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为何要夜征民夫?
这也是苏良最不解的,即使为了打仗而临时抓壮丁,但偷偷抓,而后藏于军营,就令人难以理解了。
……
翌日,近午时。
狄青和苏良一起出现在黄河之畔南岸。
二人一抬眼便看到了河对岸那句鲜红的文字:生擒苏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
二人对此并未生气,对方纯属讲大话。
苏良望向黄河对岸。
对方的防御工事,极为简陋,大多都是随意搭一搭,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潦草。
实在太潦草了。
即使将河畔的碎石多捡一些,再去周边砍伐一些树木,也不至如此。
这与穷富和是否有工具无关,完全是不上心。
这时。
狄青笑着道:“景明,不过两年光景,西夏的武事就这么弱了?”
“我手下的任意一名偏将,若敢这样布置防御工事,至少杖二十,他们是破罐子破摔了吧,但为何口号又喊的震天响呢?”
苏良微微皱眉,觉得不对劲。
西夏向来都是一个什么都不行,但唯独武事不弱的国家。
他们全凭武力掌权或侵略呢!
西夏马、西夏甲、还有西夏的兵,无论何时,其实没有弱的。
这时。
苏良的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看向狄青。
“汉臣兄,有没有可能,他们本就不想赢,而是一心求惨败?”
“什么?求惨败?他们有病吗?”狄青一脸不解。
“咱们回营帐说,我可能猜对了!”苏良骤然变得兴奋起来。
……
两刻钟后。
中军大帐,只有苏良与狄青二人。
苏良先是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开了口。
“汉臣兄,如果你是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得知我们欲占领整个河湟区域,你会固守卓啰城,还是率兵在黄河河畔驻军阻挡?”
狄青道:“自然是驻军黄河畔,一则拖延我们等援兵,二则若能守住黄河以北之地,就相当于卓啰城拥有两道防线,可攻可守。”
“此外,也能证明西夏不怕我们,维护住了国之尊严。若我们将整个河湟都占了,就相当于打到了西夏家门口,那一众党项贵族恐怕就睡不着了!”
苏良点了点头。
“对!没藏讹庞定然是这样想的,无论能否守住,都必须这样做。他应该是向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下了死命令,即使战死也不能退。”
“若你是嵬名旭德,你有胜算吗?”苏良又问道。
狄青代入嵬名旭德的处境,想了想道:“定然没胜算,嵬名旭德知晓咱们西兵的战斗力,且也清楚他的人有几斤几两。”
“从他出卓啰城始,就注定要么身死,要么被咱们俘虏,要么兵败回去被没藏讹庞当成替罪羊严惩,那兄弟两个,肯定是完了!”
“对,他们本就是这种结局。但是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想出了另外一种方法,不仅能使得自己活命,还能为西夏朝廷立功!”
“什么方法?”狄青甚是疑惑。
“惨败,或者说应该是佯装惨败!”
狄青皱眉道:“无论他真败假败,都不可能守住黄河河畔,又如何立功呢?”
苏良微微一笑。
“这就要从西夏的朝廷体制说起了。”
“西夏之权,当下虽归没藏氏兄妹,但党项贵族们也是一个个部落,手中有钱有粮有兵,加起来实力丝毫不比西夏朝廷差,甚至有一段时间完全可以左右西夏朝廷的颁行的策略。”
“近年来,没藏讹庞一直在想办法压榨党项贵族的钱物和兵丁,但并没有压榨出来多少。”
“但是这次,我们在河湟拓边,若能渡过黄河,大败西夏兵,兵临卓啰城,甚至进攻卓啰城,那些党项贵族们一定惊慌,定然会出钱出粮出人。”
“我猜测嵬名旭德、嵬名阿嵇与没藏讹庞已经谋划出了黄河之畔这样一场惨败,以此来搜刮党项贵族的财物。”
“若咱们去攻,主要参战的一定是那些被征调的民夫,而真正的嵬名军,一定会跟着嵬名旭德、嵬名阿嵇不战而逃,守在卓啰城的没藏多虎应该就是听从没藏讹庞的命令,为其打掩护,让他的兵更好的隐藏起来。
“如此以来,我们大胜,西夏军大败,死伤无数。”
“先前,嵬名旭德放出话要与我们一决生死,还刻了那句‘生擒苏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不是为了震慑我们,而是为了让西夏的党项贵族们都知晓他们会拼尽全力打仗,然后在战败后增加他们的恐慌感。”
“如此一来,嵬名旭德、嵬名阿嵇虽打了败仗,却能助没藏讹庞得到大量财物和兵丁,没藏讹庞一定会保他们。二人不但不会身死或重罚,而且日后还可能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黄河河畔之战,西夏是必败的,从我们拓边之时唃厮啰部和辽国皆不敢帮他们,已经注定要败了!”
