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金显得非常淡定,一边揭着脸上已经半干的面膜,一边笑道:“还行。”
还行?
李邦彦觉得自己挂帅第一战,就如此牛掰,官家就不能夸一夸?
可在赵福金看来,这次开封保卫战,几乎没有输的可能性,打赢了不奇怪,打输了那才叫奇怪呢。
李邦彦见请功不成,朝着身后招招手,一个盒子被端了上来。
赵福金已经撕完面膜,抬眼一看问道:“这是何物?”
李邦彦躬身道:“官家先看,看后臣还有事要参。”
赵福金抬手一掀,瞬间容失色,差点就从榻上跳了起来:“拿走拿走!李邦彦!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啊,朕早就说过,不要再把这些玩意给朕带到明仁宫来!”
李邦彦一愣:“官家有说过吗?”
赵福金气笑了:“行,那这次朕给你好好说,你给朕好好记,春夏,把朕的火油鞭……”
李邦彦噗通一声跪倒:“官家,臣要参神勇金甲将军高宠!”
这一手移接木,让赵福金突然忘了要拿鞭揍人:“啊?高宠?战报里不是说高宠勇猛不挡……”
“功是功,过是过!”李邦彦一身正气:“官家可知那是谁的人头?”
赵福金摇摇头:“不知!”
“此将乃金军西路军大将,完颜活女,官家可知完颜活女是……”
“完颜娄室的亲儿子。”赵福金抿嘴笑道。
李邦彦一愣,爬起身子:“官家知道?高宠已经来见过官家了?”
赵福金摊摊手:“高宠那脾性,可没有邀功的爱好。”
李邦彦老脸一红,旋即说道:“官家既然知道这人头是完颜娄室之子的,难道不觉得他活着,要比死了有用吗?”
赵福金自然明白李邦彦的意思,若是完颜活女被俘,金军无论干什么事,都得投鼠忌器。
毕竟完颜娄室在金军中的威望、完颜娄室与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基情在那里摆着呢,无论是完颜宗翰还是完颜宗望,都得顾忌顾忌。
“emmm,战场厮杀,高宠哪顾得了这么多,你还要求他能活捉?这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李邦彦长叹:“哎,若真是交战中杀了,臣岂能参他,参他是因为他已经把完颜活女活捉到了瓮城外……”
“真的?牛啊!”赵福金乐呵着坐直了身子:“之后呢?”
“之后?”李邦彦愣了愣,觉得官家这态度,好像觉得此事很爽一样,完全没有苛责的意思?
不管官家什么意思,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李邦彦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臣本想以完颜活女为质,与金人谈判,可谁知高宠手起刀落,当着完颜宗弼的面,就把人给斩了,臣是喊也喊不住啊。”
赵福金眼睛闪过一丝失望,心中嘀咕:“如此爽快,竟然没叫朕去观,不懂事!”
李邦彦见赵福金眼神一抹黯淡,寻思官家肯定也觉得此事高宠做的不妥,正要继续参,却听赵福金问道:“你想跟金军谈什么?”
李邦彦一愣,对呀?谈什么?
李邦彦支支吾吾了半天:“此人留着总是比杀了好的。”
赵福金哼了一声:“留着还得管饭,杀了也没什么不好,明儿朕就让陈东在《大宋日报》上头版:《震惊,金军战神之子命丧南薰门下》,如此一来,我军众志成城,有何不好?”
见李邦彦无语,赵福金又笑道:“不过呢,他作为将,你作为帅,他竟然不遵帅令,是不对,是得罚。”
李邦彦眼神一亮:“官家圣明啊!那依官家看,是军棍二十,还是军棍三十?”
“三十吧!”
李邦彦乐了,官家还是疼自己啊,知道自己今日丢了为帅的面子,连个小将都呵阻不住,终是要替自己找回面子的:“臣谢官家。”
赵福金摆摆手:“没事下去吧。”
李邦彦乐乐呵呵正要告退,却听赵福金说道:“你也去领三十军棍吧。”
李邦彦面色一垮:“啊?”
“啊什么啊?他为将不遵帅令,该打。你为帅管不住一个小将,还要来朕这里告状,你就不该打了?”
李邦彦愣怔了足足有十几息时间,突然嘿嘿笑道:“臣突然觉得,高宠砍他,也没什么大错,一来提升了我军士气,二来灭了金军威风,什么满万不可敌,什么战神之子,我呸!再说,将在外,君令都有所不受呢,何况是大帅,要不,算了?”
赵福金莞尔一笑:“你是兵马大元帅,你自己看着办吧。对了,先把完颜活女的尸首还回去,脑袋挂去南薰门城头吧,记住!以后就算是完颜晟的脑袋,也不能再拿到朕面前,看着恶心!”
“臣遵旨!臣告退!”
“等下!”赵福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差几个机灵点的人去青城,告诉完颜们,让他们自己派人来拉尸首。条件嘛,把降金的那三万人还回来。”
“啊?不是假降吗?现在就把他们召回来?”
“嗯,司天监今日来报,过两天会出太阳。”
……
……
开封城东三十里,青城。
金军大营,笼罩在一片肃杀哀伤的氛围中。
完颜活女的无头尸体,已经被带了回来。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萧仲恭痛哭流涕,看起来比完颜娄室还要悲愤:“两位大帅,这宋朝女官家心思毒辣,如蝎如蛇,把活女的尸身交了回来,却把他的头……哎!这是要让活女死也死不安宁啊!”
完颜娄室没有掉眼泪,他只是双目通红,双拳紧握。
这样的情景,完颜娄室不是没想过,他虽说不出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的诗句,但他也知道,上了战场,生死难料。
大战一场,伏尸上万,难道就只能别人的儿子死,自己的儿子就不能死?
