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以为,还是烹饪过后为好。”
李牧缓缓摇头:“本将非是为祭袍泽。”
“而是为祭雅(乌鸦)!”
扈穹抬头看向那遮天蔽日向着西方飞去的乌鸦,未曾再言说什么,只是命令涉县县令立刻宰杀羊狗。
很快,一只只羊、一条条狗被拎上城墙,直接在城墙上就地宰杀。
李牧仰头,悲声高呼:
“雅兮雅兮!吾宴以飨!”
“纵情享之!勿食壮士!”
许是听到了李牧的悲呼,许是被新鲜的血腥气所吸引。
在军士们散开后,一只乌鸦试探着落于城头,开始啄食血肉。
见这只乌鸦没被驱赶,大群乌鸦飞落,开始享受这场盛宴。
扈穹嘴唇蠕动几息后,轻声道:“此战之败,非战之罪也。”
“主帅,节哀。”
李牧没有回答扈穹,只是目光复杂的轻声一叹:“走吧!”
扈穹当即道:“末将已在令人收拾县令衙署。”
“请主帅先往县令衙署好生休息。”
李牧却摇了摇头:“无须费心收拾。”
“我部于涉县只停留一夜等待自行逃回的袍泽。”
“明日日出就走。”
扈穹怔然:“我军付出巨大代价闪击突袭,方才夺取涉县。”
“主帅竟要放弃涉县,引兵后退?!”
(本章完)
第721章 拱手让出滏口陉,李牧的决绝!再送一份棺椁!
涉县,意义重大!
滏口陉最狭窄的一段道路便是涉县至黎城、镣阳城的这两条陉道。
这两条陉道也是战略意义最为重大的两条陉道。
即便此战落败,但只要能守住涉县,赵军就能围绕涉县周边的险峻地势和山峦地貌布置重重兵马,对秦军发起突袭和伏击。
赵军还能让秦军无法完全展开兵力,只能沿着山峦地貌的固有走向发动进攻。
更能借助高耸的山坡和狭窄的山路让秦军无法对涉县以东直接投放大规模兵力。
所以不只是扈穹,黄高等一众都尉也都无法理解李牧的命令。
赵军好不容易才夺下涉县。
岂能拱手相让!
看到将士们质疑、不解的目光,李牧本不想理会。
但想到现在已经近乎于崩塌的军心和失败对他威信的打击,李牧还是淡声开口:“若秦长安君再于滏口陉令地龙翻身,亦或是于滏口陉内纵火而攻。”
“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众将哑然!
别说是应对之策了。
他们就连逃生都难!
李牧继续开口:“于秦赵两国而言,滏口陉都是战略要地。”
“但于秦长安君而言,滏口陉却是其施展巫术的最佳祭畴。”
“在秦长安君战死、亦或是我大赵拥有足以与秦长安君相抗的大巫之前,滏口陉于我大赵而言都再非阻敌之要塞,而是夺命之天堑!”
“不若弃之!”
黄高看着脚下城池,眼中满是遗憾。
但黄高也不得不承认李牧说的没错。
涉县的地形优势原本是谁先占领谁能得利。
但当嬴成蟜站在赵军的对立面,涉县的地利优势就只会属于嬴成蟜!
右手轻抚城墙砖,黄高低声发问:“主帅以为,我军要退往何方?”
李牧沉默数息后,沉声开口:“传本将令!”
“令武襄君(乐乘)所部、昌国君(乐间)所部加速进军。”
“令司马尚所部择机回返。”
“令涉县守军全数后撤,由都尉任游统帅,于涉县东十里布置伏兵。”
“令镣阳城一线兵马全数星夜回援,放弃沿途一切关隘城池。”
“若斥候探得秦军追兵,则等待本将命令,歼灭秦军追兵!”
“若斥候未曾探得秦军追兵,则与本将合兵、退守滏口陉东陉口!”
众将大骇,失声惊呼:“主帅,不可啊!”