“而惨败显然是最好的结果。之后,西夏兵定然会固守卓啰城,若我们全力去攻,他们若敌不过,恐怕又会开启坚壁清野之策,与我们将战事的时间拉长,消耗我们的力量……”
狄青听完后,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算明白。
简言之。
西夏明白此场黄河河畔之战必败,于是便设计出了一场假的惨败,让其败的有价值,有意义。
大宋一下子变成了西夏朝廷收割党项贵族的刀。
此乃西夏朝廷当下最划算的计策。
损失由最初的“少了河湟这片缓冲之地”变成了“少了河湟这片河湟之地,但却能将党项贵族的财富搜刮入西夏朝廷的口袋中”,另外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也能靠此功绩免罪立功。
唯一悲惨的,就是黄河之畔的那群民夫了。
他们将在一无所知中被西夏兵轰到战场最前方与宋兵血拼,然后死在这片养育他们的大河两侧。
战争,向来牺牲最大的就是底层百姓。
“若是如此,那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在河畔所做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若咱们事前不知,误杀数千民夫,那就是大罪过啊!”狄青感概道。
待宋军横渡黄河。
在不清楚对面身穿西夏铠甲的人是民夫的情况下,定然是一拨又一拨的远程攻击。
而这些民夫在后面西夏兵的轰辇下,只能拿着兵器,埋头向前冲。
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到那时。
宋兵可能将这些民夫杀完了,也不知他们是民夫。
而当死有这么多人,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令西夏贵族们恐惧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定然会大肆宣传宋兵的嗜杀与暴虐。
此计策实在是阴毒。
将狄青和苏良也算计了。
而最大的收益者变成了没藏讹庞。
他不但能拿到党项贵族的财物,还能将嵬名军收归己用,更会使得西夏朝廷更加集权一些。
至于大宋会不会开启全面灭夏,在没藏讹庞眼里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景明,此局该如何解?”狄青看向苏良。
狄青擅于排兵布阵外加奇袭,但对这些朝堂谋略,不甚擅长。
再加上有苏良这个超级大脑在,他也不愿动脑子去想。
苏良自信一笑,道:“既然此策已被咱们知道了,那定然要将其搅黄了!”
第490章 既要又要!我,苏良,只打动脑子的仗
九月初八,正午时分。
狄青与苏良吃罢午饭,便一起进入中军大帐商讨对敌之策,直到黄昏才走出来。
而后。
狄青将一众部将叫到营帐中。
苏良将徐莽、刘三刀和独臂老乔也都唤入自己的营帐,安排任务。
约一个时辰后。
众将走出营帐后都甚是兴奋。
又与他们的属下在营帐布置任务布置到了深夜,还有人连夜离开了军营。
翌日,天刚蒙蒙亮。
士兵们便开启了日常的训练。
虽与往常的训练内容一致,但士兵们的表情俨然比往常更严肃,训练也更加认真。
他们虽什么也不知情。
但从上官的表情和说话语气中,明显觉察到大战很快就要来临。
近午时。
苏良在许莽、刘三刀的陪同下,来到黄河北岸近水边。
此处区域建造有诸多弩台、石台,以供大军在渡河时,用抛石机、床子弩攻击敌方,保障渡河。
而此刻。
在苏良的不远处,放置着一架床子弩。
此床子弩甚是巨大,射程可达三百步,弩箭选用的是长约一丈的铁羽凿头箭,需要十余人同时绞轴才能发射。
之所以这里独有一架床子弩。
乃是因徐莽看到对面堤坝侧面的“生擒苏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十四个字后,甚是恼怒。
欲用铁羽凿头箭携带一枚风火雷将对面的堤坝炸了。
可惜。
那十四个字位于堤坝高处,距离又远,不在床子弩的有效射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