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90节

  一字胡拿起脚边的炉钩子,将炉子里的柴火网上一挑——“呼”——将熄的余烬便又瞬间窜起了火苗。

  “呵,怪不得呢,原来你啥也不知道啊!”

  赵灵春一听这话,心里便愈发交集,忙说:“爷,灵春儿命苦,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直到今天都不知道为啥!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世,肯定也知道那天的缘由,求求你如实相告,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吧!”

  可一字胡充耳不闻,只是不紧不慢地将骨牌码好,旋即冷声道:“这次换你打骰子。”

  赵灵春哪还有那份闲心,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桌案上,又迅速渗进毡布里消失不见。

  “爷,我求求你了,告诉我吧!我当牛做马,一定好好报答!我也不富贵,只有这一身皮囊,真格算是自己个儿的,你要看得上,只管拿去,任打任骂,凭你怎么折腾,灵春儿绝不吭声!”

  一字胡板着一张脸,似乎对人世间的所有悲喜都无动于衷,只是指了指桌上的骨牌。

  “打骰子,我告诉你!”

  赵灵春无奈,便抓起骰子,又扔了出去。

  一字胡这才接着说:“你们何家的事儿,得从光绪二十八年说起,那年夏天,你爹押了一趟去新民的镖,途径奉天的时候,跟一个叫韩策的人,起了点争执。这韩策的舅舅,叫周云甫。周云甫有个干女儿,名叫许如清,当然了,大家都叫她‘串儿红’。”

  赵灵春的身子轰然一怔,脑子里传来一阵尖锐的耳鸣。

  “这件事……跟红姐有关?”

  “开牌。”

  “到底是不是跟红姐有关?”

  “开——牌!”

  赵灵春看也不看,就把骨牌翻了过来。

  一字胡的手上,仍旧是通杀全局的双天至尊!

  “你们长风镖局,何新培也好,何力山也罢,也只在辽阳有点小蔓儿,既然动手打伤了韩策,按周云甫的脾气,当然是要报仇。可那老爷子岁数大了,就只好让别人代劳了。”

  “‘海老鸮’?”

  赵灵春感觉胸口上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令她呼吸困难、恶心干呕。

  她既然是“会芳里”的姑娘,自然免不了时常见到这几个人。

  “这次换你洗牌。”一字胡淡淡地吩咐道。

  这一次,赵灵春没有多余的废话,立马乖乖地洗牌、码牌。

  “咔嚓!”

  火炉里的一根老柴烧断。

  一字胡往炉子里扔了两截木炭,用炉钩子拨弄了两下,再吹一口气,幽蓝色的火苗顷刻间飞出几片火星,屋子里便又暖和了几分。

  “端掉长风镖局,是江城海带人一手操办的,老二先打头阵,老三出的主意,老四收的尾子,老五踩的盘子,老六、老七负责具体执行。”

  紧接着,一字胡便把“海老鸮”当年如何借刀杀人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赵灵春静静地听着,出奇冷静,十根纤细的手指机械般地将骨牌码好,不等再有吩咐,便自觉地打出骰子,给二人分牌。

  唯一变化的,是她那双愈发黝黑的瞳仁,不再倒映出任何光亮,脚下的炉火烧得正盛,却照不见她心底的模样。

  “他们每一个,都是你的仇人!当然,为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这计划,还需要有个不知情的空子来当引信。”

  一字胡双臂拄着桌面,微微欠起身子,接着说:“当年,就是这个空子,把毛子带去了你家!就是这个空子,亲手杀了你爹何力山!你和你妈,还有你姐,在被毛子凌辱强暴的时候,这个空子还在扒窗户窃笑偷看呢!”

  “谁?”

  赵灵春吊起眼梢,恨恨地问。

  “你听好,那个空子叫:江——小——道!”

  死寂。

  赵灵春紧紧地握着两只拳头——许久,许久——随后又松开手,整个人绵软无力地往椅背上一靠,冷哼了一声。

  “呵!原来,这七年时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赵灵春难以说服自己,跟这些仇人混在一起也就算了,她竟然还无意间找人替他们解过围。

  命运弄人,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个中滋味,谁能懂?

  但她心里没有悲悯,更没有惶惑,血海深仇,岂是这七年的小恩小惠就能平息?

  她拎得清,说到底,自己也只不过是“会芳里”的一个拿来卖钱的窑姐儿!

  “呼!呼!”

  炉子里的火焰燃至极盛。

  “爷,你想让我做啥?”赵灵春挺明白,“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些,肯定也跟江城海有仇,你要是看得起我,灵春儿——不,何春——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没想到,小胡子却呵呵一笑,说:“你身在‘会芳里’,我不可能总跟你见面,你也不用听我的吩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只需要等个机会,能杀便杀!”

