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皇帝掩面而泣:“厚嫁之风,甚恶!”
“大金不兴这些,只要两人情投意合,没有这些礼数。”完颜宗望那张脸,黑里透着红,竟有些娇滴滴之态。
“闭嘴!你懂个屁!”父子二人异口同声。
完颜宗望大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君皇帝万安,在下正是完颜宗望!”
龙德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道君皇帝和偪王目瞪口呆盯着完颜宗望看了许久:“你是完颜宗望?你可莫要胡说!”
完颜宗望看着条案上摆卖的字画,呵呵笑道:“我并非风雅之人,但既然道君皇帝忧虑钱财之事,这些字画,我二十万贯收了。”
道君皇帝又惊又喜,失声喊道:“啊,贤婿!”
龙德殿屋檐上,一个暗探又掏出小册子,急书道:“靖康二年四月二十九,道君皇帝在龙德殿称完颜宗望‘啊,贤婿!’”
另一个暗探蹙眉沉思片刻,一巴掌拍在了书写之人的后脑勺上:“还记个屁,快报司公!”
……
……
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间阴云密布,夏雷滚滚。
这春夏相交的天气,就如同稚童的脸,说变就变。
赵福金看着御书房外阴沉的天色发愣,心想过几日高宠大婚之时,这天可莫要说变就变,把观礼之人都淋成落汤鸡。
御书房一侧,李邦彦正在伏案狂书,没过多久,便放下手中笔,捏起纸张来吹干墨迹,走到了赵福金身侧:“官家,按您的意思都列好了,臣念与官家听?”
赵福金嗯了一声后,李邦彦念道:“大理王段正严之女段语嫣入开封后,由江宁知府赵明诚之妻李清照陪同,赏开封八景,品十二正店美酒,打马八圈,勾栏听曲,同游诗会。”
“善!”赵福金颔首,又笑问道:“你可知此女为何叫段语嫣?”
李邦彦一愣,心想官家这就有点过分了。
知道辽国诸事,那是宋辽交好百年,来往甚密。
知道大金诸事,那是知己知彼,以求百战不殆。
可大理这种小地方的辛秘之事,为什么也知道?
赵福金一本正经地说道:“大理王段正严他爹,叫段正淳,风流多情,留种无数,段正严随他爹,年少时化名段誉,来中原游历,认识了个姑娘,叫王语嫣……”
“求而不得?”李邦彦觉得,这就合理了。
“谁说人家求而不得?舔了许久,舔到手了!”赵福金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朕最烦这种舔狗,也不知怎么就能火了?”
“啊?”李邦彦心想,一会完事,一定要去翻一翻大理王的记录,他怎么不记得大理王有个王妃叫王语嫣的,再说了,这女儿能跟妈妈同名吗?不冲?
见赵福金不再科普,李邦彦又念道:“西夏太子李仁爱,由礼部尚书唐恪陪同,金国宗室完颜宗宪,由臣陪同,流程是……”
还未来得及继续往下念,就被内侍官打断:“官家,皇城司司公郭京求见,说龙德宫那边有急事。”
“龙德宫?”赵福金秀眉一蹙,心想自己这个爹,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宣!”
片刻后,郭京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官家,完颜宗望去了龙德宫,正在龙德殿与太上皇欢饮。”
赵福金不解:“他怎么会去龙德宫?不对,他怎么能随意入宫?这皇宫禁制是摆设吗?”
见赵福金嗔怒,郭京大气都不敢出。
虽说皇城司不负责皇宫禁制,但是好歹也算个安保部门,要真是问责,也脱不了干系。
李邦彦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心想张浚这回麻烦大了,于是贴心地给了个背刺:“官家,是张浚张太尉带二太子入宫的。”
……
……
龙德殿内,焚香袅袅,茶香四溢。
偪王在一旁碾茶,道君皇帝则亲自煮水烹茶,完颜宗望则在道君皇帝的指导下,用茶刷清理着茶台茶沫,三人围炉而坐,其乐融融。
“朕是万万没想到,能与二太子同坐饮茶啊。”道君皇帝叹道。
偪王在一旁插话:“爹爹还叫他什么二太子,见外!”
