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这两日,你们找个商贩,将其都处理了,然后拉一些书画用具吧,笔墨纸砚之类的,应该还能赚些钱,等咱们离开京东东路时,再买绵绢。”
二人尴尬一笑,点了点头。
……
二月初十。
苏良的商队满载着数辆书画用具,终于抵达了京东东路界。
当下的京东东路,共有一府七州。
分别是济南府,青州、密州、沂州、登州、莱州、潍州、淄州。
济南府取代青州成为京东东路新的路治之所后。
青州的商贸经济也并未下降。
全宋变法之初,青州还是属于第三等的望州,但现在已经是第二等的雄州。
济南府便在京东东路的边界。
苏良当下的想法是:先在济南府下辖的各县镇村落转一转,然后去青州,最后再去登州。
登州临近渤海,被苏良私下封为“东瀛岛王”的曹护,大本营就在登州附近。
苏良计划着去看一看他,看他到底多久能成为东瀛岛的王。
……
二月十一日。
苏良一行来到了济南府下辖的长清县。
想要了解一座城。
最快速的方式就是了解这座城的商贸。
商贸兴,集市发达,便意味着百姓有钱消费,日子好过。
北方的这个时令,非农忙时期,百姓大多都会找些事情做。
或做小生意。
或给一些大户地主卖力气。
或去县城谋个差事。
苏良带着杜雷和孙胜,溜达在当地的草市上,见到喜欢之物,也会毫不犹豫买下来。
还有一波护卫,则是去探寻当地主官的官声、变法执行的情况,以及乡里百姓的反馈。
苏良看似在吃喝玩乐。
实则他要将所见所闻,地方变法完成情况,撰写成文。
每半个月都要向官家汇报一次情况。
这几日。
苏良在乡下的心情甚是愉悦。
因为他看到当下百姓的生活与庆历年间相比,已然有了质的提升。
曾经。
京东东路,剪径者甚多。
一些商队即使大白天走在官道上,也要聘请至少二十名汉子压货,不然根本不敢入京东东路。
京东东路百姓斗殴闹事的次数,也是北方各路之首。
曾经,陈执中在京东东路任安抚使时,便有百姓笑称:即使陈执中在京东东路的郊外走夜路,都要花钱买平安。
这些事情,对京东东路的百姓名声造成了恶劣影响。
而现在。
这样的负面消息是越来越少,几近灭绝。
乡道的草市之上。
各类商品应有尽有,有七八十的老妪编织竹篮,有满头白发的老翁下棋闲聊,有许多妇人售卖亲手制作的手工饰品……
乡间生活甚是纯朴。
虽然生活水平与县城仍有区别,但他们看到了公平,看到了希望。
日子有了盼头。
百姓的心情自然就变好了,也就想着法去勤劳致富了。
至于各项变法措施。
济南府(齐州)本就施行的早,而今的执行效果也令苏良非常满意。
……
二月二十四日。
午后。
苏良一行来到了长清县县城。
得益于齐州成为了济南府,长清县的商贸也甚是发达。
县城街道两侧,客栈、茶馆、酒肆等场所甚多。
很多从西边或南边到来的商人,都会选择在这里住上一宿,然后再奔往济南府。
苏良决定在这里住上两三日,沉浸式体验一番长清县的改变,然后再朝东行。
随即。
苏良等人入住到了一处名为“月上人家”的客栈中。
他小憩片刻后。
便带着杜雷和孙胜来到了大街上。
长清县主街上。
售卖药材、莲藕、丝织品的店铺甚多,品质大多都是上乘。
苏良三人正走着。
忽然看到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不由得快步走了过去。
苏良走近人群。
发现是一名年轻女子正在卖身葬父。
其女子一身麻衣,跪在地上。
看上去有十六七岁。
模样也算得上清秀,不过可能因饮食不良,面色有些泛黄。
她的身前铺设着一张白布,上面写着一些基本信息。
其名为玉莲,年方十六,欲借三十贯钱葬父,她为婢三年,作为偿还。
所谓的卖身葬父。
其实只是个噱头,本质上不是卖身,而是雇佣。
大宋禁止掠卖人口。
对女子而言,当妾要有婚约,当婢要有雇佣契约,不然都是不合法令的。
当下。
大宋甚是讲究孝道,有厚葬之风。
江南地区的一些百姓甚至会:葬其亲,至破产。
三十贯葬父,基本算是薄葬了。
一具普通的棺材外加寿衣,稍微体面一些,就要近二十贯钱了。
外加雇佣人力,吹吹打打,抬棺挖坑。
三十贯钱根本不禁花。
在民间,“卖身葬父”的事情并不少,苏良也不打算掺和。
此女子为婢三年,不但能葬父,还能为自己寻一份有吃有喝的差事。
这对于一个无亲无故且甚是贫困的十六岁女子而言,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了。
若她在为婢期间,能成长为一名厨艺精湛的厨娘或者精于针线活儿,待三年之期结束后,也就不愁吃喝了。
等攒够彩礼,便能找个老实男人嫁了。
其实,这就是很多底层女性的一生。
先做富人婢,后做穷人妻。
苏良若出面给她三十贯钱,反而会让当下的她失去生计,下半辈子没准儿会过得更糟。
不过。
这种“卖身葬父”也要看机遇和运气。
只有碰到某个富人家缺使唤丫头,同时又能拿出三十贯闲钱,才能帮助她。
若无人相帮,此女子还可找当地官府。
不过,官府安葬乃是最低等的安葬方式。
当地官府会将其父亲安葬,不过采取的是流民或无人认领的尸体的安葬方式,较为粗糙。
甚至是多名尸体挤在一个大坑里。
一般有儿女的。
即使砸锅卖铁,也不会让父母享受此等最低等的待遇。
就在苏良准备离开时,一旁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丫头,爷给你三十贯,不过你必须做婢六年,如何?”说话者,乃是一个一脸横肉的中年胖子。
玉莲抬起头,噙着泪花,道:“这位……大官人,六年……六年太长了吧!”
三十贯。
买下一个丫鬟三年的使用权,其实已经算是捡漏了。
在长清县,一名十六岁以上的女性。
即使去做洗衣、采桑、针线、打杂类事务,一日的价格至少也是五十文。
一个月就是一贯五百文,一年就是十八贯,三年就是五十四贯,六年就是一百零八贯。
花三十贯钱换来一百零八贯的回报,实乃黑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