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李靖求见燕郡王。”
他依旧称呼罗艺为燕郡王，就是不想戳破罗艺此刻反叛的事实。
此刻，双方还没有真正的见血，事情仍旧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而且，罗艺驻军在豳州而不攻城，显然也是没有下定决心反叛大唐。
对面马上的罗艺闻言沉默了片刻，一手将手中的长槊插进了土里，举手摘下了那面沉重的覆面铁盔，露出了那张比李靖年轻十多岁的面孔。
纵然此刻罗艺年轻不在，如刀削斧劈的面庞上也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但是一看那对宛如长刀一样的眉毛，仍旧显见着年轻时的桀骜。
“你看起来跟当年一样，没怎么变化，不过李世民终究不是瞎子，多少还知道你的厉害。”
“他让你带领这么多兵马来此，看来是已经铁了心要将我罗艺除去了。”
罗艺的话语亦如年轻时候那般的桀骜不驯，就算面对李靖也是丝毫不让，话语之中更是咄咄逼人。
但是，李靖却是洒然一笑：“燕郡王误会了。陛下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派遣李靖此来，只是为了消除郡王心中的误会。”
罗艺冷哼一声：“误会？！我可不那么看。我与他之间可不是误会二个字那么简单。”
“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罗艺就是他李世民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若是一日不死，李世民恐怕一日难安。”
他跟李建成牵扯的太深了，更是知交好友。
但站在罗艺的角度，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建成是大唐太子。
他一个边疆郡王支持太子有什么错，既然选择了站队选边，那么他身为太子一派的人，得罪李世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罗艺唯独没有算到，李世民会突起发难，太子李建成喋血玄武门。
这就是罗艺心中最大的恐惧的来源，也是他起兵反叛大唐的根由。
李靖闻言沉默了下来，罗艺和李世民的恩恩怨怨，他心中也是清楚的。
究其原因就是罗艺往日为了李建成将李世民得罪的太狠。
以至于现在李世民继承了皇位，罗艺心中惊惧李世民会秋后算账。
尤其是如今李世民战胜了突厥二十多万大军，声望大涨的情况下，罗艺心中的恐惧更是放大了开来。
想到这里，李靖目光直视着罗艺，沉声道：“我今日来也不是与郡王议论谁对谁错。”
“我只是将陛下的话语转告给郡王，此刻退兵一切都还来得及，郡王仍旧是大唐的燕郡王，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没有必要为了故太子李建成而闹的兵戎相见。”
“不可能。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绝不可能退兵。”
“郡王何必如此的固执。”
“我若退让，明日必死无葬身之地，换做是你，你会退让吗？”罗艺冷笑了一声，目光逼视着李靖，等待李靖的回答。
“若换做是我，我会退让。”李靖一脸平静的说道。
他脸上的平静之色让对面的罗艺一怔，似乎他没有想到李靖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你不怕死？”
“怕死。”
“怕死你还不放手一搏？”罗艺望着李靖，似乎就想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李靖目光平静的望着罗艺，旋即扫过对面大营之中的幽燕士卒，语调平静的说道：
“郡王也是自隋末乱世走来的人，也曾亲眼见到了隋末那累累的白骨，必定知晓如今大唐的局面来之不易。”
“我李靖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也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可我也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绝不会将私人恩怨置于国家之上。”
“今日郡王统兵六万至此，大战更是一触即发。号令一下，引得多少壮士尸陈沙场，魂归西天。又有多少将士能招魂入土、夜枕青山！”
“而这一切本就可以避免！一切全在郡王一念之间！”
李靖说的情真意切，脸上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的变化，一双眼眸更是一直望着罗艺。
罗艺神色怔怔的望着李靖，坐在战马上沉默了下来，两名跟随在罗艺身边的亲兵俱都看向了罗艺。
一阵风吹过，卷动的旗帜猎猎作响。
片刻之后。
罗艺缓缓开口问道：“他是你们支持的皇帝，你自然朝着他说话。”
李靖摇了摇头：“郡王说错了。不是我们支持的陛下。故太子李建成无力负担大唐数千万子民的生死，所以这天下选择了陛下。”
罗艺闻言目光闪了闪，眉宇间的桀骜收敛了几分：“他，李世民真的既往不咎？”
“陛下志在天下。”李靖平静的说道：
“这天下不是大唐一地，而是突厥、是草原、是高句骊、是西域……”
“与这天下相比较起来，陛下与郡王之间的恩怨，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罗艺闻言身躯一震，怔怔然的望着李靖，良久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低沉的问道：