道君皇帝面色一怔,随后讪笑道:“对对对,贤婿,应该称一声贤婿才是。”
完颜宗望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道君皇帝与偪王殿下还是莫要取笑了。”
“怎就当不得?二太子这是瞧不上我那妹妹?”偪王故意使坏。
完颜宗望赶紧解释:“大宋官家有倾国倾城之姿容,又有平定天下之韬略,智慧与美貌并存,仁心与杀伐共舞,此等奇女子,我完颜宗望只敢仰望,不敢亵渎。再说……再说……”
完颜宗望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哀叹一声:“若当年不是先灭辽国,而是先灭了宋,我便不会成亲……”
道君皇帝:……
偪王:……
这对父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心想这完颜宗望是傻还是憨,怎能说出这等话来?
见两人不应,完颜宗望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起身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哎呀妈呀,这一激动就说秃噜嘴了。”
道君皇帝抬抬手,示意完颜宗望落座:“懂,都懂,贤婿是想说自己有过婚配,配不上我家福金?”
果然,懂男人的只有男人。
完颜宗望苦笑道:“对,我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害,这不叫个事啊。”偪王把碾好的茶叶盛出来放在道君皇帝身侧,趴在茶案上,身子朝着完颜宗望微微前倾:“你想,我家妹妹,那是大宋官家,官家就得有后宫,后宫里将来也不可能只有你二太子一个对吧,你俩这就算是打平了。”
完颜宗望一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偪王那张有些圆润,看起来贱兮兮的脸,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这说的是人话?
道君皇帝也觉得自己这个憨儿不讲人言,在桌下踹了偪王一脚,示意他赶紧闭嘴吧。
女人吃醋,顶多是扯头发挠脸。
这男人要是吃醋了,可是要血溅五步的。
道君皇帝第一次意识到,自家女儿这终身大事,是个大事啊。
他可不想日后生活在刀光剑影笼罩下的后宫里。
“贤婿莫要听偪王乱讲,这憨儿从小就不会说话,福金是什么心性,我这个当爹的岂能不知,要么孑然一身,要么择一而终,岂会建什么后宫。”道君皇帝讪笑道:“只是,将来你与福金若是成了,只怕……你得入赘。”
“若真能得此青睐……也不是不可以。”完颜宗望低头轻笑:“只怕福金,是瞧不上我的。”
道君皇帝哈哈笑道:“这事,你得听朕的,福金从小就含蓄,喜怒不形于色,你作为男人,脸皮得厚点,说话做事得主动点,如此,好事可成。”
完颜宗望躬身:“受教了!”
