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52节

  “嗐!怪啥呀!”关伟忽然接茬儿说,“咱关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自打铁道修好以后,老鼻子外地的商帮跟过来了,跑江湖的来咱们这,有啥奇怪的!”

  “不对!”沈国良仍是摇了摇头,“这事儿不可能那么简单。”

  虽说眼下奉天新政,铁道纵横,商埠兴旺,确实吸引了不少胶东、直隶、南河、西山等地的大能,陆续到此开山立柜。可江相派盘踞两广,海运昌隆,“天子南库十三行”都多少年了,实在犯不上大老远跑这边混口饭吃。

  孙成墨摩挲着桌面,捋捋胡子,沉吟一声说:“我听说新军里头,有不少洪门盟会的影儿,没准儿是跟着过来出谋划策的也说不定。”

  宫保南闻言,立马凑过去问:“三哥,你的意思是,新军里头有洪门的人?”

  “这我哪知道!”孙成墨又问许如清,“那个谭仁钧,拜了谁的码头?老爷子?还是白宝臣?”

  许如清摇摇头,如实说:“听说都没拜。”

  “不拜码头咋做生意?”沈国良不信。

  许如清却说:“我听店里的客人说,人家压根没做生意,给人看事儿不要钱,全当交朋友。”

  这时,江小道忽然插话道:“嗐!不就是想先扬个蔓儿么,这有啥奇怪的!”

  “我说也是!你们呐!一天天净疑神疑鬼,不就是个金点来这做生意么,有啥大不了的!”

  关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要我说,火车离咱这么近,伱们没事儿也去外地溜达溜达,哪国人见不着?对了,你们还记得辽阳那个张九爷吗?他现在都来奉天混了,那天碰见我,还跟我唠了一会儿呢!”

  听到张九爷的蔓儿,江城海忽然问:“他现在挺好的?”

  “挺好啊!手艺在那,过得贼滋润!”

  江城海微微点头:“他以前帮我咱们,要是有麻烦,让他随时来找我。”

  关伟嘿嘿一笑,说:“那倒不用,前两天他跟我说,刚拜了老爷子,奉天的老荣没人敢耽误他做生意。”

  “拜了周云甫?”

  “是啊!毕竟挪窝了么,总得给自己找个靠山吧。”

  当年,毛子和鬼子开战,辽阳战事最为激烈,百业荒芜,张九爷坚持了几年,实在维系不下去,这才奔了奉天做生意。

  “不过,大哥你放心,我问过张九爷,他拜周云甫,就是借个名,吃的还是荣家饭。”关伟眉飞色舞地说,“咱俩还约好,过段时间一起上火车干一票呢!”

  又是生意!

  金孝义从饭局开始前,就对关伟迟到有所不满,一听这话,借着醉意,立马趁机发难。

  “老六,张嘴闭嘴全是生意,干得挺红火啊!在外面发了财,成天见不着人影儿,咋了,怕大伙儿问你借钱啊?”

  关伟闻言一怔,旋即立马换上笑脸,提起酒杯,陪笑道:“四哥,瞅你这话说的,都是亲哥们儿,什么借不借的,你要用钱,也别开口,直接去我家,有多少是多少,全是你的!我这段时间确实忙了点儿,来,四哥,敬你一杯,别挑我礼!”

  金孝义却反手把杯扣上,说:“老六,我酒量不行,喝多了容易耍酒疯,你找别人陪你喝吧!”

  关伟的酒杯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

  场面顿时尴尬,宫保南见状,连忙举起酒杯,起身说道:“关伟,来,我陪你喝!”

  关伟却无动于衷,只觉得金孝义是没事儿找茬儿,于是便不喝酒。

  “四哥,你啥意思?要是对我有啥不满,可以直说。”

  金孝义摇头讪笑:“我没啥不满,大哥说了,不能挡兄弟的财路,我能说啥?”

  别看关伟平时笑嘻嘻的模样,却也是手黑的人,真要撂脸子,也绝不忿谁,杯子仍然举在半空中,只管直愣愣地问:“你喝不喝?”

  “砰!”

  李添威突然拍案而起,半边脸抽搐着骂道:“他妈的!都皮痒了是不?大哥过寿,你们在这闹啥呢?”

