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自己只是一个宗师境的庸人,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折腾。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杨廷和一时愣在原地,见状正想出声的毛纪,在听到屋内的念诵声之后也止步不前。
“介夫!”
杨廷和点了点头,一向沉稳的他,脸上多出了几分苦笑。
他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眼底浮现了一丝冷意。
“唉”毛纪悠悠长叹,袖子中的手却不觉猛颤了几下。
他在心中感慨,“这大礼之争,压不住了!”
“走,我们去见见陛下!”杨廷和一字一顿,说得轻描淡写,王琼却不由一惊。
王琼在心中回想,上一次听到杨廷和这样说话,是在什么时候呢?
刘瑾伏诛?
宁王叛乱?
抑或是理学正统之争!
杨廷和将袖子一甩,举步生风走了进去。
但出乎他的意料,朱厚熜并不在此处。
他刚把门推开,几道审视探究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杨廷和定晴一瞧,却是几位儒学名宿,最年轻的一个也都六十多了。
门外的王琼感到气氛不对,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就被不怀好意的费宏轻轻推了一把。
“几位阁老,专研经典不便起身,怒我等无状了!”高冠老者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无妨,无妨!”杨廷和自顾自地走到旁边的座位上坐下,面对这几个老古板,他也头疼得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朱厚熜倚着玉石栏杆轻声道。
是夜,明月高悬于天际,月光如水静静地淌过每一块汉白玉石板。
巍峨的重楼殿宇披上银装,明黄的琉璃瓦平添了几分厚重。
朱厚熜站在紫宸台上凭栏远眺,他的身旁却只有麦福一人。
陆炳奉命前往西北,黄锦则乘船下了江南。
第90章 喝茶
月影斜斜,不觉夜已深。
朱厚熜最后抬头望了一眼,大半身子落在殿宇重檐之后的明月,便毫不留恋,转身回到了乾清宫。
麦福默然不语,跟了上去。
换作过去,朱厚熜在殿外吹了这么久的冷风,麦福早就出声劝告了。
可此刻他低眉垂手瞥了一眼,朱厚熜衣摆飘动的月牙衫,只是暗自感慨。
“陛下修道有成矣!”
灯火昏昏,白日里富丽堂皇的乾清宫,此刻却仿佛不施粉黛的美人,光影变幻间竟让侍立着麦福产生了回到兴王府的感觉。
几个小长随轻手轻脚地放下炭炉和铜壶,便躬身缓缓退出了乾清宫。
麦褔熟练地鼓荡真气,碳炉内的黑炭瞬间便烧得通红。
不多时,咕嘟咕嘟的声音便回响在乾清宫内。
丝丝缕缕蒸腾的水汽,也从铜壶嘴飘向半空。
麦福端来了一套天青色的汝瓷盏,又顺手从一旁的紫檀木罐里倒出了一些茶叶。
滚水入盏,茶香四溢!
到了明代,人们泡茶的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宋时的点茶变为冲泡。
这时的茶叶变得更为流行,上至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都能同饮一盏茶。
宋朝时点茶,用的是成本很高的团饼茶。
所谓团饼茶,就是将茶叶碾碎之后揉制成团,这样就会使茶叶的成本变高。
洪武皇帝草根起家,心里面装的是九州万民。
他一上位就废除了元朝时朝廷茶酒专卖的权利。
还下令禁止制作团饼茶,并且十分巧妙地将芽茶作为贡茶。
至此,大明饮茶以冲泡为主,且尚茶之风被演绎到了极致!
隔壁的日本也在泡茶,但他们泡的是茶叶粉,大部分还是传承宋时的遗风。
遗憾当年,老朱挥向日本的战刀已经高高举起,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轻轻落下。
“陛下!”麦福双手端着茶盏走了过去。
朱厚熜搁下手中的朱笔,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他鼻尖轻轻抽动,若有若无的清香沁人心脾。
“长兴罗岕茶,应该是今年的春茶吧!”朱厚熜笑道。
“陛下圣明,这茶是张太后昨日送来的,说是让陛下尝个鲜!”
