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一叠纸钱烧完,耶律余里衍拜了三拜,又点燃三炷香,在牌位前插下后喃喃道:“毕竟夫妻一场,你也不算薄待与我,怎奈国仇家恨,不共戴天,如今你身死开封,你我便算恩怨两绝了。”
说罢,又是三拜。
等她起身准备收拾时,身后传来了两声咳嗽:“咳咳,就说寻你不见,原来跑到这里给他烧纸啊?”
耶律余里衍一回头,就见赵福金已站至身后。
大宋在宫中烧纸并不犯忌讳,但是给完颜宗望烧,好像确实有点不妥,耶律余里衍尴尬着本想解释一二:“官家……”
赵福金轻笑抬手:“无妨,毕竟夫妻一场,按理说,我也得给他上柱香……”
赵福金一边笑着,一边弯下身子从牌位前拿起三炷香,凑到白烛上点燃,却并未拜祭,只是一根根地将它们插在牌位前:“你是不是不解,我为何要给他上香?”
耶律余里衍确实不解,只能猜道:“官家是敬他?”
“敬他?我为何要敬他?”
耶律余里衍答道:“曾听话本,两军交战,总有双方大将惺惺相惜,只奈何道不同,所以……”
“害,他还不配。”赵福金搂了搂耶律余里衍的肩膀笑道:“收起来吧,放在这里惹人多言。”
等香烧完,耶律余里衍收拾好牌位,随着赵福金往下面走去:“估计用不了几日,金军残军就会遇到耶律大石,到时免不得一场激战,等耶律大石剿了残军后,又当如何?”
这也是赵福金来寻耶律余里衍的原因。
“若姐姐有心复国,可令耶律大石继续西进,收复故土。”
耶律余里衍突然停下脚步,叹声说道:“自从妹妹说助我复国,我苦思至今,还是觉得不妥。”
耶律余里衍的态度,赵福金并不奇怪,若她是耶律余里衍,也不会想着复国,一是辽祚帝仍在,二是耶律大石掌兵,到时候三方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好,此事随后再议,今日初一,礼部说要与民同乐,你随我……”
话还未说完,就见皇城司一众衙役突然冲上了艮岳小道,殿前司的禁军也全副武装地来了半营,赵福金眉头一蹙,这是要干嘛?
“官家,官家,可算找到您了。”李邦彦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了赵福金面前。
“你为何此时进宫?”
李邦彦摇头叹道:“被逼的!有人要向官家请降。”
“谁?”
李邦彦招了招手,在一队禁军的护卫下,完颜宗望出现了。
“败军之将完颜宗望,见过大宋皇帝陛下!”
完颜宗望躬身行礼,刚一弯腰,就听啪嗒一声,一块梨木牌位掉落在了他的眼前,牌位上赫然写着:完颜宗望祭牌灵位。
完颜宗望一抬头,与耶律余里衍四目相对,场面极其尴尬。
耶律余里衍在心中嘀咕:“是人是鬼?”
完颜宗望在心中咬牙切齿:“这毒妇,如此咒我!”
赵福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吁……你这人,倒真是命大啊!”
第248章 你是不是喜欢朕?【两章合一】
明仁宫,枯萎的芭蕉随处可见。
完颜宗望不理解,好歹是大宋官家的寝宫,这般“杂草”为何不除,任它把寝宫园景点缀的如此苍凉。
“哦,我母后喜欢芭蕉,这些是她生前所种。”
完颜宗望颔首,心中感慨:“孝啊!”
进了大厅,春夏已经准备好了明仁宫待客的最高礼仪:火锅!
