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别佐勃拉佐夫人呢？”
谈到这个骗子，尼古拉也火冒三丈。根据杜尔诺沃的精细调查，别佐勃拉佐夫的资历全都是造假的，就连宫廷大臣沃龙佐夫-达什科夫都是被骗的。
“那名骗子已经卷款潜逃国外了，恐怕需要一段时间后才能缉拿回国。”
杜尔诺沃欠身致歉说他们会尽快把这个无耻小人抓回来。
虽然还有不少疑点，但是基本上都可以说得通，而且很多内容确实不方便查清楚。
但是光这些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就足够让尼古拉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维特曾经说，贵族是一群集合了怯懦、盲目、狡诈、愚蠢于一体的大杂烩，现在尼古拉也有了同样深刻的体悟。
保守派的活动已经表明了，假如俄罗斯帝国不能为贵族阶层的利益服务的话，他们宁可让俄罗斯帝国就此垮台。
一想到这里，尼古拉顿感无力，怎么我这个为国为民服务的沙皇，反倒和维特一样成了俄国统治阶级中的少数派异类？
第四十八章，天下苦贵族久矣，其上
在1903年的末尾，维特带着一纸协定返回了圣彼得堡。
为了嘉奖维特在远东外交活动的成功，沙皇尼古拉二世为他赐予了伯爵的爵位，自此他便是维特伯爵了。
维特带回来的外交协定是日俄关于朝鲜半岛问题的最后妥协，因为根据陆军部的重新调查审视，远东大军区的所有备战情况基本都可以打个对折。
1901年拨款的7000万卢布，批给远东军区的3000万中至少一半是被贪墨了的。之后的追加拨款，恐怕还有不少都躺在国外的银行金库里。
跟这些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备战呢？
于是得到圣彼得堡回电的维特在1903年9月份访问了日本，并与日本的几位明治元老都发生了一系列的交谈。
“这无疑会令日俄之友好邦交更上一层楼。”
当维特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签字并交换协议书后，日本外相小村寿太郎笑眯眯地握手对俄国宰相说道。
这只不过是十年的休战。
维特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这句话。
日本得到了朝鲜半岛的实际控制权，俄国从北朝鲜撤出令韩国人十分高兴。至少在目前而言，无论朝鲜还是中国，都认为黄种人的日本还是比白皮肤的洋鬼子亲切得多。
在维特还没回国的这段时间中，圣彼得堡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似乎一切都在照旧运转，可大家都明白，有些事情被戳破了之后肯定是会有变化的，所以无数目光都在关注着冬宫的一举一动。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该怎么办？
贵族阶层作茧自缚，把自己的把柄就握在沙皇的手里，就此轻拿轻放，这肯定是完全排除在尼古拉的考虑之外的。
但是尼古拉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甚至有些辗转难眠。
因为时至今日，贵族阶层仍然是俄国军政届超过百分之五十比例的政治群体，尽管他们内部也有一定的矛盾，但这种矛盾是否会大于沙皇对他们下手的矛盾？这个问题需要思考。
在尼古拉思考的这段时间里，也的确有贵族陆陆续续地前来私下觐见沙皇，来忏悔和斡旋。
可尼古拉会接受吗？
扪心自问，皇帝登基十年以来，反对派层出不穷，哪次是被沙皇下重手了？哪次不是沙皇容忍这个，容忍那个？难道尼古拉不知道沙皇手下的官僚是什么德性吗？不就是因为相忍为国，他希望尽可能以低内耗来完成俄国的现代化？
但这种被利用的信任已经被贵族的肆无忌惮给消耗殆尽了，尼古拉不再愿意自己做牺牲，他要贵族阶层为了俄国的未来做出牺牲。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后，差不多有三天时间自己关起门来思考。
这个决定事关重大，和任何人讨论都有泄密的风险，在宫廷中、政府中，尼古拉所有人都考虑了个遍，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可以支持他的决定。
但或许是近三百年罗曼诺夫家族在俄国宫廷的烛影斧声，再加上拜占庭继承的权谋传统，还有这十年以来作为君主不言自明的某些感悟，各种各样的因素加持后，总之最后尼古拉想通了。
皇帝找的第一个人是皇太后玛丽亚·费奥多夫娜。
皇太后虽然不问政事，但她一直了解政事，而且她的美貌、社交，令她在罗