道理他懂,可他就是悲愤难当,就是心在滴血。
因为他是一个父亲,一个被人奉为战神的父亲,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
他依稀想起,完颜活女第一次上战场,是十七岁时随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攻宁江州,完颜活女是那样的生猛,那样的无畏,单枪匹马冲入辽军,身负多处箭伤,却仍杀敌数百,死战不退。
等被人扶下战场时,金太祖居高望去,问之何人?
左右答:“娄室之子。”
金太祖哈哈大笑,亲自送药:“此儿他日必成名将。”
名将?
完颜娄室内心凄然。
他不是接受不了儿子的死亡,他是接受不了儿子屈辱的死去!
这份屈辱不是宋朝那女官家给的,也不是宋军那金甲小将的给的,而是完颜活女自己羞辱自己的。
临阵遇敌,不敢像一匹孤狼,冲上去撕咬,却像一只吓破了胆的兔子,被海东青调戏追逐,最终还是被人挟于腋下,屈膝跪于阵前……
耻辱!
女真人的耻辱!
娄室的耻辱!
这种失去儿子的伤心悲愤和觉得儿子辱没家门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让完颜娄室有些抓狂。
身旁众将对宋人咬牙切齿地诅咒和辱骂,更让完颜娄室无比烦躁。
“闭嘴!”完颜娄室终于说话了。
沉稳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后,完颜娄室把手中火把扔进了搭起的火台:“烧了吧!”
短短的三个字说完,完颜娄室转身朝着中军大帐走去:“大帅,请议事!”
完颜宗翰一愣,旋即也将手中火把扔向了火台,完颜宗望跟后,其余众将也纷纷将火把扔出,熊熊大火瞬间燃起,完颜活女的尸身,用不了多久便会化为一缕青烟,飘荡在开封青城,骨灰混杂着草木灰,也不知会不会被呜咽的北风带回那片生他养他的白山黑水之地。
“咱们中计了!”
众将随着两位大帅一入帐,早已端坐在一旁的完颜娄室便开了口。
如此突兀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娄室?”完颜宗望轻声问道。
他觉得,完颜娄室是不是因为丧子之痛,打击过大,说起了胡话,中计?中什么计?
完颜娄室目光沉静,看着完颜宗翰问道:“宗翰大帅,若太原守军岳飞没有收到那十二道金牌而撤出太原,咱们有把握拿下太原吗?”
若是以往,完颜宗翰绝对不会当着二太子完颜宗望的面说出自己不行的话。
但是这个问题是完颜娄室问的,而且此情此景,也由不得他吹牛撂嘴。
完颜宗翰摇摇头:“拿不下。”
完颜娄室凄然一笑:“拿不下太原,咱们西路军就到不了开封城,咱们西路军到不了,东路军就得孤军而战,最终也是拿不下开封城。这次南下灭宋,咱们就得无功而返!可现在,咱们却合兵开封,为何?”
没人说话,众人都在沉思。
“因为那宋朝女官家,不愿咱们无功而返,她巴不得咱们兵临开封,她就是要在开封城下,把我们撕碎!”
完颜娄室的话,让帐内众人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脊背发凉,许久都没人说话。
终于,完颜宗翰开口了:“娄室,本帅知你丧子之痛,但何故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明日,本帅与你亲自攻城,为活女报仇!”
完颜娄室平静的摇摇头:“若大帅要攻城是有取胜之道,本将绝不敢违令,原作登城先锋,但若大帅攻城是要为我儿报仇,请大帅三思。”
“你不想为活女报仇吗?”
“想!但报仇绝不是陪葬!宋朝女帝既然巴不得咱们两路合兵,兵临城下,那她必有要命的手段。若我们还不知她的手段,就不宜妄动。”
完颜宗翰被完颜娄室突然的谨小慎微气笑了:“一介女流,哪来的手段,太原撤兵一事,不过是大宋朝廷的内斗,当时道君皇帝占上风,可等咱们兵临开封,那女人又夺回了权柄,仅此而已!”
为了打消众将的疑惑,完颜宗翰看向萧仲恭:“萧相公,你是去过开封,见过那女官家的,你说!”
萧仲恭只觉屁股一疼,尴尬笑道:“回大帅,那女官家与道君皇帝之间,好像……好像……父慈女孝,不像有什么嫌隙。”
“呵……那不过是在你面前演戏罢了!”完颜宗翰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事实,他又看向完颜宗望:“二太子,你在宋廷安插有人,你说说!”
完颜宗望一愣:“你在说甚?”
宗翰也是一愣:“你手下那降将,不是你故意安插在宋廷的吗?”
“谁?”
“郭药师!”
完颜宗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完颜宗翰:“你见过他了?”
“拿十二道金牌召岳飞撤出太原的,就是他啊,而且他还面见本帅,亲口对本帅说,宋廷有变,道君皇帝夺权,要与我大金和谈,这才割让太原。”
完颜宗望的脸瞬间就黑了:“宗翰呐,你为何早不与我说,太原是割让与你,而非你夺取的呢?”
宗翰老脸一红:“你也没问我呐……你还没说那郭药师,是不是你安在宋廷之人?”
终于明牌了!
第232章 一壶毒酒祭灶神【两章合一】
金军东西路两路大帅,把从第二次南下起兵以来的所有事情相互捋了一遍,许多他们认为合理却压根不合理的事情,瞬间就想明白了。
先是东路军这边,兵不血刃拿下真定府,在完颜宗望看来,应该是宋军无能,弃城而逃的原因,也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