“李世民可有保证？！”
“没有。”李靖直言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必做那女儿之态，自降身份！”
听到这话，罗艺望着李靖片刻，旋即说道：“你应当知晓，我此刻虽然只有六万人马，但是河北大军不稳，李世民需要面对的不止我一人。大势仍旧在我！”
“郡王说错了一句话，若是郡王真要反叛，那就只有郡王麾下的六万士卒。”李靖面色平静的说道：
“我的弟子如今正护送着谏议大夫魏征，带着陛下的旨意前往河北安抚大军，河北大军乱不起来！”
第109章 志在天下、一路疾驰！
“魏征！？”
罗艺闻言一阵惊诧，他没有想到会从李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李世民没有杀他？”
“还升他做了谏议大夫？！”
“这不可能！！！”
他心中可是知晓。
魏征可是数次在李建成面前建议李建成先下手为强杀了李世民。
更是曾经施展计策将李世民周围的悍将们一个个调离了李世民的身边，差点将李世民变成孤家寡人。
若他是李世民当日就会宰了魏征，怎么可能让魏征活着。
更不要说升官了。
罗艺以己度人，感觉就算是换了李世民，也绝对不会那般的大度。
毕竟，魏征是真的威胁到了李世民的命脉。
但是，李靖闻言，却是直言道：
“陛下心怀天下，眼中只有大唐。魏征有大才，足以利国家，陛下惜才乃重用。”
“郡王勿要妄自菲薄，镇守幽燕之地多年，功劳盖世，于国有大用，陛下同样不会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日后用兵高句丽，仍旧需要郡王坐镇幽燕，调度后方。”
罗艺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此刻，他的心中已经有所动摇，毕竟李世民连魏征都能饶恕，看起来似乎确实是不计前嫌了。
难道李世民真不会秋后算账？
罗艺心中摇摆不定，火光下的面孔也是阴晴不断，一双眼睛没有了方才的锐利。
下一秒，罗艺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甩开了脑海之中的念头，抬头直视着李靖说道：
“你就那么肯定凭借一个魏征，凭借李世民的一道旨意，就可以安抚下河北大军？”
李靖闻言顿时笑了，这也是他与罗艺说话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笑了，笑的十分的坦然和自信。
“我相信魏征，相信陛下，但是我更信任我的弟子。”
“纵然河北大军反叛，我的弟子也能够力挽狂澜，将河北大军安抚下来。”
罗艺眼睛一眯，他知道李靖不是一个喜欢夸口的人，既然敢说就一定能够做到。
若是没有了河北大军，单靠他六万的幽燕士卒，老实说罗艺的心中也是没底。
毕竟，李靖方才的一句话已经说明了，天下已经安定。
可此刻，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否该相信李靖，相信李世民，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等待河北大乱，火中取栗。
“这件事我还要考虑考虑。”
李靖也不惊讶，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答案，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罗艺了，当即就说道：
“望郡王慎重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万劫不复！！！”
说完，李靖朝着罗艺拱了拱手，旋即便是打马返回了本阵。
那头苏烈一直都在关注着他这里，此刻看见李靖安然返回，当即放下了心头的担忧，追问道：“老师，如何？”
李靖眼底精光一闪，回望着那头已经返回营地的罗艺，沉声说道：
“罗艺心存犹豫，仍旧未下定决心。不过以我观察，罗艺恐怕已经不愿意打了。”
听到这话，苏烈顿时惊喜的说道：“罗艺是要降了？”
李靖说道：“不。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还需要等罗艺，等幽州诸多大将们彻底下定决心。”
“还要等？”苏烈一脸疑惑：“那等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话，李靖眼底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抬头直接看向了河北方向，直言道：“
等王成率领河北大军断了幽州大军后路，幽燕兵马必降。”
“等王成？他会带着河北兵马来？”苏烈一脸震惊。
“有些人对于战阵这些东西是天生就懂的。”李靖哈哈笑着捋了捋胡须。
就算是王成不懂，边上的魏征也绝对会提醒王成。
旋即，李靖转头回望向了幽州大营。
虽然已经看不到罗艺的身影，但是李靖目光却似乎是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大营之中的罗艺，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之色。
罗艺最好尽快做出决定。
若不然他自身难保。
幽燕大军强则强矣，但是久在边地，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边地的恶习。
就像是狼。
不吃人，就要吃己！
当然，这一战能否不战而屈人之兵，就看全王成能否尽快带领河北大军陈兵幽燕大军的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