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不过欧阳修,俨然要用拳头了。
人群中,还有人高喊着:“诸位,法不责众,我们将欧阳匹夫打残,他便不能知贡举了!”
此话一落,人群拥挤成一团,竟然将欧阳修身边的家仆都挤开了。
众人都推搡起来。
甚至有人倒在地上,被人踩踏后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这局面,整不好会出人命的。
苏良望向一旁还在看热闹的皇城司、开封府的吏员、衙役,不由得脸色铁青地走了过去。
“吾乃监察御史苏良,今日欧阳学士若擦伤了一点皮,我必上奏弹劾尔等,不去了你们的官身,绝不罢休!”
苏良瞪着眼睛,杀气十足。
苏良的小炮仗之名,汴京城谁人不知。
他若发飙,足够让这些人丢差事了。
吏员衙役们赶忙冲进人群,维持起了秩序。
片刻后。
欧阳修在数人的保护下,安全地回到了宅内。
苏良与欧阳修聊了数句,嘱咐其不要再出门,便离去了。
这种乱象在苏良的意料之中。
不过只是百名举子闹腾,并掀不起什么风浪,待欧阳修入了贡院,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苏良不由得庆幸,幸亏是欧阳修知贡举。
若是王尧臣、张方平二人,被别人在家门口念悼文,估计能直接气到吐血。
正如唐介所言,欧阳修拥有丰富的挨骂经验,确实是此届省考主考官的不二人选。
……
翌日,上午。
苏良刚来到御史台,便见老洪快步走了过来。
“二位御史,大事不好了,一百多名太学生跑到宣德楼门前静坐,要求废除文体改革,罢免欧阳永叔知贡举之职!”
“嚯!”苏良不由得惊叹道:“这群太学生们,学问不怎么样,花活儿倒是挺多!”
若是放在其他朝代,举子们敢如此闹,早就下大狱了。
但放在此时,举子们相当于半步迈入朝堂(仁宗期省试取士,约为十取其二),各个都是金疙瘩。
周元微微皱眉。
“他们是想让官家看到民心难违,然后改变主意。估计,一些希望罢欧阳永叔职位的人,已经奔往垂拱殿了。”
苏良点了点头。
赵祯耳根软,又极爱面子。
举子们静坐宣德门前闹事,若记在史书上,乃是他帝王生涯的一大污点。
但是诏令已下,朝令夕改又会乱了朝廷章程。
苏良想了想,决定去垂拱殿一趟。
其刚走出察院,便看到了殿中侍御史、被称为二炮仗的唐介,二人相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同去同去!”
片刻后。
苏良与唐介来到了垂拱殿门前。
而此刻,两府三司的相公和王拱辰都在殿内。
王拱辰正在扯着嗓子抨击欧阳修,苏良和唐介在外面听的一清二楚。
“官家,众举子之意不可违,他们静坐宣德门前,实乃此次科举之耻。臣以为,造成举子们如此愤慨的,正是欧阳修。就在昨日,欧阳修大骂太学生们无才无德,甚至没有做他学生的资格,可谓狂狷之极,举子们怎能不愤怒!”
“臣建议,立即罢黜欧阳修知贡举之职,先平息举子们的怒火,然后再商讨是否延缓文体改革?”
一旁,杜衍冷声道:“朝廷诏令,岂能轻改。昨日明明是那些太学生围堵在欧阳学士家门口,且差点儿打伤了欧阳学士,怎么到你王中丞口里,便变成了全是欧阳永叔之过?”
“杜相,举子静坐宣德门,便是欧阳修引起,不惩处他,如何平息众怒?”
就在这时。
赵祯见门口的小黄门似乎要汇报,不由得问道:“何事要讲?”
“殿中侍御史唐介与监察御史苏良,请求觐见!”
“让他们进来吧!”赵祯摆了摆手。
当即,唐介和苏良大步走进大殿内。
王拱辰不由得后退了两步,面对朝堂二炮仗和小炮仗,他没来由地竟生出了一抹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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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不予理会,方为上策
垂拱殿内。
赵祯看向苏良和唐介,道:“你们应该也是为举子们在宣德门静坐之事而来吧,可有主意能使得举子们速速离去?”
唐介率先站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王拱辰,道:“官家,臣以为举子们于宣德门静坐,实乃冒犯君威,此风不可长,理应立即遣人驱离!”
“刚才,臣在外面听到王中丞称此事皆是欧阳永叔之错。臣觉得,王中丞藏有私心,乃是为得知贡举之职!”
“欧阳永叔挨了骂,然后他跳出来捡美差,此非君子所为。”
“唐子方,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何曾这样想过?”王拱辰忍不住反驳道。
“真没有吗?谁人不知历届进士表面上是天子门生,实则都与当届的主考官有师生之谊!”