三人刚准备以茶代酒,举起茶杯时,龙德殿的殿门推开,内侍官带着几个殿前司禁军走了进来。
三人齐齐一愣,面面相觑后再扭头看向殿外,只见一袭淡青色的长裙摇曳,赵福金已经跨步入殿。
身后,闷雷炸响,一道闪电划破暗沉的天空,大雨倾盆而下。
第283章 真心话大冒险【两章合一】
赵福金目光如炬,扫视了殿内众人一圈,玉足轻迈,朝着茶案走来。
每走一步,围着茶案的三人便心中一颤。
道君皇帝与偪王心惊胆颤的原因是不知道哪里又惹的这位大家长不开心了。
完颜宗望则不同,他不是心惊胆颤,只是感觉心跳比平时快了那么半拍。
而赵福金之所以走的缓慢,是因为她还在调整情绪,琢磨刚刚李邦彦的话:“官家,到了龙德宫切莫发飙,注意外交礼数啊,二太子虽说是自己人,习惯了,可西夏和大理可还在看着呢,要是官家实在不爽,回头问责张太尉便是,要不是他,二太子也进不得皇宫。”
“呵呵,妹妹来了。”等赵福金在茶案前停下脚步,偪王赶紧站起身来招呼。
道君皇帝原本也想起身,屁股都离开了蒲团,但牙一咬心一横,又坐了回去,他可不能在完颜宗望面前显得太过卑微,这不利于之后的家庭地位:“福金来了,快坐,尝尝爹刚烹的新茶。”
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完颜宗望躬身行礼:“见过大宋皇帝陛下。”
赵福金面无表情地看了完颜宗望一眼,微微颔首,随后又看向惶恐不安的道君皇帝,终于面色一变,乖巧可人地喊了一声:“爹。”
殿外又是一声惊雷炸响,道君皇帝只觉混身一抖,强装淡定地尬笑道:“坐……坐吧。”
赵福金紧挨着道君皇帝坐下,胳膊一伸,搀着道君皇帝委屈巴巴地说道:“爹爹是真会享清闲,以茶会友,好生雅致,也不知心疼心疼女儿,不像女儿我,只会心疼爹爹。”
茶香四溢!
道君皇帝却觉一阵晕眩,像是醉茶,得亏道君皇帝茶艺精深,又浸淫朝堂数十载,反应极为迅速,拉起赵福金葱白般细嫩的玉手,满是关切地抚摸着:“我儿辛苦,这些日子都瘦了。”
赵福金抿嘴轻笑,微微摇头:“不苦,为了大宋,为了爹爹,都是女儿应该做的。”
偪王嘴巴微张,看了看道君皇帝,又看了看赵福金,一口热茶灌下,心里嘀咕:“也对,当着二太子的面可不得演演,要是还如平时那般凶恶,谁敢要啊。”
完颜宗望闻言动容:“之前听说道君皇帝与官家不合,如今看来,都是谣言,要早知道道君皇帝与官家如此父慈女孝,我……”
完颜宗望顿了顿,想起自己当时发兵冒进,实在可笑。
见完颜宗望欲言又止,赵福金大概也能猜到他在哀叹什么,于是扭头问道:“朕有些事一直没想明白,上次见面本是想问的,但诸事繁杂,没来得及细问,今日左右无事,不如……”
“好!我也有一些事,想听官家解惑!”完颜宗望躬身道。
“正好,朕也有一些事……”道君皇帝讪笑着看着赵福金:“能不能也问问?”
“还有我,还有我!”偪王也嬉皮笑脸的凑了上来。
赵福金看了看众人,心里嘀咕:“坦白局是吧?”
“行,那咱们就行个酒令吧,来人,撤茶换酒。”
行酒令,大宋酒场饭局的常见游戏,玩法分文武。
文的有拈题分韵,拈题是各人自认或拈阄定题目,分韵是在限定的韵部中自认或拈定诗韵。拈题分韵的规矩是作成诸位共饮,作不成罚酒。
也有定题赋诗,定题赋诗就是在酒席上随机出酒令,诸如要求说出人物、器物、诗句、韵律等等,涉及到三教九流古今文化,以此来饮酒取乐,被后世津津乐道的“欧阳修赋诗”便行的是这个酒令。
相传欧阳修等三人行定题赋诗的酒令,定的题是:需犯徒以上之罪。
有人云:持刀哄寡妇,下海劫人船。
另一人云: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而欧阳修思忖片刻,酒意阑珊道:“酒粘衫袖重,压帽檐偏”
其余两人不解,这也没犯什么大事啊。
欧阳修云:“都醉成这样了,犯下什么大罪也都一念之间。”
诙谐有趣。
至于玩武的,常见的是投壶,礼乐兼具。
也有舞剑,但因为宋人不好武,又因为唐裴氏之舞剑已无人可超越,此项便成了小众玩法。
到了道君皇帝当政后,酒令的玩法还有更多的创新。
比如九射之法,相当于后世的飞镖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