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因拥有丰富的矿藏,尤其是金矿。
另一方面是这里的渔业、玉雕与石雕也相当发达,且因北部临近莱州湾,海运贸易诸多,商品根本不愁出路。
苏良并未急着前往淘金人的集结地——县东二十五里外的罗峰镇。
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除了十余名龙羽军护卫苏良安全外,其他人都分散开来,探听消息去了。
对龙羽军士兵来讲,这是一次难得的历练。
他们倍加珍惜。
苏良则是坐在屋内,认真研究起这几日士兵们传回来的情报。
当下。
莱州州衙和掖县县衙的官员们。
只知朝廷已派遣台谏官苏良来此监察,但并不知苏良带来了五百名龙羽军。
台谏官本就有监察地方之责,苏良得此差遣,实属正常。
……
入夜,客栈房间内。
苏良将一厚摞文书放置在一旁,心中对掖县的情况已有了七八分了解。
当下。
罗峰镇的罗山上,集结了有一千三百余人。
这些人已在多个金穴处住下,吃喝皆不离金穴。
并称朝廷若不答应那两个条件,他们便以命相阻,使得任何人都无法开采金矿。
这些人手中还有武器。
目前苏良所知,除了朴刀、短刀、长枪外,他们还有数百张硬弓。
淘金这个行当,容易遭贼惦记。
淘金者又大多擅于冶炼,故而都备有兵器。
宋初,朝廷明令禁止百姓持有兵器,但在真宗之后,民间尚武之气渐浓。
朝廷的管制也就宽松了一些。
像汴京城内,还有弓箭社、长枪社和大刀社等兵器类社团。
只要不私造甲胄、破坏力强大的弓弩,其他类型的兵器只要向当地衙门登记,便能持有。
这些人依靠着手中的兵器,完全有与当地官衙对着干的能耐。
并且这些偏远地方的坐地户。
向来不惧这些最多干三年便会调走的官员们。
他们很聪明,总是游走在宋刑统的边缘。
……
在这個行当。
很多底层淘金人每日也不过是赚百文的辛苦钱罢了。
真正赚钱的乃是组织采金人开采金穴的采金商人。
这些采金商人。
靠着在当地的影响力和做事手腕,一边吸朝廷的血,一边吸底层百姓的血。
赚得盆满钵满,简直就是行业毒瘤。
朝廷若不将他们从采矿行业除去,他们甚至能利用自己身边的资源,将风火雷都捣鼓出来。
到那时,朝廷就更难收拾他们了。
很快。
苏良便锁定了两个名字:罗家父子,罗忠,罗蛮蛮。
罗峰镇最大的采金商人便是这对罗家父子。
罗山上能集结一千多人,与这二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罗家三代皆是淘金商。
除了淘金外,罗家还涉猎客栈、酒楼、当铺、勾栏等多种行业。
可谓是一方巨富。
这父子二人,一文一武。
罗忠擅于谋略,被称为罗大官人。
曾经,罗山淘金,皆是沿溪取砂以木盘淘得之,收效甚微,且非常费力。
是罗忠改进了淘金方式。
“选大木,锯剖之,留刃痕,投沙其上,泛以水,沙去,金著锯纹中,甚易得。”
罗蛮蛮,为人狠辣,耍的一手好枪法,有以一敌十之勇。
当地百姓提起他,没有不怕他的。
提起他的名字,几乎能吓哭莱州三岁以上,十岁以下的所有小孩。
目前,罗忠仍在掖城府宅。
而罗蛮蛮则在罗山之上,正是那群淘金者的领袖。
苏良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对父子的身上。
……
翌日一大早。
苏良吃过早饭,便在徐莽等人的陪同下在掖城大街上溜达起来。
这里的外地商贾甚多。
苏良和徐莽虽带着一道外地口音,但也并不算另类。
不多时。
二人便在一处茶馆内坐了下来。
茶馆,乃是当地人闲聊的主要场所,而罗山金矿冲突导致死伤十余人,定然会是当下人们讨论的焦点。
很快。
苏良便听到有三人讨论起来。
“金矿冲突,其本质原因就是朝廷要吃独食,淘金人没了生计,能不闹吗?朝廷如此与民争利,吃相实在是难看!”
