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门客纷纷散去,追随在嬴成蟜身后的家兵子弟们也乐呵呵的各自归家。
唯有一行人依旧站在嬴成蟜身后动也不动。
芈恬有些好奇的看向那屹立不动的人群。
下一瞬,芈恬瞳孔便是一颤:“阿翁?”
“大父!”
“还有诸位叔父舅大父!”
“你们……”
芈恬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赶忙揉了揉眼睛。
但哪怕揉了好几次眼睛,在芈恬的视线中,立于嬴成蟜身后的依旧是以景颇、景畴为首的数十名景氏族人!
景畴疲惫的面庞对芈恬投去一個宠溺的笑容,而后迈步走向韩夫人,拱手一礼:“故楚大司马、前景氏族长畴。”
“拜见韩夫人!”
韩夫人上前两步,屈身一礼,笑而回应:“景灵均(景畴的字)多礼了。”
“蟜儿在故楚地行事过于鲁莽,孤代蟜儿致歉。”
景畴萧瑟的笑了笑:“两军交战、各为其主。”
“为了胜利,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之事,又何来的鲁莽之说?”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韩夫人便笑而看向芈恬:“芈小星,还愣着做甚呢?”
芈恬脚步僵硬的走向景畴,而后将试探的目光看向景颇:“大父?”
直到现在,芈恬还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景颇笑而颔首。
芈恬再也压不住心中激动,迈开大长腿跑向景畴:“大父!”
景畴抱住芈恬,粗糙的大手揉了揉芈恬的头顶,笑而发问:“怎么哭了?”
“不愿见乃大父乎?”
芈恬胡乱的用手擦拭泪水,却依旧泣不成声:“恬、恬儿怎会不愿见大父?”
“恬儿日日都在思念您!”
“恬儿本以为此生都再没有机会见到您了,更无机会往大父膝下尽孝。”
“却未曾想、未曾想……”
这是这个时代每一个贵胄女子都将面对的悲哀。
虽然出身高贵、一辈子基本不需要为钱财发愁,但却也在出嫁之后便几乎没机会再见到亲人。
即便尊如宣太后、华阳太后,出嫁之后一辈子也难见父母几面。
在芈恬的马车离开楚境之后,芈恬就认为她可能会像其他姐妹一样,此生再难得见家人,为此更是哭了快一路!
而今再见景畴,芈恬怎会不激动!
景畴心中轻叹,声音复杂的开口:“日后,乃大父会时常来看你的。”
“乃母、乃祖母并乃其他叔父叔母尽皆都在赶来的路上。”
芈恬惊讶的瞪大双眼,泪水如决堤般奔流而下,目光之中却没了悲伤,只有惊愕。
啥?
三年前,吾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任何一名亲人了。
一年前,父亲率先入秦,并居于长安君府,以至于吾日日都能见到父亲。
而今日,在芈恬出嫁至今满打满算三年整的当口,族人亲眷们竟要全数来此了?
嬴成蟜主动开口道:“景灵均主动自黜一身爵位投我大秦,却不愿再担职务。”
“本君意欲请景灵均来府上做客,景灵均却上请大王,愿率族人定居于蓝田。”
“大王允之。”
芈恬小脑瓜子嗡嗡的。
蓝田县距离长安乡仅仅六十里,一天之内就能轻轻松松跑个来回,这不就约等于她回家了?
芈恬幻想过很多种她回家的场景。
可芈恬却独独没想到,她回家都不需要离开内史郡,族中亲人们竟是集体打包把家给搬来了!
韩夫人讶异的看了景畴一眼,笑而赞道:“景灵均睿智果决!”
景畴苦涩而笑:“不得不为而已。”
“还当拜谢大王与长安君给了老朽这样的机会。”
韩夫人认真的说:
“蓝田县乃是蟜儿的食邑,蟜儿自当尽地主之谊。”
“景氏所需房舍,皆当由蟜儿准备。”
“而在房舍筑成之前,还请景氏诸位暂住长安君府。”
“如此,可全恬儿思念之情。”
“恬儿,景氏诸子弟便交由你好生招待。”
嬴成蟜笑而颔首:“这本就是儿意欲赠与恬儿的礼物。”
景畴看了眼已经泪流满面的芈恬,感激的轰然拱手:“拜谢韩夫人!”
