一边笑着问道:“与前些年相比,今年夏收如何啊?”
张孝纯面露喜色,哈哈笑道:“增了三成。”
“税粮?”
“银粮皆涨。”
李邦彦满意地点点头,合上账簿又问道:“商税如何?”
张孝纯回道:“增的这三成,皆是商税,自从朝廷下了重商兴商之策,短短数月,太原城里商事繁华,有钱的大户,租店从商,有些小钱的百姓,则干点小本买卖,一到夏收,竟有不少税银。”
李邦彦拍了拍账簿,起身说道:“张知府啊,本相这次来,又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张孝纯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朝廷又有何旨意?”
李邦彦负手笑道:“还算不得旨意,是本相与官家商讨后,想着在开封和太原先试行之策。”
“李相细说。”
“为促商促工,官家觉得,对于雇工超过三十人的作坊,给雇工平摊月银超过六贯的作坊,可免两成商税,暂定为期三年。”
张孝纯一听,似乎并没有理解朝廷的意思。
要是这样免,那朝廷岂不是亏了?
李邦彦摆摆手:“帐不是这么算的,虽免了这些作坊的商税,但是雇工们赚钱了,赚了钱,自然会采买消费,这些百姓能采买什么?无外乎是衣食住行之物,消遣娱乐之费,那从事这些行业的商家便又赚了,缴纳的税钱,不也就多了?”
张孝纯一琢磨,好像是这么一个理儿。
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
只是为何要兜这么一个圈子?
“这叫流通。至于其中道理,本相也只从官家那里体会到两三层,便不多说了,等局面稳定,官家是要给咱们各州府亲自讲授的,张知府若有疑问,到时当面请教官家。”
组织各地一把手进京培训的打算,赵福金是有提到过的。
只是眼下局势紧张,赵福金也未把精力放在此处,便只是拿几个大型城市来做试点罢了。
两人聊到下午,张孝纯本想设宴为李邦彦接风,李邦彦却推脱道:“本相还得去我岳飞兄弟那里瞧瞧,就不叨扰了。”
说到岳飞,张孝纯大为称赞,自从岳飞统领了太原府的防卫之事,张孝纯就再没有为此事烦心过,全心全意地扑到了民生商事上:“岳将军治兵严谨,军纪严明,这才数月,太原守军似是换了一般,军威甚盛啊,下官也落得不少清闲。”
李邦彦哈哈大笑:“若此时完颜宗翰再犯太原,张知府以为结局如何?”
张孝纯捋着胡须笑道:“让他有来无回。”
第158章 忽悠杨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