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给太多了!40文太多了!即使在开封府生活,20文也就足够了,此乃遣散费用,而非朝廷要养他们一年的费用,他们都有手有脚,完全可以自谋生计。”
一旁的王安石也开口道:“东南与边境,花销哪能比得上开封府,臣以为,十五文,便足以温饱!”
并非王尧臣与王安石斤斤计较。
再少的费用。
加上一年的年限,外加两万余人,都不是小数目。
赵祯道:“每人每日15文,太少了吧,朝廷救济灾民还日给钱20文呢,就算20文吧,无须再争了!”
当下,赵祯已经对这个策略很满意了。
遣散费太少。
茶吏们定然骂他这个官家。
王安石再次站了出来。
“官家,救济灾民最长不过三个月,这可是一年之限,且至少涉及两万人。日后若在盐务、酒务等事上发遣散费,依然还要按照现在定下的标准,能省则省啊!15文钱便足够了!”
赵祯不由得黑了脸。
这时候,苏良笑呵呵地站了出来。
“官家,臣也赞同遣散费之策,每人每日15文钱太少了,算20文吧!”
听到此话。
赵祯不由得心情顺畅了一些,还是苏良懂得圣意。
王尧臣、王安石、司马光三人都是一脸不解。
他们四人,苏良乃是最坚持对吏员不予安置,不予补偿的。
依照苏良的性格。
若有可能降到15文,他绝对不会答应耗费20文。
苏良接着说道:“不过,有三类茶吏,无须领此遣散费。”
“五十岁以下者,不给;任职茶吏低于一年者,不给;家境殷实而有产业者,不给。”
听到这“三不给”,君臣都乐了。
若依照苏良的执行标准,估计八成以上的茶吏都领不到遣散费。
苏良这个“20文”的建议,比“15文”都要省钱。
王尧臣大喜,高声道:“官家,景明所言,甚有道理,臣附议!”
“臣附议!”王安石与司马光几乎同时说道。
“臣亦附议!”范仲淹、富弼、曾公亮等相公也都分别应和。
在他们眼中,那些茶吏也就值这个价格,朝廷分发遣散费,已经算得上厚待了。
赵祯点了点头。
“行,变法司拟定《茶引法》细节吧,不日颁行。”
……
正月二十三日,《茶引法》正式颁行。
除川蜀地区外,全宋执行。
各地州府须在四月一日前,完成茶务官员裁减与茶吏裁撤事宜。
与此同时。
官员百日考成策也将在二月初二后开始执行。
茶引法一出。
汴京城的百姓们便纷纷议论起来。
“此茶引法,看似是为朝廷增利之法,实则为澄清底层吏治之法,受益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茶农和茶商。”
“好策!好策!这下子,那些恶吏奸商的好日子到头了!”
“每日每人20文,还有如此苛刻的三个条件,能领到此钱的人甚少,朝廷这次做得有些斤斤计较了!”
“你懂什么!朝廷给这份钱,只是为了表明一种体恤茶吏的态度,若一文钱都不给,茶吏们也只能接受,朝廷不惩罚他们已经算得上仁德了。”
“此法施行后,预计所有衙门的吏员都要老实一段时间了,夺朝廷之利而肥己,被收拾只是迟早的问题。”
“收拾了恶吏,距离收拾那些恶官也不远了,我们的好日子要到来了!”
……
汴京城西。
一座豪奢的宅院内。
五名身穿锦袍的中年商人聚于一处。
这五人,乃是当下开封府最有钱的五大茶商。
他们本不是汴京人。
而今却靠着贩茶,在汴京城置办下了诺大的产业。
这五人实力最差者,也拥有三个远途车队,完全可以称之为前往边境运粮的主力。
这时。
辈分最高、财力最雄厚的周三爷,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皱眉道:“朝廷推广茶引法,不仅砸了那些茶吏的铁饭碗,将我们也害了,这两年,我们打点关系花了那么多钱,全打水漂了!”
“是啊,以后茶利会越来越薄,咱们的生意要难做了!”一旁的茶商徐顾也忍不住感叹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反抗,去边境运粮的辛苦,那群士大夫怎能知晓?”脾气向来暴躁的白大年,甚是不满地说道。
“反抗?怎么反抗?朝廷一个政策,让你往西你就要往西,让伱往东你就要往东,你能不听朝廷的?”
