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瞪起眼睛。
“老海,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怎么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来,你不会做假账吗?”
“我……我……我……做假账是要被砍头的!”
洪福走到老海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海管家,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们奔波千里、冒着丧命的风险来到大宋,为了什么,除了为朝廷收集情报,我们还要为我们的下半生着想。”
“朝廷给我们的俸禄才多少,在汴京城根本不够花。若两三年后,我们返辽,找不到一个好差事,连个挣钱的门路都没有,如何生活?你如何养活你那四个儿子?”
“宋人的商贸环境比我们强太多了,只要有本钱,傻子都能赚钱,此次乃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必须要大赚一笔!”
“我还有一些私钱,回头给你,另外,拿我们的茶铺茶社去抵押,去寻钱主借贷,能借多少就借多少,多多益善!”
“东家,万万不可啊,私人借贷,利息太高了,万一茶价不涨,我们会血本无归的!”
“相信我,这次绝对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洪福想了想,又道:“通知下去,使团到来之后,我们一致哭穷,称在汴京城搜寻情报,开销巨大,恳请朝廷增加情报费用,最好能翻一倍!”
“上面……上面会同意吗?”
“无论同不同意,我们都要哭穷,越哭穷,上面会觉得我们做的越好,越有可能增加情报费用,若称费用够用,那明年的费用一定会减少,上面不就是这个样子嘛!”
“你现在知晓,假账该如何做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海管家点了点头,然后便退下了。
洪福轻捋胡须,喃喃道:“老夫实乃商业奇才,只可惜我大辽没有宋人这般浓厚的商贸氛围,待赚够了钱,我便立马辞官,这种极易掉脑袋的事情,谁爱干谁干!”
……
相对于辽国细作团伙的经费充足。
西夏细作团伙的规模与财力,就要逊色许多。
西夏细作的大本营,位于汴京城南。
其主使者,外号梁老六,开了一家租赁牛马驴车的租赁行,名为梁老六租赁行。
西夏细作主要探查的是汴京奔往西北的商队路线与目的地。
他们对大宋的军事方略,地形地图并不感兴趣。
因为他们当下的终极目标,也不过是,大宋若有外乱或内患,他们趁其不备,可以大偷或大抢大宋一把。
西夏就是一个贼。
他们觉得能偷抢大宋几次,咬下大宋的几口肥肉,便能让本国的国力提升许多了。
至于与大宋全面开战,他们想都不敢想。
对付梁老六租赁行就简单多了。
只需要将价格压下来,让梁老六租赁行无生意可做或者赔本做生意即可。
依照曹佾当下的影响力。
一个月内让梁老六租赁行倒闭,简直是易如反掌。
……
三日后,一座茶楼中。
曹佾悠闲地喝着茶,一名中年商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
“东家,两条鱼都已经上钩了,且还有惊喜!”
“洪福茶社借贷买茶,并抵押了他们所有的房产;梁老六租赁行生意惨淡,日日亏钱,不出一个月,这两家商铺都必将倒闭!”
“至于名单上的其他商家,规模甚小,让他们赔本营业,一个月内干黄,也不在话下。”
“好,非常好,就这样做,谨慎一些,莫让他们发现是咱们所为。”
“是,东家!”
曹佾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苏良交给他的这个任务,并不难。
他好奇的是,待这些人的生意都垮了后,苏良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若只是干垮他们,此事根本算不上军功,并且依照苏良的身份,根本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后面一定还有大动作,曹佾对此甚是期待。
……
眨眼间,就到了十二月。
即皇祐五年的最后一个月,腊月。
今年尤其冷,仅仅十一月便下了五场大雪。
十二月初一。
不到午时,大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大雪如鹅毛,厚且密,但仍掩盖不住汴京城的热闹。
一些州府的富人有全家来汴京城过新年的偏好,很多商人也会在年尾,留在汴京城过年。
这使得汴京城人数激增。
即使雪下的很大,各种餐馆客栈仍然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午后,谏院。
苏良正在屋内翻阅公文。
一名吏员快步走过来,道:“苏司谏,西北范相公奏疏,抄送谏院。”
范仲淹每隔一个月都要向朝廷汇报一次西北的练兵情况。
变法司每一位官员都会在第一时间看到抄送版。
苏良打开奏疏一看,顿时乐了,忍不住道:“这……这也能打起来?”
