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没有多想,立刻起身弯腰行了一礼:“臣但凭陛下吩咐!”
“好!”
朱厚熜笑着点点头,国子监算学考试由王阳明主持,但由于算学重开,并没有划定由六部哪一司统管。
他之所以,让礼部主管此事。
一则礼部负责科举,对相应的考试安排有一套完善且规整的措施。
二则为他接下来对科举的改革打下基础。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这算学考试,只是单纯为了天宝司选拔人才而临时开设,也就没有必要让礼部分管。
但如果要年年进行,甚至以制度的形式确立下来,那就必须如此。
“算学考试由礼部分管造册,一应准备仿照科举进行!”
“这?”袁宗皋脸上闪过稍许迟疑之色,但他一抬头看向御座上坐着的少年,眼神就立刻变得坚定。
“臣一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将此事圆满完成!”
“如此就拜托长史了!”
……
七月十一日,北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国子监,这所帝国最高的学府。
这一天,湛蓝的天幕下偶尔有几片浮云晃荡,但很快就被东风吹散。
东风也为闷热的北京带来了难得的凉爽。
从客栈二楼向下望着汹涌的人潮,齐元眼睛微闭心中默念道:“文昌帝君保佑,让我考试顺顺利利,做的都会,猜的都对!”
又似乎怕自己不够心诚,他赶忙朝着东边文昌帝君庙的方向长身三揖,喃喃自语道“我若高中,一定到帝君庙还愿,给您老上最粗的三炷香!”
如他一般的还有很多人,不过有的双手合十拜文殊,有的念念有词祭魁斗,还有的干脆在胸前画了一个文曲星君相。
唐伯虎推开门来,就看到齐元神神叨叨的一幕,他顺手将手中的菜汤放下,失声一笑道:“老弟呀,有这功夫不如再多算几道题。”
齐元则连连摇头,反驳道:“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凡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神仙。”
说着,还有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拿出一张孔子像,煞有其事地一番叩拜。
“你这……”唐伯虎有些摸不着头脑,孔子老人家还管这个。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齐元笑道:“所谓君子六艺,孔子样样皆精,更何况我今日要去他老人家的地盘,还不得表示表示!”
他几步走来,打开桌上的菜汤,只见翠绿的菜叶漂浮在泛油的汤汁上。
“这青菜,是我特意从隔壁的墙头摘下来的!”
“哦!”齐元皱着眉头,问道:“这有什么说道吗?青菜还要种到墙上。”
唐伯虎指着菜汤,眼神又瞟向外面川流的人群。
“这青菜是人家特意种在墙头,菜种在高处,寓意高中!”
话音刚落,齐元就如恶虎扑食一般将菜汤端到孔子像前。
“您老先请!”
前后不过片刻,他就又将菜汤端到一旁。
画像上的孔子目光悠远,估计连味儿都没闻到。
他稍微客套了一下,绿色的菜叶就被他全部扒拉进了嘴里。
他转身对唐伯虎竖起了大拇指,感慨道:“这菜味道真不错!”
街道两旁的花木都欣欣向荣,特别是去往国子监的路上,长得异常繁茂的桂花树,不知何时都被挂起了红绳木牌。
前来应考者,上至官员勋贵,下至平民百姓。
最老的走几步路都喘口气,还需要别人搀扶着,最年轻的也不过十三四岁。
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群人均挺拔的汉子,操着一口山东口音,千里迢迢前来北京参加考试。
齐元瞧了一眼,左前方的一位大哥。
他双手背在身后,透露出一股自信无比的气场,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看向远处的国子监一脸的势在必得。
齐元也定了定心神,一脸憧憬的望向前方。
王阳明和袁宗皋在国子监的大门外,对视一眼抚须而笑,他们的两侧是国子监的先生和礼部的官员。
此刻,国子监巍峨肃穆的大门正紧闭着。
站在国子监阁楼最高处的朱厚熜,满怀感慨地看向下方的人群。
老者、中年、青年,所有的人都为一个目标而来,他们相信能够通过这场考试改变自己的命运!