曼诺夫族人很有威望。
当尼古拉找到自己母亲的时候，她很快就意识到长子的严肃语气意味着什么，于是带他来到自己的小书房，这里隔音很好。
“这是我最近想明白的事情，但我现在举目无亲。妈妈，你会帮我吗？”
“尼基，你是我的长子，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当尼古拉把自己的计划说明之后再低声请求，令皇太后毫不犹豫地表达了支持。尽管尼古拉是个狸猫换太子的沙皇，但他也对明妮无条件支持尼基的母爱感到动容和些许利用的惭愧。
搞定了皇太后明妮，接下来已经垂垂老矣的老臣，陆军元帅米留京和他的门生、助手尼古拉沙大公一同来到了冬宫接受尼古拉的召见。
“这这……！”当尼古拉沙大公听到尼古拉的计划后大吃一惊，话都说不利索，而且头已经开始摇起来了，“皇太后，您劝劝陛下……”
“我完全支持皇帝的任何决定。”
皇太后同样决绝的态度让尼古拉沙大公十分为难。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支持陛下的决定。”
米留京反倒是沉默片刻后，语气很坚定地说。
于是尼古拉把目光盯着尼古拉沙大公看。
这个时候尼古拉沙大公也明白，如果自己不表态的话，恐怕今天就走不了了。
“我希望将来可以担任陆军部长的职务。”
“可以。”
“我希望能够成为俄国的陆军元帅。”
“可以。”
“……既然如此，那么我没有任何理由反对陛下的决定了。”
很快维特也被召见过来，看见皇太后、陆军元帅和大公都在场，他也十分惊讶。
等到尼古拉把他的决定说给维特后，这位大臣会议主席的反应比尼古拉沙大公还要大。
“这样绝对不行！……这不是……这不是儿戏么？！陛下您知道这样会让政府和军队陷入瘫痪吗？”
“是的，但这是最快最彻底的方法。”
这次，尼古拉非常强烈的态度令维特陷入两难。
“既然在场有那么多人，想必我也没有拒绝的机会了。”最后他只能低头嘟囔了几句后对皇帝说道。
尼古拉舒了一口气，但最后还有一人他必须见面。
等到杜尔诺沃进入办公室内的时候，被这么多人看着一愣，感觉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尼古拉冷冷地呵斥道，“你在阴谋活动中恐怕也不干净吧！”
两名沉默的努比亚黑人卫兵一左一右把杜尔诺沃夹在中间。
杜尔诺沃倒是显得出乎意料地沉着冷静，他只是缓缓跪在地上对沙皇说：“陛下，对我来说天无二日，您就是俄国唯一的太阳。”
内务大臣米尔斯基公爵之死，内务大臣西皮亚金之死，乃至内务部的活动，暗探局是否有所察觉，杜尔诺沃是否参与了部分活动，恐怕尼古拉已经无从得知了。
杜尔诺沃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如果尼古拉真的决定了什么，就贵族阶层那种颓废的心智，他是不可能站在失败者那边的。
更何况，杜尔诺沃是个骨子里的沙皇崇拜者，尽管他认为现在的尼古拉方向是错的，应该成为无情的专制统治者。但尼古拉的手段他是欣赏的，所以杜尔诺沃再三宣誓后，尼古拉暂且放过了他，令其将功赎罪。
凑齐了自己的小团体后，尼古拉的密谋活动也正式开始了。
杜尔诺沃成为了临时的内务大臣，内务部面临大换血；维特以反贪腐的名义处理了一些关键部门长官，换上了他的人；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因为约束下属不力，被迫辞职，外交部进行整顿；尼古拉沙大公把自己的嫡系安排到了圣彼得堡军区、莫斯科军区、基辅军区等几个重要城市的军事岗位上，远东军区重新被拆分了，腐败特别严重的一批将领全都被勒令退役了。
尼古拉在宫廷中搞了一次大清洗，大部分贵族贵族全部辞退都换了一批新人，宫廷大臣沃龙佐夫-达什科夫因为推荐了别佐勃拉佐夫而不得不辞职。不少世袭贵族全都被终身贵族、终身荣誉市民这类小贵族给替代了。
到目前为止，沙皇的这些动作对贵族阶层而言反而是好事。因为在他们看来，抓大放小对大部分贵族来说都可以接受。只要作为主体的贵族阶层不被动摇，个体被沙皇拿捏是小事。
作为证据，据说沙皇尼古拉二世已经在冬宫里筹办新年以后的一系列舞会活动了，这也令绝大部分贵族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种平静的氛围中迎来了1904年的新年。
但和贵族们想象得不一样的是，当1904年的1月悄然到来后贵族社交季节还没开始，俄国各个资产阶级、自由派的重要报刊媒体全都开始长篇巨幅地报道政府、军队中贵族阶层的丑闻。
杜马轰动了、各个民选政
党轰动了、俄国社会各界也轰动了。
是的没错，沙皇的确没有能力动摇盘踞在政军两届的贵族阶层，甚至就连尼古拉找到的这些帮手加在一起也很难抵挡得了一个阶级的力量。
