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储深深一揖,“正是这两幅画的作者唐寅。”
“哦,风流才子唐伯虎,又怎么劳烦你来推荐?”
朱厚熜看着奔月图言道:“朕听闻此人心气甚高,心中怕是不愿为朝廷效力!”
梁储赶忙道:“这都是以讹传讹之言罢了,况且少年肆意也是可以理解的,唐伯虎有大才,臣不忍明珠流落于泥沙之间,特向陛下举荐。”
他向前走了一步,手指落在新画的奔月图上。
“陛下精通书画一道,自然能够看出唐伯虎此时的志向。”
朱厚熜点点头,笑道:“朕所思在天下,自然不会拒绝能为百姓谋福的人,但是这唐伯虎之才,是否真如梁柱国所言,还是有待考察。”
梁储闻言立刻单膝跪地,跪地的一瞬间,右侧的膝盖隐隐作痛,但他还是若无其事一般,恭声道:
“臣是唐伯虎的座师,敢用一生名誉为他担保。”
“好”朱厚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言道:“那朕就给他这个机会。”
“麦大伴,将大殿内挂着的那幅大理寺画拿下来。”
“梁柱国,将此话可转交于唐伯虎,若他真是为国效力之人,自然能明白朕的意思!”
两处抬头,向上一望,满画朱紫二色,众臣汇聚一处。
他情不自禁的念诵道:“为生民立命!”
他起身接过画卷,郑重道:“唐伯虎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
在工部和张璁讨论相应事宜之后,田锋依旧精力充沛。
仿佛已经逐渐枯朽的身体,再次容光焕发一般。
一回到家他就直奔书房,看得大堂等候的妻子有些错愕。
随着油灯徐徐升起的青烟,他开始了伏案写作。
他的妻子端来一碗热汤,注视着桌案上田锋的草稿。
妇人轻笑一声:“老爷,陛下要你传播《永乐大典》,你怎么还设置这么多的关卡,平添许多麻烦。”
田锋头也没回,轻轻抬手蘸了蘸墨水,一边写一边解释道:“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总是不珍惜,如果这《永乐大典》变成了满大街的条子,那就有违陛下的初衷啊!”
“可是,在寻常百姓眼中,这书本可是如黄金一般宝贵的东西,又怎么会不珍惜呢?”
田锋摇了摇头,“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数量足够多就容易变得廉价,即使黄金也是如此!”
他将笔搁下,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况且百姓并非如你所愿一般!”
他的脸色一变,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喝着妻子送来的热汤,感慨道:“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就像饭里的沙粒,喉咙里的鱼刺,给人一种不期而至的痛苦。”
今夜王阳明也在油灯下伏案,他在思索该用怎样一种快捷的方式,初步筛选参加算学考试的人。
尽管在此之前,他已经估计到会有很多人来参加考试,可直到今日数据统计,偌大的国子监竟然坐不下这些考生。
不光京城,还有邻近省份得到消息的考生,也在赶来的路上。
他翻看起了手中的《邸报》,感慨信息传播的力量。
只是在这上面刊登了一则消息,就能引来如此大的回应。
前几日,他曾经与朱厚熜有过讨论,察觉出这位少年的天子,不光想将算学作为技,而是要上升到一种大道的水平。
他看着光芒向四周散射的油灯,心中暗自思索,要完成这样的构想,最快的方法无疑是将算学和某些,万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挂钩。
那么,科举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还有点早,当务之急是过几日就要开始的算学考试。
一转身,却发现了作案东侧的那本《管子》,随即爽朗一笑。
“九九安戏之数应天道,就用这乘法作为初筛的工具!”
喜悦没有持续多久,他转身看到了身后书架上那几封未拆封的信件,轻轻叹了一口气。
几步走到书架前,一封一封拆开来看。
这些都是,各地名士写给他的信件,无一例外都提到了,几月前引起轩然大波的“修礼”。
王阳明知道,如今的朝局看似平稳,但礼法之争这道惊雷,迟早会炸响整个天地。
第28章 滚下马来
帝令石德宝为广东巡抚,主管市舶司一案。
汪鋐收复屯门岛,特敕加汪鋐一级,使食一品俸,调任浙江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被关在牢狱当中的楚方,从狱卒口中得知汪鋐调任的消息,当即狂笑不止。
他摇晃着散乱的头发,“汪鋐,终究是我道高一丈”,他透过那狭小的窗户,看向外面湛蓝的天幕,喃喃自语道:“李大人发力了,离我出来的时候不远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所谓的李大人也早已心急如焚,汪鋐调任并非他的手笔,反而是朱厚熜的旨意。
石德宝离京前,麦福代表皇帝亲自相送,这是无上的荣耀。
即使人老成精的石德宝,一时也不免眼眶湿润。
他站在甲板上,遥望紫禁城,双手将尚方剑高举过头顶。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随即他毅然地转身,跟着浩浩荡荡的江水一起,顺流而下。
在另一艘大船上,邵云节却在悠闲地品着茶,他要去苏州接一个人。
大船行进的速度很快,不多日便来到了苏州。
载着石德宝的大船,刚想在港口停泊,岂料一艘中型的船只肆无忌惮地冲了过来。
许多小渔船被撞翻,石德堡所在的船被波及,他的两个弟子一时不稳,跌坐在甲板上。
石德宝见状,先是吩咐船夫,救起附近落水的渔民而后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喊:“尔等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渔民们都暗熟水性,很快就被救了上来,其中一中年的汉子,好言相劝道:“那人是当地盐商的大公子,可不能冲撞了他,不然可就难办。”
另外一人补充道:“这船上还载了许多,当地官员的公子,千万得罪不得!”