陪同的,只有高宠。
韩世忠、岳飞等人都有家有室,正月初一被叫来加班做保镳……赵福金觉得自己不能当黑心老板。
李邦彦、李纲等人就算了,万一完颜宗望暴走,大宋高层直接团灭。
所以高宠,就是最佳陪同人选。
一来单纯,对政局无感,无论聊到什么,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绝不会放在心上。
二来神勇,完颜宗望要敢突然暴走,那就可以直接涮猪头肉了。
至于高母,一个月前就已经在自己府上待不住了,直接搬去了岳飞府上,与岳母甚是投缘,两个老姐妹相谈甚欢。
听到赵福金的声音,卧在一旁的太子爬了起来,摇着尾巴,瘸着腿就想出门相迎,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高宠一把按着脑袋按在了地上:“太子,争宠是不对的。”
赵福金一入厅,看见高宠正按着太子的脑袋,眉头一蹙:“你在作甚?”
高宠一扬头,笑容爬满年轻英俊的脸庞,按着太子狗头的手,开始上下婆娑起来:“跟太子玩呢。”
看着太子委屈巴巴,哼哼唧唧的样子,赵福金无语笑道:“都坐吧。”
高宠站起身来,上前搀扶赵福金笑道:“金妈先坐。”
跟在赵福金身侧的完颜宗望一听,整个人都麻了,脸色变的复杂起来,悲喜不知:“陛下,这……您儿子都这么大了?”
赵福金一愣,扭头看向完颜宗望,随后轻笑道:“不认识?”
完颜宗望这才仔细把高宠打量了一番,猛然一惊:“常山高二郎?”
高宠挺了挺胸,扬了扬头,傲娇说道:“银术可,我斩的!活女,我斩的!完颜娄室……要不是韩世忠和岳飞多事,我一个人也能斩!”
完颜宗望不置可否地尴尬笑道:“可你为什么姓高?”
高宠挠了挠头,心想完颜宗望的关注点为什么这么奇怪?
难道不该对自己的神勇无双表示一下佩服吗?
“啊……那……那我该姓甚?”
“难道不该姓赵吗?”
“咳咳……都坐吧!”赵福金轻咳了两声,让二人就坐,随后招呼春夏上菜。
酒过三巡,高宠就觉得无趣了,这金国二太子压根就对自己的神勇无双没什么兴趣,反倒是与金妈聊着一些干瘪无趣的话题,什么降与不降,什么和与不和。
高宠酒足饭饱,就拿着酒盏给太子喂酒喝,看到太子辣的龇牙咧嘴,高宠忍不住笑出声。
一旁伺候着的春夏眉头紧蹙,一脸嫌弃地戳了戳高宠,示意他注意场合。
高宠不满意地瞪了春夏一眼,没想到春夏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瞪的更大,高宠怂了,又重新端坐好身形,目不斜视地盯着厅上的香炉,神游方外。
“和,可以!”赵福金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面:“但朕有几个要求。”
“陛下请讲!”
完颜宗望之所以束手被俘,来到开封城内,掐着李邦彦一日都不愿多等的要见赵福金,不是走投无路要来降宋,而是他要为大金做最后的努力,祈和!
如今主力一战殆尽,此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里,别说南下侵宋,一统天下。就是能把现在的既得利益保住,那就已经是万难了,而只要赵福金出兵北伐,用不了半年,金国就得退回到白山黑水中,重新过回渔猎生活。
不是完颜宗望不能由奢入俭,而是他不忍自己父亲一手创下的一切,二世便亡!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向大宋祈和,只要赵福金不出兵北伐,完颜宗望觉得完颜晟是能稳住金国局势的。
“第一:全面通商!第二:律法一致!第三:把完颜亶送来开封为质。”
完颜宗望人傻了,反复确认再三:“就这些?”
赵福金点点头。
称臣呢?纳贡呢?还有大宋心心念念的燕云十六州呢?
这些完颜宗望准备拿来谈判的筹码,可赵福金竟连一个都没提。
赵福金轻笑道:“称臣就算了,对你们金人来说,今天能跪着叫爸爸,明天翅膀硬了就能当逆子,朕可不想认这样的儿砸。”
完颜宗望老脸一红,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辩驳。
在这几十年里,金人不讲信誉,本着谁强谁有理的态度横扫东亚,那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
“至于纳贡?”赵福金端起酒杯晃了晃:“开封城你也瞧见了,我们大宋也不缺你们那三瓜两枣,这些钱留着整军,安定国土吧。”
完颜宗望有些恍惚地看着赵福金,他完全不能理解,一个胜利者,非但没要赔款,还让失败一方留着钱,整军?