奏疏上言——
今年西夏使宋贺正旦的使团与吐蕃诸部中的唃厮啰部落使团在大宋秦州相遇,双方大打出手。
西夏使团,伤十二人,死七人;唃厮啰部落伤十人,死三人。
若不是秦州驻军及时阻拦,恐怕伤亡更大。
双方打斗的原因是:年初之时,西夏人在唃厮啰部落的地盘牧马引起过冲突,双方使团意外相遇后,因此事发生口角,然后就打斗起来。
自唐崩后,吐蕃四分五裂,内斗不断,形成了一个个部落。
而其中一个部落,外称青唐吐蕃。
也叫做唃厮啰部落。
唃厮啰为部落首领,其主张附宋抗夏,与大宋关系甚好。
赵祯曾多次赐封他并给予此部落物质,唃厮啰现为保顺军节度使兼邈川大首领。
唃厮啰所处的位置,令西夏非常难受。
西夏的开国之君李元昊当年曾亲征唃厮啰,可惜损失惨重。
后来西夏改变策略开始安抚唃厮啰,主动示好,但唃厮啰深受宋恩,且与西夏人一直都有冲突,双方关系一直都很恶劣,小打小闹不断。
此事,对苏良布局已久的熙河之策,甚有益处。
他自然高兴。
当下,西夏使团和唃厮啰各走一路,且有大宋禁军随行,不可能再打起来。
范仲淹上此奏疏。
乃是希望鸿胪寺提前做好安排,以防双方在汴京城再打起来,造成误伤。
……
十二月初五,午后,汴京城西,洪福茶社。
后厅内。
洪福皱着眉头,来回踱步,看上去甚是焦躁。
“怎么会降价呢?依照往年惯例,腊月一到,建茶的价格不就应该飞涨了吗?”洪福喃喃道。
这时。
洪福茶社管家兼记账人海老头,快步走了过来。
“东家,找到原因了!这两日,有多名江南商人入汴京,带来了大量建茶,恐怕今年年关,建茶价格不会飞涨了,我们快抛售吧,不然价格大概率还会降,卖的越晚,赔的越多!”
“什么?往年都没有江南商人,今年怎么来了江南的商人?”
“估计……估计……大家都想着腊月的汴京,建茶会涨价,故而都开始囤,人人都囤,再加上今年江南茶田大丰收,导致供过于求,价格便上不去了!”
洪福的双腿微微颤抖。
“茶社还有多少钱?”
“全买建茶了,当下的余钱仅能维持日常吃喝。”
“咱们借贷的钱,何时到期?”
“本月十日到十三日,会陆续到期。”
“这么快就到期了?”
“利息太高,咱们的抵押物价值有限,我便只借了二十日!”
洪福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如果今日将咱们手里的建茶全部售出,我们亏损多少?”
“逾五万贯,并且现在的建茶并不好卖,我们若是违期,还有罚息,罚息甚重。这次,我们……我们亏大了。并且使团十五日便抵汴京城了,我们该如何交待,此次使团的正副使乃是始平节度使耶律祁和崇禄卿周白,这二人早就对我们不满,恐怕是难以糊弄过去啊!”
洪福一时头大,想了想后,道:“伱去与钱主(即债主)讲,让他们再宽限数日,然后咱们一边售卖茶叶,一边再寻其他钱主借贷,先悄悄将这个窟窿补住,切记,绝不可将事情闹大!”
“只要熬到使团离开汴京城即可。”
“在这期间,我会向使团再申请一笔费用,若能成,这一关我们便能熬过去,若熬不过去,咱们再想其他的办法。让下面的人都闭上嘴,绝不可让使团知晓我们在抵押借贷售卖茶叶,不然咱们全掉脑袋!”
“嗯嗯,明白。”海管家点头道。
现在的他,与洪福同坐一条船,想要下船已经不可能了。
……
这日,黄昏,放衙时。
苏良刚出谏院没多久,曹国舅曹佾便钻进了他的马车。
“景明,茶叶价格已降,今年绝对是涨不上来了。洪福茶社的抵押借贷也将在十日到十三日陆续到期,现在的他们手里全是茶且很难售出,根本没有能力偿还,恐怕低价售卖茶铺和茶社也不足以还钱。”
“西夏细作那边,本就不会做生意,他们的租赁行最多再熬两日,也就黄了,至于东瀛、高丽等国的细作,凡有商铺者,买卖都差到了极点,咱们何时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