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阴沉沉的天色看不见阳光，清晨的树林中，不知名的云雀传来清脆的啼鸣。
林君书浑身酸痛地睁开眼睛，心中一惊，首先望向了小屋中的篝火。
“还好还好，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差点自己把自己烧死啊。”
林君书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感觉到一道注视着他的目光。
林君书抬头望去，躺在枯草堆上的张角右手握着布条，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你没有杀我！”
林君书连忙紧张地站起身来，指着早已脱下的盔甲解释道：“我不是来杀你的，那个盔甲是我……是我捡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老人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为什么？因为自己下不了杀手，觉得他还存有可以交流的理智？
“或许因为，你是老人？”林君书说道。
听到林君书的回答，张角有些诧异。
他想过很多理由，可能是想要活捉他，去向朝廷交换封赏？可能是受过他理念的感化，同样追寻着黄天之梦？又可能是为了他世人皆知的《太平要术》？
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答案，竟然是如此的质朴。他救他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把他看做了一个虚弱的老人。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张角大笑着，眼泪挤在眼角，笑声牵动了伤势，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如今的张角早已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了，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他便已经做好了今日死于这片山林的觉悟。
“你没事吧？”林君书想上前帮忙，却又因左眼扫到的老人的胸口，下意识地止住了脚步。
“你……可以看到吧？”张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感受到，你的左眼里藏着邪神的污染气息。”
林君书摸向自己的左眼，沉默了片刻，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的穿着，也很新奇。”老人望着脱掉盔甲后，穿着已经有些看不出颜色的白衬衣的林君书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经历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说出去你可能不信，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片森林里。”林君书有些无奈地回道。
“贫道一生见过的离奇之事太多，已经没有什么会让我感觉不可置信的了。”张角捏着胡须，一副看遍尘世的模样。
我要说我是来自未来一千七百多年的平凡世界，你能信吗？
林君书想起昨天遇到的黄巾军，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了，张……将军，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林君书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张角，张道长？张大师？张天师？老爷子？莫名其妙啊，叫将军应该没错，他自号不是天公将军嘛。
“你说吧。”张角大方地点了点头。
“昨晚我遇到了不少黄巾军的士兵，甚至还遇到了完全失去了理智，浑身布满血红的触手，只知道吃人的怪物，您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君书话未说完，他便看到张角的表情变了。
惊讶，悲痛，愧疚，仇恨……复杂神情让他苍老面容看上去愈发扭曲。
“张……张将军？”
张角猛然抬起头来：“不可能！森林里不可能还有黄巾军！明明我让他们所有人都摘下黄巾，化民而去！贫道一人引了官兵入林，他们！他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看着张角狰狞的面容，林君书陷入了沉默。
本来应该已经撤离的黄巾军士兵，却突然出现在了张角逃亡方向的树林中。
自己昨晚确实看到了不少黄巾军的士兵，不止山谷，一路上的尸体大多也都是头戴黄巾身着布衣的黄巾军们……
而他们为何又出现在了这里，林君书看着身前虚弱的老人，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想起来，昨晚山谷中那道燃烧着金光，死战不退的身影。那一道道明明知道上前便是被屠杀，却依旧前赴后继的身影。
他是战死在了昨晚的那道山谷中了吗？还是最终也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那道记忆中的金光，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
“民众的……理想吗？”
第5章 苍天已死
张角拄着金杖站了起来，踉跄着向着木门走去。
“张将军，你要去哪？”
“去哪？他们都在这片树林中，我又怎么可能孤身待在这木屋里苟且？”
张角伸出手掌，颤抖地推向木门。
“所以，你们就都喜欢让别人拼命换来的生机打水漂了呗？”
张角伸出的手掌僵在了半空。
林君书有些愤愤：“我就一直不理解你们的这种操作。你为了那些黄巾军的士兵，遣散了他们。他们又一波波地跑回来为你狙击敌军，为你去送死！”