正说着,船上就传来叫嚣的声音。
“刚刚喊话的那厮是谁?还不给小爷我滚下船来!”
“哈哈哈”船上有人大笑。
中型船只调转方向,做工精细的船身,逐渐映入石德宝的眼帘。
几个公子哥手中扇着折扇,一人头戴金冠,身材微微有些富态,正骂道:“哪个不长眼的,难道还让本公子亲自出手?”
船上随即有人附和:“快,自己扇几下嘴巴,我们就当没这事!”
石德宝双眼一眯,右手一旋,真气汇集在掌心,轻轻向前一推。
“扑通、扑通”此起彼伏的落水声,刚刚还光鲜亮丽的公子们,此刻也都手脚并用在水中挣扎。
仆人们很快将他们救起,带着金冠的公子恶狠狠的骂道:“会武功是吧?来叔,给本少爷废了他!”
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却反而劝道:“少爷,如今情况不明,还不知对方的身份,不可轻举妄动。”
船上的人中有几人还是有眼力的,一眼就认出了石德宝所穿的,并非一般的绸缎,也赶忙附和道。
“汪少,还是等我们靠岸之后再说吧。”
金冠少年一挥折扇,“我还没出过这么大的丑”,但他显然也听进去,赶忙叫船夫加快速度,靠近岸边。
一上岸,他就立刻吩咐手下去叫人。
石德宝从容地走下船,却发现岸边早已围了一大群人,金冠的公子换了一身青色的衣服,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快,快让让,当兵的来了。”
一鬓须浓密的壮汉,身着金甲,头戴凤翅盔,骑着白马招摇地走了过来。
金冠公子见状,赶忙上前:“舅舅!”
来人是南直隶,都指挥佥事孟龙华。
他一挥手安抚住侄子,神色淡淡地看向石德宝。
“汝是何人?竟敢扰乱港口秩序,加害无辜百姓,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石德宝的两个学生亮出宝剑,随行的卫队也护卫在一侧,双方一时就僵持住了。
金冠公子看到这情景,猜测石德宝的身份可能不简单,但那又如何!
想他舅舅堂堂三品大员,又掌管一方军事,有何惧之?
石德宝一甩袖子,指着衣服还未干透的渔民们,大声道:“阁下莫非要颠倒黑白不成?是谁在肆无忌惮,又是谁横行无忌!”
“哈哈哈”孟龙华牵着白马,转身一问众人。
“在座诸位以为,谁是贼人?”
兵士们齐刷刷将矛头指向了石德宝,一时气氛有些紧张。
石德宝轻声一笑:“阁下说理不成,莫非还要动武,这可是不符合大明律法呀!”
“那又如何?众目睽睽之下,本将秉公执法!”
石德宝摇了摇头,大声斥责道:“《大明律》逮捕犯人归属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府虽然主管军事,但对案件无过问之权!”
他丹田运气,声如洪钟:“你,越权了!”
孟龙华一时有些迟疑,石德宝乘胜追击,喝道:“按我朝律例,无上方命令兵士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孟龙华不屑地冷哼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他自然不是一个蠢蛋,不可能为了侄子的一点小事,就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显然他已经调查过石德宝的来历,此次就是为了将他拖在苏州,能拖多长就拖多长。
广东那边,急需时间清理痕迹。
而他自己手上有兵,又是三品大员,即使石德宝是广东巡抚,他也不放在眼里。
“你这是什么态度?”
孟龙华拖长声音:“此罪当诛,可与我何关!”
石德宝轻轻一跺脚,微瘦的学生立即会意,捧出一个木盒。
石德宝侧过身接过木盒,神色恭敬地请出了尚方剑。
金色的剑身在光下灼灼生辉,众人的目光汇聚在此处。
石德宝拱手向北一礼,“尚方剑在此,如天子亲临!”他大喝一声:“还不滚下马来!”
他一挥手中的尚方剑,周遭众人随即跪下,徒留孟龙华在马上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