听到这话,连赵祯都有些不高兴了。
唐介所言乃是实情。
考生与考官关系非同一般,乃是历届科举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并且,赵祯在殿试上罢黜举子,反而让一些举子心生怨念。
就在王拱辰准备继续反驳时。
赵祯大手一摆,道:“朕是让你们来解决问题,不是来吵架的!若无比罢黜欧阳永叔知贡举之职更好的策略,朕便先将其罢黜,消了举子们的怨念,至于是否延缓文体改革,待举子们散后再议!”
此刻的赵祯,已经有些着急了。
他没想到会引来举子们如此巨大的反噬。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官家,举子们心中愤懑,确实需要安抚,但罢黜欧阳永叔的知贡举之职,无外乎是望梅止渴,并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臣以为,此届的一些举子确实有所损失,结合当下主考官与举子们的关系,臣建议给举子们一个让他们宽心的恩惠。”
唐介一愣。
没想到苏良竟突然为那群不知礼仪的无赖举子说情。
苏良接着说道:“臣建议,自此届科举起,凡参与殿试者免黜落,只排名次。”
听到此话,赵祯不由得眼前一亮。
唐介的眼睛也亮了。
苏良接着说道:“往届,我朝因殿试黜落举子,曾引发诸多麻烦,最具代表性的例子便是因殿试被黜落的举子张元,其投敌西夏,甚至当上了国相,乃我朝大敌。”
听到“张元”二字,夏竦不由得将脑袋使劲朝着衣领里缩。
这个张元,便是那个在好水川之战击败夏竦与韩琦的军师。
他在边界写下了那首名诗: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此事,不仅是夏竦和韩琦的耻辱,更是整个大宋的耻辱!
“殿试免黜落后,举子们高中进士,最感谢的必定是官家,而非主考官,这也能解决主考官与考生关系的问题。当然,若如此做,省试时评卷就要严苛一些了!”
“好!”赵祯忍不住拍案称赞道。
此举不但对赵祯有利,让“天子门生”更加名副其实,而且可以平复举子们对此次考前变制的不满之心。
可谓一石二鸟。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都看向苏良。
他们都在想,苏良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怎么就能想出让官家拍案称赞的主意。
这时,夏竦站了出来。
“即使施行殿试免黜落之策,恐怕也难以让举子们离开吧!他们的怒火,很大程度上都是来自欧阳永叔。臣担心,考生们即使今日退去,待省试后,亦极有可能对欧阳永叔所出试题产生不满,到那时,若覆试(二次考试),恐怕会更加麻烦!”
一旁的唐介有些听不下去了。
“殿试免黜落,已是重恩。这些举子们还想怎么样?夏枢相也未免太宠这群举子了,日后他们若事事都以在宣德楼静坐威胁,难道朝廷皆要妥协?”
王拱辰当即反驳道:“唐子方,一事归一事。若不是欧阳修辱骂这些举子,他们怎会做出这种逾矩之举!”
苏良朝前又走了两步。
“臣以为,对待这些静坐举子的最好方式,乃是不予理会。官家只要理会,此事便是朝廷大事,官家若不理会,他们大概率坚持不了不久便会退去。”
“不予理会?”赵祯思索起来。
“胡闹!举子们静坐于宣德楼前,怎可不予理会,官家以仁治国,怎能如此苛待读书人!”夏竦气愤地说道。
苏良丝毫不示弱,看向夏竦。
“官家施行殿试免黜落之策,已是仁善,意味着对举子们静坐的妥协。若这些举子还是不领情,罔顾天恩,让他们接着静坐便是。如此丑陋的行径,一旦成风,官家妥协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况且,又并非所有举子都在静坐,缺了这百余人,难道科举就不能正常进行了吗?”
苏良看向赵祯,拱手道:“官家,不予理会,这些举子最多三五日便会离去;但若理会,举子们必将接着闹,直到朝廷再次妥协!”
“若举子们出事了怎么办?出了人命,这个恶名谁来背?”夏竦又说道。
苏良微微一笑。
“不吃不喝,至少也能坚持五日,臣觉得他们坚持不了五日。”
“若坚持五日了呢?”夏竦俨然是与苏良杠上了。
“夏枢相,伱太高看那群举子了,我愿与你打个赌,若任由学子们静坐,他们能不吃不喝坚持五日以上,我愿赤着腚,从宣德门前走到南薰门,若坚持不了,你看着办!”
夏竦被憋的哑口无言,他若赢是欺负后辈,若输了,怎可能会赤腚而行。
他本来正在想说辞,但被苏良这个赌注彻底将心绪打乱了。
苏良又补充道:“当然,为了彰显官家仁德,臣建议可在宣德门前设几位医官,若有人身体出了毛病,完全可就地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