看着芈恬欢快的带着族人们前往客院,姬薇羡慕的双眼发红。
“好羡慕芈姊姊啊!”姬薇吃味的说:“也不知主君何时能将你我的父王和族人都接来大秦。”
妫灵想了想后,认真的说:“你我的父王想来是不会愿入大秦的。”
姬薇哼了一声:“来不来可由不得他们愿不愿!”
“灵儿妹妹,我们去睡觉,明日养足精神好好收成庄稼,让大军吃的饱饱的。”
“好早些将你我父王接来大秦!”
妫灵:???
姬薇和妫灵并没有等待嬴成蟜。
因为嬴成蟜已经跟着韩夫人一起走进了后院书房。
看着早早等候于此的粉嫩幼童,嬴成蟜不由得露出笑容:“良儿?”
“尔叔父莫不是也欲如景灵均一般退位让贤了不成?”
“咳咳~”
书房侧边帷幔之后,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嬴成蟜循声走向帷幔,猛地探头一瞄:“张天安,好久不见啊!”
瞥见从帷幔边缘冒出来的脑袋,张让浑身肌肉绷紧,失声惊呼:
“休要过来!”
韩夫人无奈的喝道:“蟜儿,莫要胡闹!”
嬴成蟜这才收回脑袋,笑呵呵的说:“张天安臂助儿良多,今日得见总得打个招呼!”
嬴成蟜可不觉得自己给张让带来的心理阴影能持续这么久。
在嬴成蟜看来,张让这惊惧的表现不过是个疏远自己的借口。
凭着这个借口,张让能合情合理的不投入嬴成蟜名下,继续以服侍故韩六公主的理由留在长安君府却不背负贰臣之名。
也正是这个借口,让张让可以理所当然的推出张氏下一代话事人,在完成权力交割的同时也完成新旧二主的交割,让张氏在不背负骂名的情况下集体转投大秦。
他嬴成蟜也是会长脑子会成长的!
嬴成蟜一把将张良抱了起来,乐呵呵的说:“不过既然乃叔父不愿与本君亲近,那便本君便与良儿多亲近亲近!”
张良翻起死鱼眼,像条死鱼一样放弃了挣扎。
他曾经尝试过挣扎。
但在这尊大魔王面前,他再怎么挣扎也没有任何意义。
好在韩夫人拍了嬴成蟜的胳膊一下,声音也加重了几分:“蟜儿,莫要胡闹!”
嬴成蟜这才讪讪的把张良放到软榻之上。
不给嬴成蟜继续胡闹的机会,韩夫人直奔正题:“蟜儿你与大王今日所为之事,我等皆已知悉。”
嬴成蟜笑问:“母妃以为如何?”
韩夫人面露笑意:“以一己之力威压朝堂,吾儿甚勇!”
嬴成蟜得意的叉腰道:“母妃也不看看额是谁的儿子!”
韩夫人笑嗔嬴成蟜一眼,继续说道:“但吾与张天安商议过后,却以为蟜儿与大王若欲竟功,会很艰难。”
“且今日大王与蟜儿已经彻底挑明了立场,将为天下百姓之敌也!”
嬴成蟜也收敛了嬉皮笑脸,认真的说:“提前挑明立场、开始行事,乃是儿的提议、大王应允。”
“因为大兄与儿要做的事太多了。”
“我们不能等,我们必须趁着新土归附的动荡期先杀灭一些隐患,同时趁此机会为未来做出准备。”
“倘若果真等到天下一统之际一齐挑明我等所求,那我等将迎来的暴乱恐怕将空前激烈!”
张让突然开口:“提前挑明有利有弊,密而不发同样有利有弊。”
“其中抉择,只看是否合适。”
“良儿,你以为现在是否是大王与长安君挑明对百姓态度之机?”
张良也坐的板板正正,一脸认真的说:“良以为,是!”
嬴成蟜看得出张让在刻意给张良机会,便也顺势发问:“何出此言?”
张良粉嫩的小脸满是严肃的说:“良以为,长安君与大王非是恨百姓,而是意欲治百姓。”
“长安君同时还希望通过治百姓来让黔首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不知良所言,对否?”
嬴成蟜颔首道:“虽不中,亦不远也!”
张良露出一丝笑容:“那良便更以为现在乃是合适之机了。”
“未来不可计,现在却可知。”
“虽然大王与长安君摆明了对百姓的态度后会令得大秦局势动乱、朝廷与百姓之间的矛盾激化。”
“但现在却有一人可治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