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将其贸然拦截,不但有可能不成功,而且还会打乱整个西北拓边的计划。”
“此外,臣觉得,朝廷应冒险支持景明一次。”
“如若景明此举未成功,狼狈回熙河,迎来的是官家与诸位相公对他的一阵痛斥,他会如何想?”
“如若景明此举成功,但因我们的不支持,他还是会背上一个‘违逆朝廷,擅自行动’的大罪名,官家还打算将他贬谪为谏院正言?”
“这对景明不公平啊!他全然为公,心中无己,但换来的却是责骂或贬谪,而根据朝廷法令,又不得不这样做!”
“臣以为,朝廷应为景明分担一些压力。景明此番河湟劝降之策若不能成,无论景明能否活着回来,他都是西北拓边的英雄,此策之错,在官家,在我们,我们要告知天下,是我们的策略失误,导致景明出现意外,而非景明一意孤行。”
“若景明此策圆满执行,此策全为景明所想,他为首功,官家与中书不过是点头同意而已!”
“这些年,景明为整個朝堂遮风挡雨,实乃全宋变法最有功之人,我们不能凉薄了他,我们要让他看到朝廷对他的关怀,对他无理由的信任,他值得这番待遇!”
欧阳修说完,整个垂拱殿都安静下来。
此话若让其他官员听到,能震惊到语无伦次。
欧阳修之意简单来说就是——
苏良此策,全出于公心,若败,全是朝廷之错;若成,则为苏良首功。
赵祯望向不远处的“监察御史苏良官袍”,突然笑出了声。
“欧阳永叔,还是你的境界高啊,你说服朕了!朕也希望,苏景明走出河湟时,得到的是朕的夸赞,而非痛斥,他可以不为己,但咱们不能凉了他的心。”
“众卿以为如何?”赵祯看向下方。
文彦博等相公都是无奈一笑。
苏良何止是官家宠臣,他还是所有相公们的宠臣。
“臣无异议!”众相公齐声说道。
……
五月十四日,河湟区域。
苏良等人在洮水附近又劝降了两个小部落后,改道西南,一路前行。
这个方向,部落较多。
也是苏良曾规划路线时,感觉可能要出问题的地方。
午后,阳光炙热。
苏良等二百多人前行在一片荒野上。
每个人都戴着一顶大檐帽,且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
这个时令,必须要防晒,不然一个时辰就能让见阳光的地方脱皮。
一旦晒伤,便容易出病。
一旁,独臂老乔朝着苏良道:“中丞,朝西再走十余里,便是宁河寨了,那里驻扎着两个部落,一个是雅鲁部落,一个是八刺部落,战士皆有四百人左右,这两个部落好勇斗狠,都不是善茬,彼此也经常打斗。”
有独臂老乔等老兵守在苏良身边,他时刻都能了解到周边部落的概况。
就在这时。
一名传递情报的士兵来到了苏良面前。
“启禀中丞,前方探查到宁河寨的雅鲁部落和八刺部落将在明日正午,进行夺草之战,地点就在前方十里外的一处坡地上。”
“夺草之战?”苏良不解地看向独臂老乔。
老乔解释道:“河湟区域多牧民,牧民依赖的便是草。当下,正是牧草茂盛之时,有些部落经常会因争夺某一块草地而打起来。”
“而这里的规矩是,双方部落的战士对攻,一战定胜负,赢者可得一年某块草地的占有权,这就是夺草之战!”
