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眉毛一挑立刻会意,顺势问道:“陛下是想建立一个新的国子监?”
朱厚熜先是摇了摇头,过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朕要造学宫,天下人的学宫!”少年目光湛湛,说到此处神采飞扬。
王阳明陷入沉思,先前朱厚熜的三宫构想他是知道的。
他以前只认为那是对现有体系的一个补充,可现在听陛下这么一说,这是要推翻旧体系另起炉灶。
“朕准备了两块牌匾,一块成贤门,一块学宫”朱厚熜负袖立于雨中,“第一块就礼争之后挂上去,第二块就在改元之后挂上去,先生以为如何?”
“陛下心系教育,乃万民之福,臣代天下学子谢过陛下”
王阳明将手中的雨伞缓缓放下,随即站起对着朱厚熜长身一揖。
朱厚熜一反常态,以帝王之身行了一个拱手礼,他笑道:“如今的大明走在天下之前,未来的大明也必将走在世界之前。”
麦福自己快步撑伞立在了朱厚熜身侧,王阳明身侧的宦官也早已替他挡起了雨。
王阳明不了解当今世界的格局,朱厚熜却清楚得很。
如今的大明,无论从哪一个衡量大国实力的角度,都可以说是世界最强!
此时的欧洲,刚刚艰难地从黑死病的阴影中挣扎出来。
百年英法战争结束,俄罗斯在东欧崛起。
日不落帝国虚无缥缈,海上马车夫还在蹒跚学步。
对比起富足而强大的明朝,西方诸国甚至都不能被冠以国家之名。
人类文明最闪耀的地方,此刻在东方!
然而越是弱小就越有可能,越是强大就越难变革。
当今世界风起云涌,一股改变历史的大潮即将到来,而大明这个巨人却依旧在酣睡。
朱厚熜很明白,他必须要抓住这一股时代的浪潮,甚至主动创造浪潮!
葡萄牙在西非建立了殖民地,哥布伦已经发现了美洲,达?伽马到达了印度,再过一年,麦哲伦就能完成全球航行。
但那又如何?
不是谁走在最前,就能获得胜利。
朱厚熜望着漫天瓢泼大雨,耳边是越发激烈的雨声,这雨点就像万千钟鼓齐鸣,又好像是大军出征的军乐。
他充满信心,大明将引领未来世界发展的潮流。
西学东渐,应该变成东学西行!
而这一切,或许可以从建立三宫开始。
王阳明细细体会着朱厚熜话中的意思,改元之后挂学宫的牌匾,以下事项在改元之后全面推行三官制度顺势废除国子监。
再一联想现在的局势,王阳明眼中闪过一道历芒,甚至收编各地的私人学院!
各地重学办教与王朝初期好处多多,商人乡绅慷慨解囊更是一大义举。
可无论什么东西,一旦和巨大的金钱挂钩,甚至与滔天的权力联系在一起,就会失去它原本亮丽的色彩。
私人办学不受控制,庙堂成为了商人金钱的延伸,官员之间以此联系沆瀣一气。
到了最后,甚至会出现另一个庞然大物——“东林党!”
有人的地方就必定有争斗,朝堂免不了派系之争,但你死我活的党争却有可能避免。
而从根子上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就是兴办官学,能让所有人都读得到书的官学!
思及此处,王阳明神色一正,看向朱厚熜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希冀。
或许他这十多年来最大的心愿,就将在这位大明年轻的帝王手上实现。
转念一想,他立刻明白了朱厚熜为什么要给国子监送成贤门的牌匾。
这是圣意亲裁,礼争之中学生的争端,无罪!
元末至正二十五年,太祖在应天府设置了国子学。
国子学中的成贤门的牌匾,是着名书法家詹孟举所书。
但太祖认为,最后一个门字写得不好,“粉其钩,卒不补”,于是门字就一直缺钩。
太宗为了表明自己承接正统,迁都之时连同国子监的几块牌匾一起带了过来,其中就有成贤门的牌匾。
如今陛下御赐新的牌匾,不正是向天下人说明圣意眷顾。
既然皇帝赐匾,国子监焉能有罪?