王公贵族和平民百姓,能够在一场考试上相较高下,在不平等中谋求相对的公平。
“只要向上的通道不断,这个国家就是充满希望的”朱厚熜喃喃自语道。
而接下来,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禁一笑。
一旁的麦福手上的拂尘却差点抖落在地。
第40章 启门
国子监的最南边有锦衣卫把守,设立了三道关卡,专门用于查验身份。
众人沿着之前早就画好的行道,依次通过关卡,身份被核实清楚才会发放对应的号牌。
但无论前期怎么宣传,总有些人抱着侥幸的心理,最终一声呜咽之后,锦衣卫架了出去。
太医院的御医也被请到了现场,专门提防有易容术,甚至戴了人皮面具的人。
重重关卡布置得严密,但也仅仅是为了核实身份。
至于如科举一般搜查小抄,算学考试是不必要的。
这一次的题目都是新出的,甚至好几道题朱厚熜都亲自参与。
面容英武的陆炳,在心中暗想由他负责看守押运,这试题是万万不可能泄露出去。
国子监坐北朝南,与紫禁城相同也有一条中轴线。
中轴线的最南端,也就是国子监的大门——集贤门。
集贤门的东侧就是持敬门,与孔庙相通。
此刻集贤门的大门紧闭,王阳明和袁宗皋正站在集贤门的两侧。
他们的下方,是已经按次序排列好的参考人员,大家都在翘首以盼。
巳时,王阳明抬头望了望天。
彝伦堂外孔子塑像旁,巨大的石刻日冕上,一道影子准确无误地落在蛇形雕画上!
“咚咚咚”
集贤门之后的太学门内,分列左右两侧的钟亭和鼓亭,钟鼓之声响彻不绝,好似泰山之巅传来的长叹,又恰如滚滚黄河的波涛。
王阳明一振袍袖,弯腰朝左侧孔庙的方向一揖,随即就要向大门中央走去。
袁宗皋却是眉头一皱,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大门外的国子监官员。
司业和监丞神情肃穆正装在身,身体微微朝大门两侧靠拢。
袁宗皋看出了王阳明的意图,他这是要以尚书之尊给天下学子启门!
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思绪万千,既有对王阳明的佩服,也有对他深深的担忧。
大明以文取士,文官地位最高,而在规章当中又以六部尚书地位最高。
堂堂大明的户部尚书,竟然屈尊为学子开门,必然会在士林当中引起轩然大波。
想到此处袁宗皋目光一疑,他大笑几声。
“哈哈哈”
“伯安且慢来,老夫厚颜相求,这开门仪式就让我来吧!”
也不等王阳明反驳,他几步走到中央,神情郑重,对着台阶下的众位考生言道。
“诸君,且正衣冠!”
下方众人闻言,都肃然起敬,纷纷将腰挺直,整理衣冠。
集贤门下的诸多官员也都神情严肃,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前方。
王阳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看向前方的袁宗皋。
而后者,则如老顽童一般回以一个得意的笑容。
但王阳明却知道,自今日一事之后,袁宗皋将陷入无法自拔的口诛笔伐之中。
但官场沉浮多年的袁宗皋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已经体验过这种千夫所指的感觉,就像寒冬腊月,淅淅沥沥的雨水下到身上,从脚底开始浑身变得僵直。
但此时他却管不上这些,自己都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别人骂也就骂了,即使在他的坟头踩上几脚又何妨?
袁宗皋继而转身朝北长身一揖,众人也纷纷效仿,一时间整个国子监的氛围都变得十分庄重。
所谓:“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仪式彰显的是人们共同的追求。
袁宗皋将腰挺得板直,在一众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从容向前走去。
此时,天空一片澄澈,国子监内的半圆形水池流水潺潺。
周围一片肃静,只听得到袁宗皋的脚步声,还有一两下轻声地咳嗽。
他来到集贤门前,深深地望了一眼门上的牌匾,神色变得坚定,有些枯瘦的双手搭在红色的大门上。
明明只是一个七十岁的瘦小老头,这一瞬间却仿佛拥有了撬动天地力量。
两侧的国子监司业和监承也同时用力一推。
“咔”——紧闭着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
袁宗皋缓缓转身,对着众人大笑道:“今日,吾为诸君启门。”
他顿了顿,声音略带沙哑,额头上自然生出抬头纹,他高声道:“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说完他看向王阳明,“同去否?”王阳明含笑点头。
随着两人红色官服飘飘,身后的众人也鱼贯而入。
齐元排在队伍的中下方,他此时的心情也激动无比,亦如当初的入学礼。
古代重礼,入学礼被视为人生四大礼之一,与成人礼婚礼葬礼并列。
由此可以看出,古人对于教育的重视,对于知识的尊重。
他甚至感觉,比那个时候还要振奋。
作为早有准备的考生,他当然认得朝廷的礼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