“刘兄,胳膊拧不过大腿,全宋变法之际,谁敢逆朝廷的政策?”
“怎么不敢!朝廷违背民心民意,若真将那些淘金者逼得造反了,恐怕损失会更大,我觉得朝廷会妥协,毕竟,与民夺利,不得人心啊,凭什么禁止民间百姓采矿!”
听到此话。
苏良的脸色不由得变得铁青起来。
自全宋变法以来,他最厌烦的一句话便是:与民争利。
这三年,朝廷的各项新法措施。
有与巨商富贾争利,有与士大夫官员争利,有与宗室外戚争利,但都没有与民争利。
因为,民心才是变法成功的保障。
但很多反对变法者,总是以“与民争利”来诋毁变法。
在他们眼里,奸商、恶霸、贪官污吏,才是民。
苏良忍不住回头反问道:“三位,你们为何会认为朝廷禁止百姓采矿,乃是与民夺利?”
“难道不是吗?”一名身穿长衫的年轻人反问道。
苏良摇了摇头。
“朝廷禁止民间百姓私下采矿,原因有三。”
“其一,民间采矿,获利者多为矿商。矿商私藏金粒偷税,已成歪风。当地少税收,便只能向底层百姓加税,长此以往,富人愈富,穷人愈穷,此乃国之大害也,于民于国皆无利。”
“其二,商人之掘矿,皆是无序开采,毁坏耕地林木,极易引起灾情且易出事故。莱州民间私矿对一条人命的赔偿仅有3-10贯钱,人命之贱,不如富人的一顿饭。据我所知,每年死于矿上的百姓,便不下五百人,这五百人,皆为家中顶梁柱,此等使得百姓家破人亡的掘矿之法,难道不应该废止吗?”
“其三,火药炸矿,高效而有秩序,必然会取代民间人工挖矿模式,有利于巩固当地财赋,州衙的钱多了,便会修桥修路,行庠序之教,从长远角度来讲,难道不是益事吗?”
三名年轻人顿时有些发愣。
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觉得苏良之言,有些道理。
这时。
一个年轻人又道:“淘金者也知淘金之危险,但不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吗?掖县之百姓,祖祖辈辈,只会淘金,朝廷禁止民间开采,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计,这是实情吧,这确实对百姓造成伤害了吧!”
苏良再次摇头。
“当下,矿山掘金已需掘地二十余丈,若不用火药开采,预计十年后,可能需掘地三十丈。”
“掘地越深,得金越难。即使地下有金,但效率将越来越低,总有一日,掖县百姓靠淘金将会养不活自己。”
“掖县近海,气候湿润,不但适合种田,而且适合经商,若所有掖县人都抱着一座罗山,坐吃山空,那二十年、五十年之后,掖县必将会成为大宋最糟糕的县。”
“因为,我大宋所有的县都在往前走,而掖县依旧在坐吃老本!”
“掖县的后代子孙,将如何过活,掖县空有如此多的资源,却人人都去守一座矿山,岂不悲哉!”
……
“说得好!”
不远处突然有人称赞道。
三个青年都有些发愣,细细一想,觉得此话确实有一番道理。
苏良说完这番话后,便与徐莽快速离开了,引得太多人关注,并非好事。
苏良走出茶馆后,依旧脸色铁青,直奔街角的一些书摊书铺,将近期的莱州州报、民间小报都买了下来。
掖城街头。
苏良翻完这些报刊后,脸色愈加阴沉。
自四月三日寻矿司成立后,苏良便将一些采矿细则传达到了各地州府。
细则所讲皆有苏良刚才在茶馆所讲的那些内容。
比如,地震到底是因什么引起的,朝廷禁止民间私自采矿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但是,莱州的官方报刊、民间小报上,不但没有一条关于这些内容的文字,甚至还有人诋毁此法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