  关伟和金孝义仍然互相盯着,谁也不动。

  何以至此?谁也说不明白。

  兄弟之间,有些许摩擦,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说是现在,就是“海老鸮”最鼎盛的时候,弟兄们有点矛盾,也没那么稀奇。

  哪有兄弟不闹别扭?

  江城海左右看看,并不偏袒任何一人,只是淡淡地说:“你俩出去练练吧,打完了,回来喝酒!”

  许如清连忙劝慰:“你俩差不多得了,大喜的日子,闹啥呀?”

  两人都是有火气的爷们儿,较上了劲,自然不容易劝开。

  正在这时,胡小妍却用手肘怼了怼江小道,说:“相片。”

  “啊?”

  江小道愣了一下,旋即忽然想起什么,便立马站起身,从怀中抽出一张纸片。

  “爹,六叔,四叔!忘了跟你们说了,咱们在中村照相馆照的全家福,我今天取来了,你们看看!”

  江城海好奇地接过来,众人闻声也跟着凑上前。

  关伟和金孝义被晾在一边,没人管了,俩爷们儿互相瞅瞅,不由得臊眉耷眼,合计了一下,也跟着往那边挪蹭。

  一时间,众人围成一团。

  巴掌大的相片上,江城海和许如清端坐中间,江小道和胡小妍分坐两旁,六个叔叔在身后站成一排。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紧绷,可又确实紧紧地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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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江胡判词

  江、胡二人的婚事,既然已经提上日程,许如清身为大姑,自然时刻惦念在心,第二天一早,就托人找关系,请来了那位江相派的“高人”。

  明明都是门清的江湖老合,可还是愿意去请。

  要不咋说看相算卦是“金点”生意呢!

  甭管是盛世、乱世,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平民百姓,只要谈及“运”、“命”二字,心里都有些敬畏,就算人家掐算的不准,顶多也就是不给钱,一般人都不会当面掀桌砸摊,除非恶意找茬儿,否则也没见有谁非揪着算命的死乞白赖。

  江小道和胡小妍按照大姑的嘱咐,刚到晌午,就在江城海的宅子里候着。

  没过多一会儿,院门外就来了三辆小洋车。

  许如清坐在当头,车夫刚一站定,她便跳下来,领着身后的一老一少,踏进宅门。

  江城海听见动静,赶忙带着小道出门迎接,却见来的两人,行为举止温文尔雅,都是一副书生气派,要不是事先知晓他们的身份,还以为是哪个鸿儒学究来了呢!

  拿行话讲,这叫“点式压人”,扮相立正,往那一站,就觉得有学问,没等开口,就让人先信三分。

  谭仁钧五十来岁,长得矮小精瘦,头戴一顶瓜皮帽,身上早早穿了皮袄,就这样,还哆哆嗦嗦的,看样子十分怕冷。

  老头儿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跟小道的年纪相仿,眉锋入鬓,宛如刀裁,模样相貌没的说,就是瞅着有点儿老实,不太闯荡。

  江城海刚要开口,谭仁钧却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文绉绉地抢了先。

  “想必这位就是奉天有名的‘海老鸮’吧,在下谭仁钧,久仰久仰!这个后生仔,是我徒弟。”

  那年轻人立马应声上前一步,同样文绉绉地说:“晚辈刘雁声,见过江前辈。”

  小伙儿挺愣,刚说完话,当面就要行跪拜大礼,唬得江城海赶紧拦住。

  “不用不用,又不是逢年过节,咱们这边,不兴什么江湖辈分,既然闯关东,一过山海关,就都是并肩的兄弟。”

  “对!”江小道随声附和道,“在这,没六的老登多了去了,能耐才是辈分!”

  刘雁声微微一怔,他的师门,跟老洪门走得近,极重辈分,如今见江小道年龄跟他相仿,却敢在长辈面前这么说话,心里多少有点羡慕。

  寒暄过后,几人随着江城海进了里屋。

  胡小妍此时正坐在木轮椅上,冲二人默默点头。

  来之前,许如清就事先说过小妍的情况,因此谭仁钧进门以后,并未显出惊讶。

  众人落座,江小道给先生取来笔墨,铺好,随后就跟胡小妍并排坐在对面。

  按理来说,批八字、看命格,这是早在相亲以前就该有的一步,可江、胡二人都是便宜孩子,一念同心,全凭小道一时兴起,以至于今天才来当面测算婚事。

  许如清最来劲头,先给谭仁钧二人沏上两杯茶水,接着就问:“先生一般都算什么?”