朱厚熜点点头,又看盏仿若翩翩舞女的茶叶。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回想唇齿间缭绕着的甘甜。
“这水?”
“应该是万寿山上的清泉,再加石碗凝结的灵露吧!”
朱厚熜自问自答,他斜靠在紫檀木雕龙的木椅上,手中把玩着茶盏。
“今年的贡茶成色如何?”
麦福脸上却是闪过了一丝迟疑,但也如实地回答了。
“各地上供的茶叶都已到达京师,臣亲自去查验了一番,没有以次充好的伪品。”
“哦”朱厚熜闻言,身子依旧慵懒地斜靠着,眼中却闪过了一道莫名的精光。
“没有伪品?那精品!”
“杭州这一次送上来的龙井,似乎与陛下在兴王府时喝过的不同。”
麦福答了一句,不动声色地看了朱厚熜一眼。
明朝的藩王每年都能从朝廷获得赠品,其中就包括茶叶。
而朱厚熜又酷爱品茶,疼儿子的兴王大手一挥,花费重金从西湖购得了一批龙井。
但即使兴王豪掷千金,买得到也不过是次一品的茶叶。
“咚”朱厚熜将茶盏放在桌案上,负袖于桌前。
麦褔的意思他明白,这一批上供的茶叶比当初兴王买的次品都不如,更何谈皇家贡品。
见朱厚熜神色平淡,麦福又将今日的发现给说了出来。
“陛下,臣查府库偶然间看到了白方家府中搜出的赃物,其中就有三大罐西湖龙井!”
或许是多年练功的原因,麦福的嗓音多了一丝浑厚。
“臣去看了看,那几罐茶叶的品质,比当年兴王府的茶叶还要高出许多!”
麦褔说完便不再言语,乾清宫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过了片刻,淡淡的声音回响在乾清宫内。
“天凉了,吩咐刘卫诏狱该扩建了。”
…
南京城的某个清雅会馆,盐商商会的副会长元言,正在宴请严嵩。
古朴幽静的楼阁立金陵江畔,是文人骚客常来之所。
是夜,江风阵阵吹拂。
栽种在楼阁两侧的青竹,随着风声在月光下摇曳。
月光透过竹叶,疏疏朗朗,如残雪。
金陵江上方的鸡鸣寺,古朴清脆的铃声响起,如鸣佩环。
严嵩用纱罩将头发罩住,半眯着眼喝了一口茶水。
“惟中,这茶叶如何?”
“谷雨前后的龙井,应该是西湖畔那几亩茶田采的!”
“好”元言赞赏地看了一眼严嵩,又指着沸腾的茶壶。
“这水如何?”
“无锡惠山泉水!”严嵩又喝了一口,将茶水压在舌下细细地品味,过了半晌才言道。
元言哈哈一笑,朝着严嵩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惟中,果真明士也!”
严嵩眉头微皱,朝笑着的元言问道;“我实在想不明白,惠山的泉水从无锡千里迢迢运到南京,按道理应该不新鲜了。”
他的手腕轻轻转动,茶盏中的水和茶叶也跟着一起旋转了起来。
“可这茶水却是新鲜清冽,仿佛刚从泉眼流出来一样!”
元言抚须而笑一脸自得,“这是无锡惠山泉水不假!”
此时已是半夜,但金陵江上仍有来往的船只。
元言抽椅起身,手指着窗外的船只,笑道“这水就是从船上来的。”
“在汲水之前,要先将泉井掏尽,待后半夜新的泉水涌入才汲水。”
他将窗户打开,略带潮湿的江风扑面而来。
“江上起风之时,再扬帆开船运水,因此,这水到了南京,依旧清澈没有杂物!”
“哦”严嵩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故作轻松地问道:“我手中这杯茶,单单这水怕以价值数银!”
“哈哈哈”元言摇头笑道:“不止”,他从袖子中伸出左手,比了三个手指头。
“三两?”
“是三十两!”
看着严嵩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元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跟着茶叶比起来,这水连个添头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