“现在他们拿命给你搏出了一线生机，你又要冲出去同归于尽了？就你现在这幅样子你能杀多少人？要变成和他们一起的怪物，用你胸口的触手把他们一个个绞死吗？”
张角沉默，无言以对。终于还是退回了屋子，颓然地坐下。
沉寂在空气中弥漫，良久，林君书打破了沉寂。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你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林君书问道，他很想搞明白那些诡异的异状，和系统提示里污染度的关系。
“那些，不过是邪神的污染罢了。如果污染一直加深，不论是我，还是你。那样的怪物都是我们最后的归宿。”张角抬眼看了一眼林君书的左眼，看得他心里发毛。
“邪……邪神？真的那种东西？”
“你能看到它留下的痕迹，却不相信邪神的存在？”张角的眼中透出了几分怜悯。
他猛然俯下身子，手指直直指向头顶，压低的愤怒声音从他的牙间挤出：
“那大汉皇帝自称天子，而他们供奉的天……就是最大的邪神！”
“邪神……是天？这是什么意思？”
林君书不明白张角的话，就算真的有神灵，不也应该是什么功德成圣、修炼成仙之类的得道之士吗？
怎么天子供奉的天，居然是神？还是个邪神？
张角坐了下来，陷入了回忆，仿佛在思考要从何开始讲起。
“始皇一统六国，建立大秦，你知道吗？”
林君书懵逼的点头，不是在说大汉吗？怎么又扯到先秦去了？
“嬴政确有大魄力！人族自古受先灵庇佑，侍奉上苍，上至轩辕皇帝、下至春秋诸侯，后面其实都有着某些存在的支持。”
“成大事者无不举大义，以万众生民之愿念，换得某些存在的支持。而嬴政，他是唯一的例外。”
“这……”林君书瞪大了双眼，什么意思，历代先皇统治者，都是在邪神的支持下登上了皇位？
张角继续开口道：“他以人之力战天，神灵可以借力与凡人，却不得直接干预俗世。秦国所供奉的神灵，在战国诸国中，并不算强大。”
“嬴政暗邀得道方士，以自身设局，封印了秦国背后的神灵。当然，他自身也获得了不小的反噬。”
“嬴政所做之事，不论是在神灵，亦或诸国之间，都是大逆不道之举。在背后神灵的煽动下，六国结盟共剿大秦。”
“明明是必死之局，至少在当时刚入道门，修行不深的我看来，真的想不到他还能有什么破局之法。”
“什……什么！”林君书惊了。
不止因为这常人不知的先秦辛秘，张角他刚才说什么？他从嬴政那个时代就活着了？
他不是上山采药遇到的仙人授予太平天书，才掀起的黄巾起义吗？若真如他所说，他从战国末年，一直活到了现在，那他岂不是至少都有四百多岁了！
张角没管林君书的惊诧，如同陷入了回忆一般，平静地说道：
“可是，他出乎了所有人预料。他以强硬手段镇压了国内一切反对的声音，又以雷霆之势，短短十年间横扫六国。
“说实话，至今我也无法想象，在没有神灵的支持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如此壮举！”
“后来，他登临帝位，以三皇五帝之名，自号始皇帝。收天下之兵铸十二铜人，以九州之势镇压诸神。”
“然后他废除了诸国的文字，以秦国所用的大篆籀文上进行改良，创立小纂，进一步消磨诸神留下的印记。”
“可他不是出了名的暴君吗？焚书坑儒、劳民修建万里长城、炼制长生不死药……”
“那是愚民的偏见！”张角愤然打断了林君书的发言。
他似乎对始皇帝，有着格外的推崇。
“焚书坑儒？杀的是痴迷于神灵的走狗！万里长城，抵御的是外神入侵！至于不死药……是因为他在登基时便已是油尽灯枯。他想要强行续命，他担心他身死之后，没人挡得住诸神反噬。”
“看来，他终究是失败了……”林君书有些唏嘘。
听完张角的讲述，他对于老人口中的始皇帝也不由生起了尊敬之情。以凡人之力，灭六国，镇诸神，这是何等的豪情！
“其实，他本可以成功的……”
老人的神色，又忽然暗淡了几分。
“当年，他派大方士徐福东出蓬莱，以炼不死仙药。以秘术勉强压下了反噬，可最多他只有两年的时间。”
“两年时到，徐福依旧了无音讯，他曾来南华山寻求道门帮助。”
“你们……没有帮他？”林君书看着老人难过的神色，猜到了几分。
“那他后面又是怎么多活了这么多年的？”
张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来南华求助之时，师傅正在闭关。师傅他一向崇尚清静无为，几乎不会参与凡俗之事。所以，我将他挡了回去。”
“他应该是用了什么代价极大的办法，后来的日子里，他变得愈发激进，将所有的事情都在十年内赶着做完。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他并没有等到徐福送回来的不老仙药。”
“真有不老仙药？徐福成功了？”林君书惊讶道。
原本的历史上，徐福东渡之后，应该是压根没有回来过。甚至有野史传说，他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去了日本。
而这个世界里，他不仅回来了，还真的炼成了长生不老药！
“别对那个不老药抱有什么幻想，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张角看出了林君书眼中的渴望。
“徐福回来后，秦始皇已经驾崩，举国上下都陷入了动乱之中，没了嬴政的镇压，那些神灵也重新蠢蠢欲动起来。”
“既然以前都一直是通过神灵的支持延续着王朝的更迭，为何……”
“你是想问为何要费那么大周章打破传统？”
林君书点头，就算如张角所说，皇帝信奉的都是邪神，但也不会影响到天下的黎民百姓吧？皇室以代价换取皇位，理所应当，而人民只需要提供愿念之力罢了，又没什么影响。
上头坐着的是什么人，说实话，对于老百姓而言真不在乎。
“你可能理解错了一些事情。”张角开口。
“邪神是秦灭之后才出现的！”
“啊？”林君书诧异，他一直以为，这世界帝王们都是供奉邪神的呢。
“是嬴政最先发现了异状，这片天地间发生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改变。”
“所有的神……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