  谭仁钧笑着摸了摸下颌的胡茬儿:“摸骨、测字、梅、奇门、六爻、紫薇,都能算,但最精的,还是五行八字。”

  江小道本来就不信点金的话,眼下听对方口气不小,便忍不住揶揄道:“先生,你会的挺杂呀,找你看一回,得多少钱啊?”

  没想到,谭仁钧连忙摆手,说:“初来关外,还没摆过码头,不敢开张。承蒙‘串儿红’和‘海老鸮’两位大蔓儿抬举,我就过来看看,分文不取,全当交个朋友。”

  “嗐!你这套我熟!”江小道不禁笑道,“先说不要钱,然后再说开坛做法,都是给过路神仙的香火钱嘛!”

  许如清连忙喝止:“小道,别犯浑!谭先生是我请来的,就算钱,也不用伱拿。”

  拿“分文不取”做幌子,的确是金行最爱用的路数,可谭仁钧却十分坚定。

  “这位少爷年岁不大,但看来也是开过眼的。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我今天确实分文不取,如有半句假话,只管把我赶出奉天。”

  “你大老远跑到奉天,不图钱,图啥呀?”

  江小道一说完,江城海和许如清也跟着微微侧目,看谭仁钧如何作答。

  那老头儿并不多解释,只是拍了拍坐在身旁的刘雁声,笑着说:“不图什么,只是带我徒弟出来见见世面。”

  这种回答,显然不能让“海老鸮”和“串儿红”这两位老江湖信服。可人家既然不愿挑明,总不能一再逼问下去。

  许如清眼珠一转,便笑道:“先生,我这大侄儿,太横太愣,没大没小的,你别见怪。”

  “年轻自然气盛,不碍事!”谭仁钧一边说,一边把纸笔推倒江小道眼前,“那就先把姓名,生辰八字写一下吧。”

  江小道立刻提笔,狗扒拉似的,写下自己的生日时辰。他这边写完,胡小妍却呆了,一来不会写字儿,二来她自幼被拐,只记得生辰年月日,具体时辰从不知晓。

  谭仁钧却说:“年柱父母,月柱兄弟,日柱夫妻,时柱子女,如果只看婚事,少了时辰,也没什么大碍,我再依照相术推演也行。”

  书毕,江小道将纸笔推了回去。

  谭仁钧并不着急演算,而是先把丑话说在了前面。

  “我们师徒这次来奉天,不为求财,只为交友,大家都是跑江湖的,金点千、隆、响、卖那一套路数,一个也不用,全按照命理专著上的说法,如实作答。铁口直断,话未必好听,要是冲撞了几位,一定多多担待啊!”

  闻言,江城海和许如清不由得相视一眼。

  看来,谭仁钧还真不打算做生意,看过八字,既不一惊一乍,也不凝眉深思,只顾埋头掐指测算,不“要簧”、不“诈簧”、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

  测算结果如何,江小道根本不在意,可胡小妍看上去却有些患得患失。

  说到底,人家爷俩儿才是父子,而她,不过是江小道一时置气,捡回来的媳妇儿罢了。

  胡小妍虽然从未明说,心里却一直担心自己会被抛弃,如果真碰见所谓八字不合、五行相克,一段姻缘一拍两散,江小道还会管她么?

  许如清心思细腻,一眼看出了小妍的担忧,便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只是随便看看,别瞎想。”

  盏茶的功夫,谭仁钧推算结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胡小妍迫不及待,忙问:“先生,咋样?”

  谭仁钧沉吟一声:“男主火命,女主水命。”

  水火相克,莫非孽缘?

  众人再要询问,谭仁钧却不再开口,只是在纸上勾勾点点,写了两首打油诗。

  第一首,说的是江小道:

  火主性烈无转回,一条路儿跑到黑。

  若逢知己心欢喜,话不投机皱双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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