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良也听到了民间百姓对柳七的一些评价。
在百姓口中,柳永品性无瑕,待人和善,乃是一位百年难出的填词大家。
勾栏瓦舍的歌伎们,更是视柳永为友为师。
在她们眼里,柳永就是汉末的曹子建、盛唐的李太白、白乐天。
这不仅仅是因柳永的词曲养活了她们。
而是柳永与歌伎交往,向来都是以君子之道相处,从未轻视过她们。
哪像当下的一些文人们。
一方面嫌弃她们出身卑贱,一方面又想着贪一夜之欢,或来一段露水情缘。
这两日。
长庆楼内,歌伎齐聚。
柳永并没有驱赶她们,求新词者可能会婉拒,但探讨乐理者,柳永都会与之交流,无一丝轻视与怠慢。
苏良愈发觉得,寻柳永做百家学院的夫子乃是寻对了。
……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黑。
曹佾与苏良来到了长庆楼。
二人走到大厅时,歌伎们都已散去。
一名约十五六岁,身材甚是壮实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二位官人,我家先生已在二楼等候了!”
“多谢郓哥儿了!”曹佾笑着说道。这个名为“郓哥儿”的少年,乃是柳永的书童。
苏良也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与曹佾上了楼。
稍倾。
苏良刚走进屋内,便见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身材清瘦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
从其眉宇间便能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一位俊公子。
“老朽柳永,参见国舅爷,苏……御史!”柳永郑重地拱手道。
其有些激动,双手都微微颤抖。
当下,柳永是民。
而这两位,一位是贵不可言的国舅爷,一位是当朝最年轻的监察御史,前途无量。
苏良也甚是兴奋。
他连忙扶住柳永,道:“柳七先生,晚辈仰慕您已久,今日在此,没有御史也没有国舅爷,只有两个晚辈,您唤我二人景明、景休即可。”
柳永看向苏良。
“老朽着实没想到,我朝‘文可杀人,语可诛心’的台谏官苏景明,竟是……是一位如此儒雅的公子哥儿。”
“民间乱传,不能当真,不能当真!”
苏良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民间威名赫赫,还拥有了此等吓人的名头。
“来来来,咱们坐下聊!”曹佾笑着招呼道。
随即,三人便畅聊起来。
从盛唐诗风聊到花间词派,从晏殊之词聊到民间词牌乐理……
紧接着。
苏良也道明了聘任柳永的目的。
待百家学院建成之后,他并非是让柳永去教一些书生或孩童,而是要教那些市井中有天分的词工、乐人。
教他们创作出一些展现民间生活、百姓喜闻乐见,有传唱度的词作。
当过地方官的苏良非常清楚。
对很多穷苦百姓而言,在满满一日的体力劳动过后,若能听上一首较为喜欢的词调,解乏效果不亚于喝上一壶好酒外加吃上一只烧鸡。
这种感觉。
是那些未曾了解过民间疾苦的士大夫官员永远都感受不到的。
一个时辰后。
苏良笑着说道:“柳七先生,吾二人欲在明日,持聘夫子之礼,在此向先生下聘夫子之书。待礼成之后,先生便可去我们安排的地方居住。”
听到此话,柳永不由得站起身来。
“使不得,使不得!我已年过花甲,即使做夫子也不宜如此大张旗鼓,免得让人笑话!”柳永婉拒道,他觉得苏良有些过于隆重了。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柳七先生,吾行此举,原因有二。”
“其一,先生之才,当得起此待遇。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
听到此话,柳永不由得有些泪目,从未有人如此盛赞过他的词作。
“其二,先生也知百家学院不受诸多书生士子多喜,有些奇人可能因此不敢来,故想以先生为首例,以凤引凤!”
柳永想了想,道:“老朽已然致仕,孑然一身,无所拖累,一切皆听二位安排。”
……
翌日,天大亮。
长庆楼外,彩带飘摇。
两列曹家家仆站于门外,数辆马车停于一旁,一看便知里面有重要事情发生。
不多时,便有许多百姓围了过来。
因这里是柳永的住处,很多歌伎也跟了过来。
很快,有消息传出:
“百家学院欲聘柳永为夫子,将在此举行聘师仪式。”
一时间,一群群书生士子都朝着长庆楼涌来。
众所周知。
百家学院乃是当下的监察御史苏良逆全朝士大夫之意,欲建立的私学,本就争议极大。
而柳永更是一个争议极大的人物。
有人甚爱柳词,也有人将其当成淫词艳曲,认为其上不得台面。
两种争议突然叠合在一起,争议就更大了!
“这个苏景明,典型的就是青年得志,而今完全在作死!诸位试想一下,以后的百家学院,满是木匠、刻工、河工、艳词词工,那岂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聚集之处!”
“唉!苏景明本仕途顺遂,依照他的能力与文采,以后定然有拜相之姿,而今做此等无稽之事,实属自毁名声。”
“老夫觉得没什么!百家学院本就是私学,苏景明与国舅爷愿意出钱,想聘请谁就聘请谁,又没花朝廷的钱,有何错处?”
“或许,苏御史和国舅爷只是因为喜欢柳七先生的词,愿意为其养老,我觉得这没什么,又不违大宋法令!”
“苏御史,向来做事不同于寻常人,我觉得百家学院大有可为,未来定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
一群书生士子在门外唾沫纷飞地讨论起来。
一刻钟后。
苏良、曹佾、柳永都出现在大厅内,苏良为此事专门请了半日假。
不远处。
站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他乃是曹家旁系族人,最擅长的便是礼仪之事。
大宋向来讲究尊师重道。
聘师。
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
稍倾,中年人大步走到大厅中央,其伸手一摆,周围便安静了下来。
中年人高声道:“今日,百家学院欲聘任柳七先生为夫子,任期三年,到期后将依柳七先生心意废续……”
“聘师礼为:岁奉束脩一百绺,管一日三餐之膳食,赠独院居所,每逢节敬,礼不可失……”
听到这个聘师礼,很多书生士子都傻眼了。
这……这……给的实在太多了。
一年百贯,管吃管住,逢年过节,还有礼赠。
此等待遇,比当下国子监直讲的福利待遇都要好上许多。
顿时,后面传来一阵骚乱声。
中年人提高了声音,道:“双方若无意见,请在此聘师书上签字,落字即有效!”
当即,苏良、曹佾和柳永便都在聘师书上签了字。
“接下来,由百家学院苏良、曹佾,代百家学院学子向夫子行礼!”
中年人的称呼其实值得考究,他只是称“百家学院苏良、曹佾”而未带任何职位。
这也是苏良所要求的,院长、副院长人选,皆另有人选。
不过,此时并无人在意这些称呼。
当即。
苏良与曹佾拱手施礼,柳永也回了礼。
“礼成,聘师仪式完成!”中年人高声道。
这时,人群中的一名书生突然高声道:“柳永不过是一艳词词工,眠花宿柳之徒,焉能为人师表?”
听到此话,还不待苏良、曹佾有所反应。
一名歌伎高声还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唰!
一瞬间,一群歌伎都瞪眼看向那书生。
书生顿时有些怂了。
这些歌伎的疯狂,他是见识过的,他真敢再骂柳永,歌伎们绝对会一拥而上,撕烂他的脸。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诸位,听我说一句。在我心中,柳七先生之词,可佐饭食。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这也是柳七先生能成为百家学院夫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