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也罢,也罢,我愿做那擎起炬火独行的人。”
他面容异常和善,笑道:“楚言,你可愿随我等同行?”
楚言依旧面无表情,他转过身去侧向了郭岩的方向。
宁中见状脸色一下难看了下去。
“为什么人总是这么自信?”楚言故作感慨。
“为什么?”郭岩忍不住凑了过去问道。
“只是因为愚蠢!”
“竖子!”宁中气昏了头,一下子口不择言。
“竖子骂谁呢?”
宁中粗声喝道:“竖子骂你!”
楚言迅速起身,规规矩矩朝着宁中行了一个拱手礼。
“没错,正是竖子骂我。”
宁中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一时间手脚抖个不停。
他眼神一厉,放下狠话。
“年轻人,不要太意气用事!”
郭岩挺起胸膛,梗了他一句,“先生,不意气用事还是年轻人吗?”
宁中更气了刚想喝骂,就被楚言的一句话,激到差点昏了过去。
“先生还年轻吗?不要紧,过两年就更老了。”
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起初还很小,但接下来随着屋外一声大笑。
大家不自觉地,也都放开了声。
张璁甩袖大步踏入。
众人见状皆肃然,赶忙长生一揖。
“先生好!”
张璁行了一个标准的“新礼”,笑着拱手道:“诸君好!”
学子们纷纷落座,只留下宁中还沉浸在思绪中,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张璁快步上前搀住他的手,“老先生!”,张璁故意咬重了口音。
楚言忍不住第一个笑出了声,据他目测可能自己的老师还比这中年人要大一些。
张璁却好像反应迟钝,过了半响恍然大悟般笑道:“我糊涂了,糊涂了,这人老不老和身体有什么关系呢?”
宁中凑出一张笑脸,语气还有些发虚。
“张尚书说的是,我身体偶感风寒,如今就先回去了。”
“好,病了就该吃药,多吃点。”
一只脚刚踏出去的宁中,差点摔了个。
张璁站在学堂正中环顾周遭,种种目光尽收眼底。
不安者有之,惶恐者有之,畏惧者有之,好奇者亦有之。
他将袍衫一展,朗声道:“今日不上课,我和大家谈一谈。”
他从旁边抽出一把椅子,顺势做了下去。
“朝廷前几日举行的清考,诸君可知否?”
“知道,知道”有人迫不及待地回答。
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官宦子弟,自然清楚让家里人苦恼许久的清考。
看到平日里威严的父亲长辈一个个捶胸顿足,为考试而发愁,他们心里也免不得有了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而对引得如此情景的清考,学生们也就好奇万分了。
张璁笑了笑,“具体考试的内容今日暂且不提,但有一道考题却不得不和大家说一说。”
他左臂一挥伸出三根手指,笑眯眯地问道:“铜钱三百文,买何物装满此房!”
学堂内先是一片寂静,继而声音大作。
“湿柴,城东郊外的湿柴,”
“两百文,不,可能是三百文,就能买下一间大屋的柴火。”
“哦”张璁有些好奇,在这满是富贵之家的学生里,还有人能关心柴米油盐?
“你是?”
“学校的祖父是王琼。”小胖墩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他解释道:“前几日跟着母亲一起去田庄准备柴火,略有所闻。”
“学生认为,不用三百文,一百文即可!”郭岩大喊道。
“花一百文钱雇五个工人,郊外漫山遍野的松针落叶,搬来装上一个大屋。”
“好”张璁笑意盈盈。
郭二公子见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摸了摸两下头上的呆毛。
“还有其他的法子?”
众人踊跃发言,张璁不时点头,却一直没有一个能让他惊为天人的答案。
这道题是陛下出的,张璁相信自有其深意。
可满朝文武考试下来,陛下阅卷之后,未发一言。
有答题积极的,自然也有一言不发的。
刚刚高谈阔论的富家公子,此刻却像破壳的小鸡,半天探不出个头。
三百文钱买东西,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
连小菜都要花几钱银子的他们,自然不会关心几文钱能买什么。
学堂内声音渐渐平息。
楚言却缓缓站起了身。
少年声音清润,自有一番风度。
张璁一时有些恍惚,眼前似乎浮现起了那个扎着发髻的小豆芽。
他再看看这芝兰玉树的少年,心中暗自感慨,已经快过去八年了。
“先生,能否借学生一文钱。”
“嗯?”
第119章 一束光
张璁虽有疑惑,但也立刻从腰间摘下钱袋,从钱袋中取出一枚铜钱递了过去。
富家公子此刻已经回过神来,看向张璁的眼神中隐约还带着几分畏惧。
可又观察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楚言身上,心中不由冷哼,“故弄玄虚,自作聪明!”
心中虽是如此想,他还是悄悄地往楚言的方向瞟了几眼。
国子监的学生,大都穿的是生员服。
头戴软巾,腰系垂带,身着襕衫。
大明开国之初,太祖移风易俗,全面恢复汉唐服饰。
他从面料样式,尺寸,颜色四个方面,确定了一套森严的服饰等级制度。
不同等级的人只能使用本等级的服饰,如果稍加逾越,就会严惩不贷。
绫罗、锦绣这样的高级面料,更是只有王公贵族和职官才能使用。
此时大明已到中期,一些规矩也渐渐松弛甚至无人理会,不然单凭富家公子身上的这一套绫罗,最少也要挨上二十棍。
楚言虽然穿着一身襕衫,风姿却不减分毫。
他接过铜币便将其放到左手,微微抬头望向上方的屋顶,似乎是在估计着什么。
片刻工夫,只见他屈指一弹。
“啪”
铜币与瓦片碰撞的声响在学堂内回荡。
众人还在吃惊之中,他又将手向左前方一伸,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铜币还给了张璁。
“先生,物归原主。”
张璁猛地从座位上起身,下意识地接过铜币,目光却一动不动,看着那斜斜射进来的光柱。
那光,热烈而又温暖。
“先生,我用一束光,可否装满这学堂?”楚言笑着将手一挥。
张璁不禁抚须而笑,激动、欣慰,期许,种种心情在心间交杂,最终化成一句慨叹。
“明光一束,朗照大千!”
“装得满!”他的嘴咧得很大,发自内心地大笑。
有句话他没有说完,此刻只是在心中默默念叨。
“明光一束,朗照大千,自此星夜皆明!”
张璁笑声还未褪去,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随即响彻学堂。
学生们由衷地感到佩服,买柴买草这样的点子他们想不出来,但自认为只是没想到。
如果给他们时间回去调查调查,或者做好准备,想要答得完全倒也不难。
可是,“借光”就难了!
打破思维的惯性,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从0到1的突破,看似寻常却最为困难,但也只有这样的突破,才能推动历史和世界向前发展。
张璁看着依旧面容淡淡的楚言,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了朱厚熜的身影。
“诸君,楚言这一枚铜钱砸得好啊!”
张璁指着屋顶射下的光柱,沉声道:“题目中所问用三百文钱买何物,装满一间大屋,而楚言所答用光!”
他喟叹道:“世人皆知草木竹石为物,光岂非物乎?”
他眼含深意地看向众人,随即向前跨了一步朝着楚言的方向一躬。
楚言有些诧异,赶忙上前想要将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