赵福金眉眼弯弯,似笑非笑:“怎么?不理解?二太子也是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与朕也交手了一年了,依二太子看,再给你们金军三十年时间,可能打赢朕?”
完颜宗望终于明白赵福金的意思了,这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是猫捉老鼠一般的自信。
以宋军现在的火器和这些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名将,金军再发育三十年,大概率还是会折在开封城下,完颜宗望觉得,这毋庸怀疑。
可即便如此,一个胜利者,不该通吃吗?
“害,这就牵扯到民族关系了,复杂。”赵福金组织了一下语言:“女真族没有你们完颜氏,也会有阿布罕氏、裴满氏、爱新觉罗氏、乌拉那拉氏……”
讲到这里,赵福金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容灿烂,如冬日暖风,竟让完颜宗望有些痴楞。
至于乌拉那拉氏戳中了赵福金笑点,完颜宗望是get不到的。
“咳咳,给你说太复杂你也听不明白,总之呢,一个支离破碎的女真族,不符合我大宋的利益,那片地我们大宋不想要,也懒的治理。费时费劲,你们完颜氏既然能统一女真,那就由你们继续统制吧,只是……可要乖乖听话哦。”
完颜宗望浑身一颤,如同过电一般。
看着赵福金狡黠的笑容,完颜宗望紧张地端起酒杯:“败将……敬陛下!”
赵福金抿嘴一笑,玉手往前一递,轻轻地碰杯:“这么说,你二太子是答应了?”
完颜宗望一饮而尽,随后郑重地点点头:“回到会宁府,我一定向大金皇帝阐明事理,必促成此事。”
赵福金摆摆手:“朕觉得你还没有理解朕的意思。就拿通商来说,你知道什么是通商吗?”
完颜宗望思忖片刻:“如当年宋辽榷场?”
“不不不,榷场只是交易,朕要的通商,是允许我大宋商人,入金国境地采买,开店,或是投钱挖矿之类……也就是说,金国朝廷,不得限制宋人在金的商事。至于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朕觉得,亡辽旧臣主政,应是明白商税之事的。”
完颜宗望也是参政议政之人,虽然并不懂得商事,但也听过一些:“陛下是说,我们可以收税?”
赵福金点点头:“自然是要收的,但是收多少,怎么收,得由我大宋说了算。当然,你们金人也可以来我们大宋境内做生意,我们非常欢迎。”
完颜宗望一琢磨,这很公平啊,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只是但凡有点商业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税怎么收,收多少的权利掌握在了别人手里……呵呵。
“律法统一,朕也得给二太子说明白。简单来说,就是金国之后,得遵我《宋刑统》,当然,你们也可以保留自己的一些律法,只是不得与我大宋相违背,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得废除奴隶买卖。”
完颜宗望有些为难:“辽国那么多人口,若是不做奴隶……”
“比我们宋的人口还多?我们也没有奴隶啊,解放生产力吧。”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实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赵福金也没打算一下子就能解决,便也不愿跟完颜宗望浪费口舌,只是高屋建瓴指明方向,至于之后的细则怎么实施,那都是下面的人再具体商议。
完颜宗望只能点点头:“也可!”
军事完败,财政被捏,就连指导社会意识的律法,也要被同化。
这不比让完颜晟叫声爸爸,跪地称臣来的实在?
至于赵福金为何要一个八岁的完颜亶来开封为质,完颜宗望不关心,他只是希望赵福金莫要伤他,毕竟是完颜血脉。
“哼!朕要给他来个牵狗礼……”
完颜宗望一听,连忙求情:“八岁孩童,陛下开恩,若陛下不解气,败将如今已在开封,愿以身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