  说罢,他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手枪,沿着桌面递到赵灵春身前。

  赵灵春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枪,比她想象中的沉。

  “可是,我怎么报答你?”

  “你没忘记你的家门血仇,就已经是在报答我了。”小胡子眯着一双灰白色的眼睛,“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许会派人跟你打听一下他们的情况,也许不会,不一定。”

  赵灵春心安地点了点头:“爷,您贵姓?”

  “你最好还是别知道的太多。”

  “唔,我懂了。”

  “会用枪吗?”

  “不会。”

  于是,一字胡便简单地教给她一些基本的常识,哪里是保险,哪里是弹夹,三点一线,扣动扳机。

  “离得近点儿,冲脑袋打。记住!人倒下以后,无论还动不动弹,一定要补枪!”

  “爷,我记住了!”赵灵春认真听着,铭记在心。

  一字胡点了点头,把枪塞进她的掌心,这才从怀里掏出一盒子弹交给她。

  “就这样吧!以后,如果不是必要情况,你不会再见到我,要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儿,我会安排别人去找你。这个常少爷,你该跟他来往,就继续来往,其他的事儿,不用说。”

  “好!那——我走了?”

  “走吧。”一字胡最后一次叮嘱道,“想要报仇,最要紧的是先把自己藏好。”

  “嗯!”

  赵灵春朝门口走出几步,忽地又想起什么,便转过身,冲那一字胡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推门离开。

  少倾,房门再又重开,却见常少爷一脸怂相地走了进来。

  “二哥,我都按照你的吩咐做了,我欠你的那笔赌债……”

  “再缓你一个月时间。”

  常少爷连忙点头哈腰,竖起大拇哥,说:“二哥仗义,你是这个!放心,一个月后,我肯定把钱给你送过去,只是这段时间,还请你那几个弟兄,别去我爹那边闹。”

  一字胡懒得再有半句废话,起身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便伸手把桌上的骨牌翻了过来。

  杂牌?

  一字胡顿时眉头一紧,迟疑了片刻,才想起去翻赵灵春的骨牌。

  双天至尊——通杀!

  “嘶!”

  一字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道:难不成,那小丫头片子也是个銮把点?

  不像!

  老哥自信仅就奉天而言,还没有他看不出的手法!

  难不成是自己的手活儿退步了?

  再一看桌上的骰子和骨牌上的缺口,一字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自己手潮整坏了活儿,而是赵灵春太过心不在焉,少看了骰子的点数,错把“双天至尊”分到了她的手上。

  …………

  常宅门外,大茶壶福龙正坐在马车上吃烤地瓜,呼哧呼哧的,烫嘴。

  “诶?灵春儿,今天挺快呀!”福龙连忙下车相迎,“哟,咋了?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挨欺负了?走!咱们回去告诉红姐,他妈的,仗着有俩臭钱儿,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不答应!”

  赵灵春一边上车,一边说:“没有没有,今天有点不得劲儿,先回去吧!”

  “啊!这么回事儿啊!”福龙大大咧咧地赶起马车,“现在换季,平时可得多穿点儿!”

  车轮“嘎吱嘎吱”响起,赵灵春坐在马车里摇头晃脑。

  天气骤冷,她不禁笼起袖管,手里死死地攥着那把冰凉的手枪。

  她的神情冷硬,仿佛是个死人,一张嘴,却是一番暖人肺腑的话。

  “福龙,待会儿在前面的皮货店停一下,天儿冷了,我打算给掌柜的买个披肩。”

  门帘外头的福龙笑道:“嗐!掌柜的啥玩意儿没有啊,你有那钱,还不如给你自己添两样呢!”

  赵灵春双眼无神,喃喃道:“那不一样,她送我一条披肩,我还她一条,这便是两清了。”

  “啊?你说啥?”福龙大声喊道,“外头风大,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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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跟踪

  “砰”——人头跌落,血雾升腾。

  “小道,小道!”

  “砰”——大枪落幕,豪情晚照。

  尖叫声、恸哭声、呻吟声……有人在上吊,背对着门口,把自己挂在房梁上,风一吹,再转过身时,已是满脸狞笑。

  老崔,这能怪我吗?真不怪我吗?

  小道,救我呀!兄弟,再闹下去,连你也得走。快跟我走,你爹让我来的!小道,快给七叔拜年啊!

  儿子,走山路的时候,别回头看!

  “小道,小道!”

  “嗯?”

  江小道终于清醒了过来,睡眼惺忪,脑袋有点儿发懵。

  不过,叫醒他的,却不是胡小妍的呼声,而是老爹的那句忠告。

  “醒了?”胡小妍关切地问。

  “唔。”

  江小道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身上的衣服潮乎乎的,黏在身上,有点儿凉,想要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一直死死地攥着媳妇儿的手。

  “给我倒点水呗!”他清了清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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