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是必然,甚至免不了见血的斗争。
但他,会怕吗?
他眼神中熠熠有光,仿佛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
“陛下,要将道传给天下人!”
“老道虽然不才,但也想勉力能做个追随者。”
“师叔!”
张颜頨,脑海中闪过莫名的情绪。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爱打秋风,恨不能一辈子不招惹是非的师叔吗?
“怕?怕了有用吗!怕了,他们就会停手吗?”邵元节哈哈大笑。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
就是道门大兴!
邵元节寒气森森道:“阻道者,为敌,皆杀之!”
“阻道者,皆杀!”陶仲文喃喃自语,他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不知贫道是否有幸,能与道兄同行?”
“同行之人,即为道友!”
“同往!”
“同往”
两只枯瘦但同样有力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张颜頨心情无比激动,传道于天下,道存则我存!
但同时他还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难道无数先辈千百年来苦苦求索无用。
成仙,真的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吗?
“张师侄,别想了快将你旁边的那一罐秘药拿来。”
“好”张颜頨照着邵元节的指示,找到了一罐密封严实的药水。
打开丹炉顶盖,拧开瓶盖,可还没等他把药水倒进去,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奇异味道,却让他几欲作呕。
这种味道,不是一般的臭所能形容的。
硬要他形容这种味道的话,就好像闷热的夏天一大群人挤在狭窄的马车厢里。
你被挤得动弹不得,旁边还有人散播着狐臭,脚臭。
那人在喋喋不休,口水都快溅到你的脸,从口腔向外弥散的气味,更是劈头盖脸朝你而来。
“师叔,你这用的是什么药?”
张颜頨可没有忘记,陛下让他们炼制这炉丹药,是为了给朝堂上的官员去除蛊毒。
“什么药?”邵云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小声嘟喃道:“不就是一点人中黄,地龙、土元、鸡屎藤,发酵出的药液。”
“可是,这药是给朝堂诸公吃的呀。”
“哼,别人吃得,他们吃不得”陶仲文一脸不屑,“陛下是让我们炼药,不是让我们当厨子。”
邵元节则面色和善,笑道:“生了病就要治,大夫开了药就要吃,讳疾忌医可不行!”
他与陶仲文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笑意。
内阁的几位彻夜难眠,他们还在沉浸于朱厚熜提供的骇人消息。
白莲教培养出了不会背叛的药人?
这些药人已经分布在了朝廷各处?
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朱厚熜的消息出了问题。
偌大一个大明朝,怎么就没人发现白莲教这么大的动作。
可当事实和证据摆在面前,他们已经知道眼前最紧迫的,就是如何顺利化解难题。
次日早朝,大臣们都有些奇怪,内阁的几位阁老都没有发表意见。
甚至连平常最爱骂人的王琼,也只是站着不说话。
朱厚熜也没有故意为难几位老人家。
毕竟他也不想希望几人日渐稀疏的额头,变得更稀疏。
“我们,真的老了吗?”费宏自问道。
他伸出双手看了看枯瘦的手掌,背面还零星地分布着老人斑。
“唉,如此天大的祸事,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还要等陛下想办法解决!”毛纪哑声一叹。
王琼愤愤不平,他狠狠地拍了两下桌子,将拳头攥得紧紧的。
“一群朽吏,酒囊饭袋,尽是无用之徒!”
他故意将头转向杨廷和的方向,意有所指地说道。
“无论这件事能否平稳过渡,我们都犯了失察之罪!”
杨廷和陷入了沉思,他此刻倒隐隐有些敬佩如今宝座上的这位天子了。
官员中藏有奸细,这是多好的排除异己的机会!
利用得好,完全打倒敌对势力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可朱厚熜,却用一种更温和,更平稳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少年天子担得起大明的天下,担得起这万万的子民。
他自语道:“礼法,就是秩序,就是正道啊!”
思及此处,他原本一些秘而不宣压在心底的想法,也渐渐烟消云散。
道统之争,是堂皇正大之争。
不见当年司马氏,当街弑君,倾洛河之水也难以洗清他们身上的耻辱。
司马氏所为,破坏了自周始,经汉唐,才逐渐形成的秩序。
杨廷和变得坦然了,他不再处心积虑地想着联合所有人,甚至罔顾道义地推动事情发展。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和朱厚熜之间的争执。
相反,他很乐意看到这种不同在可控的范围内,正面地进行交锋。
“老了,就要服老”杨廷和沉声道。
“嗯”王琼下意识地看了杨廷廷一眼,没有料想到老对头会这么回答。
“陛下既然给了办法,我们照旨遵行即可,眼下该想的是明天的廷问!”
第110章 局势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
如今的廷问,在某种程度上将会决定朝廷的大政方向。
第一次廷问,王阳明主持“易钞”,皇帝顺势推行大明天宝,朝廷的中枢也由此达成了共识。
而令杨廷和感到棘手的是,廷问的主题完全由皇帝进行指定。
原本应该取代经筳作用的廷问,事实上拔高了皇帝的权力。
话语权,已经发生了偏移!
这第二次廷问……
杨廷和眼睛一眯,冷声吐出了三字。
“改圣号!”
孔子历代尊崇,不断增加封号,但无一例外都是朝帝王的方向而去。
“大成至圣文宣王”毛纪拍了拍扶手,缓缓言道。
“诸位,修改孔圣封号,恐怕不单单是张璁一个人的意思。”
费宏意有所指,在场的众人谁又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除了皇帝,还有谁会支持?
“封号改不改,不是一场廷问就能决定的,这背后还是需要一场博弈。”
杨廷和直接把话挑明,他肃声道:“陛下要修礼,除了要改变固有的权力格局,还想改变理学的正统地位!”
他的腰挺得很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伦理纲常岂能妄动!”
“孔圣封王,乃人心之所向,史册之所凭,岂是他张璁一个匹夫能够妄动的”费宏语气不善,轻轻拍了两下桌子。
“对,孔子集众圣之所成,道冠古今”
“自孔子以后,中华文化传承有统”
毛纪语气非常激动,连带着咳嗽声一起响彻文渊阁。
“斯文不绝如缕,万世赖之,虽追尊为帝,犹不足以为孔子之崇,何况于王?”
“孔子,素王之名不可改!”
杨廷和拍板定调,语气中满是坚决!
当然,他另一个坚决反对的理由——
孔子以帝称尊,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皇权!
王琼沉默不语,身为一个正统的理学弟子,他在心里也不赞同朱厚熜更改孔圣的帝王封号。
“廷问之后,朝野之中对此必定议论纷纷,我们要统一所有人的看法,圣号不可改!”杨廷和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但也要注意把握分寸,切不可让野心家成了大势!”
他说起话来不徐不急,自有一番沉稳气度。
“到了必要时刻,依旧是稳定为上!朝廷大局为上!如果因为我们一时之愤而动摇国本,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
“哦”
凡做大事,未谋成而先虑败。
“若真的圣意难违,我们又无力挽回,那也就接受吧。”
杨廷和张了张嘴,无来由地感到一阵苦涩,尽管他充满信心,相信自己不会败。
但一想到他的对手,是那位已经成功挑战了祖制的少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