被誉为儒商,实则最是狡诈的沈有信说道。
就在这时。
五人中最年轻的茶商西门楚站起身来。
“这个委屈我们不能就这么咽下了!我建议,我们罢工抗议,那该死的边境粮草,谁爱运谁运,朝廷定然比我们先急!”
“我觉得可行,至少不能让朝廷觉得我们能被随意拿捏,不然以后被欺负的时候多着呢!”
“我同意,罢运。”
“对,罢运!”
除了沈有信一言不发外,其他四名茶商都赞成罢运。
周三爷看向沈有信,瞪眼道:“怎么,沈有信,你怕了?”
“我不是怕,我是没那么傻,你们罢运的目的是什么,出口恶气?让朝廷废除《茶引法》?”
其他四人尽皆哑口。
凭借他们的力量,想要废除茶引法,无异于螳臂挡车。
沈有信接着说道:“逞英雄没什么用,我们应该想一想如何获利。”
“朝廷都给那些恶吏发放遣散费了,我们利益受损,难道就不能向朝廷要些补助吗?我建议,我们去三司哭穷,争取在茶引上能让朝廷多给我们一成或两成利。”
听到此话,其他四人皆露出兴奋的笑容。
……
大半个时辰后。
周三爷一行五人来到了三司衙门。
自王尧臣担任三司使以来,向来厚待商人,商人们有问题皆可直接找其反馈。
周三爷等人与王尧臣已算得上老熟人了。
王尧臣听到这五人来访后,当即断定,他们肯定是为茶引法而来,便命人将他们请到了偏厅茶室。
片刻后。
王尧臣刚走到茶室门口。
周三爷、徐顾、白大年、西门楚、沈有信五人便齐齐站起身,哭丧着脸,拱手道:“计相,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王尧臣一愣,道:“怎么回事,有人要杀你们?”
“比杀我们,还让我们难受啊!”沈有信一脸委屈,道:“计相,你可知这些年,我们被那些茶务的恶吏骗了多少钱?你可知我们为了打点那些地方上的贪官消耗了多少精力,如今茶引法出台,这些人被遣散了,但我们本来能成的生意也都黄了,朝廷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一些补偿吗?”
周三爷紧接着说道:“计相,我手下有上百号人要养,茶引法施行后,商人间的竞争将更加激烈,我……我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计相,我们去边境运送粮草,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朝廷施行此策时,难道不应该考虑考虑我们的利益吗?遣散者还有遣散费,我们……却是什么都没有!”
……
这五名茶商,面带委屈,眼眶含泪,哭穷,哭朝廷待遇不公平。
此刻,王尧臣全听明白了,这五人就是来勒索朝廷的。
但是,王尧臣也不能将他们逼急了,不然边境粮草运送将会大大受损。
就在他们哭诉得正难过时,王尧臣突然长叹一口气。
“唉!”
“你们难,本官就不难吗?
“你们以为本官没有向朝廷告知你们的委屈,没有为你们争取补助?本官都做了,但是……但是朝廷没钱啊!”
“年初有青苗钱、官员俸禄,年中有军费,年底有祭祀费用,还有修桥修路、加盖县学,救贫救灾等费用。三司从哪里挤出钱来?”
“你们委屈难做,本官更加委屈难做!刚才你们竟还腆着脸告知本官,你们与茶务上的官吏有财权交易,就凭这一点,本官就能治你们一个行贿之罪,本官对你们已经够好了!”
“此外,本官告诉你们一个实情。台谏官苏良与三司度支推官王安石,已向官家提议,将拟定一个榷茶黑名单。凡列入此名单之人,将再无资格换取茶引!此举也是为杀鸡儆猴,震慑其他商人,你们若是这样闹下去,本官想护你们,都护不住!”
因苏良与王安石主意多,故而这二人经常背锅。
而此刻。
刚进隔壁屋没多久的三司度支推官王安石,刚好听到这番话。
他对这个“榷茶黑名单”毫无记忆。
其细细一想,便知这定是王尧臣虚构出来骗这五名商人的。
王尧臣老泪纵横,道:“三司穷啊,三司无能,不,是老夫无能……老夫不能为朝廷分忧,不能让商人得利……”
说着说着,王尧臣竟然还哽咽起来。
五位茶商一脸无奈,他们哭穷卖惨,没想到三司使看上去比他们更穷更惨。
听到“榷茶黑名单”,五位茶商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王尧臣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五位,你们若真觉得又苦又累还不赚钱,大可不必再做这行,本官绝不勉强!”
五人顿时尬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