李牧这一退,直接让赵军利用闪击战打出的优势全数沦丧。
更是让整个赵国都沦入险地!
要知道,滏口陉东陉口距离李牧的食邑武安城仅有八十余里。
而武安城距离邯郸城,仅有七十里。
倘若赵军退守滏口陉东陉口,那么此战主战场与赵国都城的距离将仅剩一百五十余里!
且这一百五十余里的路程还都是一马平川,没有丝毫天险阻隔。
这何异于把敌人放到家门口进行决战!
万一李牧有半点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扈穹更是焦声道:“主帅,若我军果真如此施为。”
“则朝中定然惊惧!大王必然震怒!”
“即便主帅另有筹谋,可主帅又该如何对朝中交代!”
李牧抬步走向登城马道,声音平稳而坚定:“于此战,滏口陉东陉口已是最适合我军的战场。”
“本将不会带着本将的袍泽去送死,更不会在一个必败的地形去打一场必败的战役。”
“朝中对本将的不满由本将来扛,朝中大不了就罢了本将!”
“至于诸位需要思虑的,唯有一点……”
李牧止步回首,疲惫却坚定的目光看向众将:
“那就是。”
“胜利!”
——
当朝阳再度升起,山火依旧在顺着春风的方向,向着东南方扩散而去。
滚滚烟尘和遍地碎石让滏口陉呈现出大灾过后的可怖景象。
但在这末日之景中,却飘扬着混杂了不知多少人声线的歌声。
“……驿驿其达(小芽纷纷拱出土)~有厌其杰(长出苗儿好漂亮)~”
“厌厌其苗(禾苗越长越茂盛)~绵绵其麃(谷穗下垂长又长)~”
“载获济济(收获谷物真是多)~有实其积(露天堆满打谷场)……”
一名名秦军士卒的面庞被鲜血和汗水浸染,腰间绑着从赵军脖颈上收割而来的头颅,如同一名名刚刚收割完秋粮的农人。
在军法吏身前排起长长的队伍,在经过军法吏核验过后将腰间头颅扔到已经垒起几座小山的人头堆中,等待着三日暴首后发下的军功。
一如他们将秋粮扔进打谷场,等着粟米接受来自太阳的暴晒。
打扫战场的将士们用手中枪挑起一具具无头尸首,仔细搜刮着被赵军穿在身上亦或是掉在地上的甲胄、兵刃、钱财和粮食。
更像极了秋收之后在田间捡取掉落粟米的孩童。
一首咏叹农事的《周颂·载芟》,被不知哪名秦军士卒轻哼出声,便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士卒附和响应。
耕种与战争。
希望与绝望。
生存与死亡。
在滏口陉融合在了一起,并构筑出一副独属于乱世的扭曲画卷。
偏偏大部分秦军将士都觉得这没什么不妥。
唯有嬴成蟜有些格格不入。
站在一具尸首面前,嬴成蟜不止不想唱歌,反倒是轻声一叹:“本将劝降了的。”
“本将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赵王孱弱,赵相无道,赵之社稷难存。”
“率残兵阻本将一日已全王恩,何必为赵而死!”
嬴成蟜面前的,赫然正是赵军都尉赵茅的尸首。
即便已经身死,赵茅依旧不曾倒下,只是面向武安城的方向长跪不起。
他的身上没有致命伤。
亦或者说,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是致命伤,最终让这名悍不畏死的都尉力竭身亡。
彭越轻声道:“都尉赵茅,实为勇士也!”
“据闻此将尤善治军,更曾是赵武安君麾下的先锋都尉。”
“在赵武安君被调离代郡之后,此将组织了数次对匈奴的主动进攻并均得胜利。”
“只可惜,两军交战,各为其主。”
彭越知道嬴成蟜希望能将这名对匈奴特攻的将领收归大秦所用。
但立场却决定了赵茅与嬴成蟜这辈子都不会是一路人。
嬴成蟜沉默数息后,轻声开口:“荒郊野岭难寻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