朱厚熜龙行虎步,与王阳明一边交谈,一边朝西苑天工院而去。
第129章 前奏
大雨连绵,却难掩京城风华。
不同于浪漫缱绻的江南,大漠连天的塞北,北京自有一番都城气度。
可行色匆匆的江南文人,却没有心思和时间去为这繁华的京城吟诗作赋。
他们此刻心情紧张,内心惴惴不安。
但在这紧张激动之后,却藏着一股更深沉,更深厚的兴奋!
他们,要来京城跪谏——劝当今天子放弃新礼。
无论这些人的目的如何,或许为名,或许为利,或许真的为了一腔正气。
他们不约而同来到了京城,在几间客栈中商量明天的大事。
严嵩坐在上首,神色中难掩疲惫。
这几日来舟车劳顿从江南到京城,再加上大脑高速运转,他的心早已经疲惫万分。
但他的身子却坐得很直,眉毛斜挑带着一股威严。
此番到达京城的,光光苏州一地的就有三十多人,再加上其他各地闻风而动者。
浩浩荡荡的队伍,竟然已达数百人之多!
当然,一间小客栈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现在能站在此处的,都是各地人群中的领头羊。
“诸君,我等所谋之事能否成功,皆在明日一举,尔等可有胆魄继续走下去!”
一青山士子当即拱手道:“严公说笑了,我等既然已经走到这,又怎么会退却呢?”
他笑着看向众人,问道:“事不成则不回,诸位以为然否?”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都说我们书生无胆魄,可真的书生狠起来,谁又能比得过?”一浓眉大眼的书生说道。
严嵩大笑“善,大善!”。
他当即起身对着众人深深一揖,“能与诸君相交,我之大幸也!”
但很快他的神色一变,语气也异常铿锵有力,“我等所来是为了天下,为了正道,切不可失了分寸乱了道义。”
“修礼有误我们劝诫圣上,朝堂诸公有错我们慷慨陈词,但归根结底争一个是非黑白,辩一个道理分明!”
他的声音陡然一高,向着众人喝问道:“大道在前,能退否?”
“不退!”
“道理在前,能让否”
“不让”
严嵩哈哈一笑,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也一下子抖擞起来。
“君上有错臣子必然要劝阻,但如果是臣子有错,我们也必须坦然接受。”
严嵩看了一眼士气高涨的众人,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明天,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也该让他的大名,响彻这紫禁城!
昔年,满朝朱紫无一人眼中有他。
今日,众人拍马也追不上他的背影!
严嵩这边踌躇满志整装待发,张丰山却在家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一遍又一遍用毛笔书写着一串数字,口中还断断续续地不断念叨着。
他的夫人颇有些无奈,将端来的姜汤热了又热。
“老爷,天气寒冷要保重身体,没有这健康的身体,即使有再多的好处,也享受不到啊!”他的夫人轻语道。
“唉,我这怎么喝得下!”
张丰山干脆将窗户大开,让漫天风雨涌了进来。
“今夜,将决定我的命运啊!”
他将头探了出去,让冰冷的雨水拍击着脸颊,眼睛则深深地望向那黑幽幽的天空。
“雷呀,你什么时候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想一偿所愿。
今夜天雷一至,明朝必定谣言四起。
再加上群臣跪谏,文人相逼,高高在上的皇帝又能如何?
届时新礼不攻而破,皇帝威权丧失,内阁引咎辞职!
他不就能上位了?
张丰山在雨中愣神,眼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白方家倒了,张子麟倒了,只有他还好好地活着。
甚至能摘到最后胜利的果实,凭的是什么?
恁的不过是一个忍字,一个数十年不改如履薄冰的忍字!
想到此处,或许是那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也或许是空气中的冷意侵入骨髓。
他一下子镇定下来,开始在心中不断复盘。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胜算越大,越想越觉得没有什么意外。
“珰”
碗筷重重地落在桌上,也让张丰山的思绪跑回了现实。
“夫人?”
“老爷啊,你太着急了,急得不像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