可难道鹅城的县长只能靠几个人几把枪就把黄老爷坚不可摧的碉楼给攻克吗？他只要把支撑黄老爷这层威势的皮给扒下来就可以了。
俄国多年以来积累的现代化成果，养育出来的资产阶级、中产阶级，一切得到自己发声渠道的俄国人民，他们同样对占据社会上升通道、政治权力的俄国世袭贵族们厌恶至极。
世袭贵族们一切维护自己既得利益的借口全都消失不见了，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忠君爱国”，说自己“节俭克制”，具有一切下等人都没有的贵族“美德”。
可现在所有报刊都在宣传的是什么？世袭贵族们表现出来的只要不堪入目的极端利己主义他们叛国、腐败、无能、渎职、欺上瞒下，宛如无用的寄生虫。
那么贵族们把持俄国上流社会的合法性又还剩下多少呢？
所以面对俄国民间，从资产阶级到广大无产阶级积蓄起来的力量时，俄国贵族阶级反而是微不足道的那一方。
一场不流血的内战开始了。
第四十九章，天下苦贵族久矣，其下
1904年1月4日，震撼全国的贵族阴谋案揭露第3天。
就像是杜尔诺沃在决定背叛阶级，转身投入沙皇小团体的预判那样，俄国的贵族作为一个颓废的阶级，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反抗社会上对他们施加的巨大压力。
俄国贵族养尊处优太久了，不仅阴谋活动只敢躲在背后搞小破坏，在面对更加团结、更加具有战斗力的新兴阶级，比如说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组织起来的集会、示威游行、大字报大喇叭宣讲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呼吁政府镇压这些充满敌意的社会活动。
这些原本在政府里贵族老爷派头的中高级官僚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秘书、下级、部门内的职员，非但没有从前那种羡慕、嫉妒、敬畏、推崇的目光投向自己，反而是在背后窃窃私语，甚至用轻蔑、审视、不屑一顾的神情与自己照面。
许多人丧失了和汹涌澎湃的民意作对的勇气，很快一大批除了贵族背景一无是处的政府官僚纷纷把自己的辞呈交到了沙皇办公厅的秘书处。
这个时候尼古拉还是给这些知难而退的贵族最后一丝体面的，只要在1月14日之前主动辞职，可以按照原本官职、品级、功勋，折半拿到退休后的养老金等待遇。
等到1月14日之后，尼古拉就要帮这些死皮赖脸不肯挪走的贵族们“体面”了。
与渐起波澜的政府内相比，俄国社会的活跃程度仿佛是回到了热情似火的1902年。
就好像是1902年革命的延续，俄国的民主集会活动在1903年下半年逐渐停歇之际突然暴增到一个新的高峰。
自由主义者的报纸猛烈地抨击贵族把持官僚制度带来的落后、腐朽、低效，要求让人民的代表参加国家的管理，坚持声称必须进行自由主义的改良。
地方自治人士、医生、律师、工程师、农场主（富农）、杜马议员和其他那些有识之士都在举行各种各样的集会，通过主张普及人民的民主化决议。到处可以听到异常大胆的政治上的揭发贵族阴谋和关于俄罗斯帝国自由化的热情演说。
1月6日，人民自由党党魁米留科夫和人民自由党中央委员会的许多成员在圣彼得堡与政府首脑兼沙皇代表维特进行商谈，在互相交换条件之后，米留科夫和一众在俄国具有杰出名誉的自由主义立场的大知识分子们联名发表了一纸《圣彼得堡宣言》：
“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实行全面改革的时候了。政府只有全面的改革措施才能平息民众的情绪，调和社会矛盾。只有一届真正具有效力的国家杜马才能表达人民真正的意愿、对政府进行切实有效的监督、让俄罗斯帝国走向法治。”
1月9日，圣彼得堡最大的工厂之一，普梯洛夫工厂的
**名工人在工会的组织下决定进行罢工游行。与往常不尽相同的是，这次不仅工厂的经理、政府的督察甚至工厂的股东，都对罢工活动大开绿灯，甚至出钱赞助工人走上街头进行游行。
相比于大小资产阶级至少还不会流血的示威活动，底层人民的社会运动显然更具威慑力、战斗力和暴力性质。
在莫斯科，一队队贵族的看门人守护着老爷们的宅邸，朝着贫困但愤怒的人群丢掷燃烧物，随即点燃了这些吃尽底层苦头的仇富人群的怒火，街头暴力随处可见。
城市中不少贵族的马车会被情绪激动的人民群众包围，车上的贵族只能惊恐万分地被贫民们扒光了身上的财物，强奸、谋杀、抢劫……暴力活动此起
彼伏。
在城市中是如此，在农村中更是如此。
农民虽然很少理解外界的政治风波，可这次他们不仅很懂，还特别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