苏良顿时明白了。
这片区域,看似荒凉,其实各个部落都拥有自己的牧地,放牧时也在自己的区域内。
不过,也有些牧地可能是湖泊河流干涸形成,导致无主,就会产生争夺。
这两年,青唐吐蕃和西夏的矛盾大都都是因争夺牧马之地引起。
牧地,对每个部落都非常重要。
苏良想了想,朝着刘三刀道:“三刀,待走到前方那片阴凉处,咱们便扎营休息,待明日那两个部落进行夺草之战时,咱们去凑个热闹。”
“好嘞!”刘三刀拱手道。
半个时辰后,苏良等人便停歇了下来。
这些吐蕃部落各自为营,传播信息的速度甚慢。
苏良派人问讯过周边的牧民,当下还未曾有人知晓,苏良带着一群人正在河湟区域劝降。
很快,太阳落下,夜幕降临。
气温骤降。
今夜,无星无月,若灭了周边的篝火,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伸手不见五指。
夜黑如墨,寂静无声。
比一叶扁舟漂浮在大海上,还令人感到孤寂。
好在苏良等人擅于苦中作乐,大家说说笑笑,然后便都躺下睡了。
……
翌日,近午时。
在一片芳草茂密的荒野上,一南一北,各有两处高坡。
而此刻。
雅鲁部落和八刺部落的战士们,身骑高头大马,各立一侧。
待太阳升到天空最高处,他们就会立即展开厮杀。
他们争夺资源的方式就是这样,没有交换,没有协作,只有拳头碰拳头。
谁拳头大,谁就能享受更好的资源。
队伍中,不乏有一些十五六岁的稚嫩脸庞。
这些少年手持兵器,目光坚毅。
他们从记事起,被灌输的认知便是:以命相搏,保护部落的老人、女人和孩子。
他们也都知晓,前方那片草地对自己的族落有多重要。
故而。
每个人都拼着豁出性命的想法,与对方打斗。
就在双方都准备完毕,准备冲锋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声越来越近。
而后,他们便看到一群陌生人朝着两个部落的中间奔去。
雅鲁部落最前方,首领雅鲁,一个身材甚是壮实、年约三十岁的男人,眉头一皱。
“快看,他们的骑术非同一般,远远胜于我们,应该都是擅战之人,他们的脚上之靴、马上之鞍都非寻常物,他们……他们应该是兵,还不是一般的兵,好像……好像是大宋西兵,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雅鲁面带疑惑,然后扭脸朝着后方的战士高声道:“东向来者,极有可能是大宋西兵,他们若只是赶路,我们便静立不动,他们若是来找茬,我们先看清情况,若无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出手,更不能拉弓射箭,我们惹不起大宋西兵,也没必要招惹他们!”
“是!”众战士齐声说道。
与此同时。
对面八刺部落的首领八刺也猜到了苏良等人的身份。
“兄弟们,那应该是宋兵,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虽然他们看上去只有二百人左右,但绝对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动,他们可能就是过路的!”
“是,首领!”众战士齐声道。
很快。
苏良等人便来到了两个部落的中间,然后停了下来。
随即,两名士兵分别向两侧奔去,然后高喊道:““大宋陕西四路禁军监军,御史中丞苏良,特邀贵部首领上前一见!”
雅鲁和八刺听到“苏良”二字都吓了一跳,苏良之名在西北传得可谓是震天响。
二人犹豫了片刻后,皆带着两名战士,骑马朝着苏良的位置奔去。
吐蕃诸部,或有胆量抢掠大宋边境之商队,或有敢袭杀大宋百姓,甚至有人完全不将秦州知州刘存放在眼里,若有机会,完全敢绑架。
但是听到“苏良”二字,心中有坏主意,敢与其为敌者,还真没有几个。
第478章 该仁则仁,该狠则狠,苏良的制衡之术
河湟区域,宁河寨东。
正午时分,阳光炽热,无一丝风。
一片坡度平缓的荒野上,弥漫着沙土与草木混合的特殊气味。
雅鲁部落和八刺部落的战士们,相隔约千米,全都望向前方。
雅鲁和八刺各自带着两名战士,心情忐忑地来到苏良等人的面前。
二人翻身下马,同时朝着苏良拱手。
“参见苏中丞!”
苏良身在众人中间,且是唯一一个坐在石头上的,自然很好辨认。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笑着道:“二位不必紧张,先看一份文书,然后咱们再聊。”
当即。
刘三刀便分别递给二人一份文书。
文书内容的大意就是:大宋欲占领河湟区域,所有蕃人部落有三种选择,其一,成为大宋之民;其二,全部落迁移;其三,等待挨揍。
当然,除了第三条外,前两条都有非常丰厚的交换条件。
成为大宋之民,可享有大宋边境百姓的各种福利待遇,比如人身保护、牧地保护、种植补助等。
而若选择迁移,苏良也会承诺给予一笔不错的搬家费用,此费用将根据部落的人口、年收益、部落房屋情况等综合条件评估。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苏良如此做已是仁义之举。
若大宋西军举兵来攻,没有一个部落能够扛得住。
片刻。
雅鲁和八刺都看罢了文书,然后望向苏良。
雅鲁朝着苏良微微拱手,道:“苏中丞,敢问为何要占领河湟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