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焦声发问:“王兄,可无恙?”
嬴政若无其事的要将右手背向身后:“乃兄无碍。”
然而手刚抽到一半就被嬴成蟜抓住,硬掰开了攥紧的手指头。
果不其然,嬴政的右手一片通红,皮肉还在不自觉的抽动!
嬴政不自觉的避开视线。
身高已近一米九的嬴政膀大腰圆,日常习武之际三五名锐士近不得身。
也正是因为自诩勇武,所以嬴政才时常只带三五名侍郎就敢行走于王宫之外。
嬴政本以为即便嬴成蟜在外闯出了偌大杀名,自己也不会逊于嬴成蟜几分。
结果,尴尬了!
嬴成蟜心疼又愧疚的瞪了嬴政一眼:“王兄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搞偷袭?”
“现在又不是你我年幼之际,弟已久经沙场,早就养成了招招毙敌的习惯!”
“得亏弟未穿铁铠,只是穿了皮甲。”
“若是弟以肘铠后撞,你这手可就废了!”
“就不能先唤弟一声吗!”
嬴政反瞪了嬴成蟜一眼:“若乃兄喝令伱住手,你可会遵令乎!”
嬴政可太了解嬴成蟜了。
嬴政更知道嬴成蟜早就想杀死燕丹!
即便是嬴政明确下令让嬴成蟜住手,嬴成蟜依旧会下令放箭,至多只是不再率家兵冲杀而已。
若是果真如此,嬴政能怎么办?
燕丹都已经死了,嬴政难道还能再把嬴成蟜也杀了吗!
所以嬴政直接攥住了嬴成蟜,彻底断绝了嬴成蟜假装间歇性耳聋的可能。
这一次,轮到嬴成蟜尴尬了。
但尴尬归尴尬,想让嬴成蟜认错是不可能的。
嬴成蟜梗着脖子道:“王兄凭甚令弟住手?”
“太子丹身为燕国质子,今日却在未曾上禀典客的情况下私出咸阳城。”
“更身着白衣伪作商贾、号令千人向东奔行。”
“此实乃私逃之举!”
“弟怎能不截杀之!”
嬴政怒喝:“你是如何应诺乃兄的?”
“可是已尽数忘却乎!”
嬴成蟜坚定的看着嬴政:“他违法了!他背盟了!”
“依大秦律法,当杀!”
“依大周礼制,当杀!”
“依秦燕之盟,当杀!”
“弟身为大秦长安君,有权维护我大秦颜面!”
嬴成蟜说的有理有据。
便是放诸天下,天下人也没办法就此指责嬴成蟜。
毕竟燕丹违法、背盟在先,他该死!
然而嬴政却只是沉声开口:“寡人尽赦其罪!”
一句话,将嬴成蟜的理由全数推翻!
嬴成蟜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嬴政:“是谁与弟言说莫要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要以大局为重的?”
“今日为了太子丹,王兄竟要践踏秦律?!”
“他如何值得!”
嬴政沉声道:“只要你我皆不言说,天下人自然会以为燕丹乃是私逃返燕。”
“如何会动摇秦律!”
嬴成蟜手指燕丹方向,急声发问:“王兄不曾见此人临行之际的怨色。”
“王兄好意待他,他却对王兄心生怨怼。”
“若放此人返燕,此人必竭力与我大秦为敌,甚至是广邀刺客,刺杀王兄!”
“如此隐患,王兄岂能赦其罪,放其返燕!”
虽然在原本历史上,嬴政躲过了荆轲的刺杀。
但嬴政躲开那次刺杀的过程却是险而又险。
这方世界的发展早已被嬴成蟜搅的千疮百孔,万一这次荆轲带了个远超秦舞阳的最佳辅助,而嬴成蟜和夏无且又都恰好不在殿中,嬴政是否还能避开这一次刺杀?
嬴成蟜不敢赌!
嬴成蟜只想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
嬴政视线顺着嬴成蟜的手指看向燕丹的方向,目光有些恍惚:“丹兄会派遣刺客刺杀寡人?”
嬴政扯出一个笑容,只是这个笑容难掩苦涩:
“那便让他来杀。”
“寡人坐于咸阳宫等着他!”
嬴成蟜震惊的看着嬴政:“你疯了?”
“你怎能如此纵容太子丹!”
“太子丹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药!”
蒙恬不由得看向嬴成蟜。
不过是不将燕国逼入赵国同盟的寻常之举而已。
这也叫纵容?
烦请君上自观行举,而后自问一句。
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嬴政轻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涟漪,淡声道:“而今天下皆知寡人与燕太子丹曾相约互不攻伐。”
“然,寡人志在一统,他日势必发兵灭燕。”
“此情、此诺,皆会令我大秦彼时处于不义之地。”
“若燕太子丹果真令刺客刺杀寡人,寡人便可携大义兴兵灭燕!”
嬴成蟜断声道:“不值得。”
“为了区区一个燕国,不值得令你承受如此危险。”
“互不攻伐乃是王兄与太子丹之间的约定,与弟何干?”
“弟杀太子丹,亦可破此诺。”
“王兄若是觉得不稳,大不了弟亲自挂帅,为国灭燕!”
嬴政无力反驳。
嬴政只能露出温和的笑容:“王弟勿忧。”
“王弟赠与寡人的手弩,寡人随身携带。”
“燕太子丹寻来的刺客便是能突破寡人的侍郎,又如何能敌的过王弟亲手送给寡人的手弩?”
说话间,嬴政拍了拍挂在后腰处的手弩。
嬴成蟜腹中千言被尽数堵住。
嬴政浑不顾累赘,终日贴身带着自己送出的手弩,自己还能说什么?
嬴成蟜的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问话:“确定不杀?”
“罪责弟来背,骂名弟来担,便是有千夫所指也有弟替你扛着。”
“反正弟也不在意劳什子民意民心。”
“这是最后的机会,可能也是唯一的机会!”
嬴政毫不犹豫的说:“放他走!”
四目相对间,嬴成蟜只从嬴政眼中看到了浓浓坚定。
嬴成蟜知道,这样的嬴政是劝不动的。
无奈一叹,嬴成蟜还弓于背,淡声道:“弟先行告退!”
本君是来杀人的,不是来送人的!
而今杀人无望,嬴成蟜毫不犹豫的策马就走。
目送嬴成蟜远去,嬴政的视线转向正在加速奔行的燕丹,苦涩轻叹:
“为什么要逃呢?”
“寡人怎会害你!”
鞠武不敢赌嬴政能在燕国背盟之后不杀燕丹。
鞠武更认为嬴政强逼燕国履行盟约是根本不在意燕丹的性命。
但嬴政却从来都没有动过杀燕丹的心思!
嬴政强令燕国履行盟约确实是为了逼迫燕国背盟。
但嬴政的目的却是借此名正言顺的将燕丹扣于咸阳城。
如此一来,即便燕王喜身故,即便燕丹是燕国太子,远在秦国的燕丹也没办法赶回燕国继承王位,昔日约定自然作废,嬴政也就没了和燕丹反目成仇的理由。
嬴政都已经想好了。
灭亡燕国之后就助燕丹登基,让燕丹成为像卫君角一样的秦国下属君侯。
虽然没有封地,却可以保燕国国祀不失、国号不亡,燕丹的燕君之位也可以世代相传!
天知道在听闻燕丹出逃时,嬴政是何等的错愕与心寒!
良久良久,嬴政终于缓声开口:“取酒。”
自蒙恬手中接过斟满酒水的酒爵,嬴政持爵对着狂奔而去的燕丹遥遥邀饮,轻声喃喃:
“昔日恩义,今日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