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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某一处恢宏的宅子,陆炳背着手一脸惊讶地跟在蓝道行的身后。
朱厚熜让陆炳随蓝道行一起去取证据。
陆炳根在朱厚熜身边多年,眼力自然是有的,但正是因为有眼力,才察觉出这宅子的不凡。
花草林木,竹石楼阁,无一不透露出典雅的贵气。
这是在不超过规章的前提下,民间能够做到的极致。
甚至有些稀罕的东西,陆炳也是第一次见。
路过大堂时,陆炳往里面瞟了一眼。
在大紫檀雕鹤案上,设着三尺来高的青绿色古铜鼎,古铜鼎的后方紧贴着一张松鹤大画。
他停下脚步又看了几眼,画的两侧是金蜼彝和玻璃醢。
“滴答滴答”水滴落下的声音。
陆炳侧过身朝东边看去,那里放着一件大型的铜漏壶钟。
他不禁想起先前调查的信息,这蓝家不仅是江南豪富,祖上也是声名显赫出过几任尚书。
看着桌上的摆件,陆炳点了点头,“鼎、彝、醢,是夏商周三代祭祀的礼器,非一般的人家可用”他在心中暗想。
这蓝道行在京城居住的宅院就有如此布置,看来蓝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
他步入书房,很自然地坐在了一张楠木椅上,眼睛下意识地朝四处打量,探查着周围的动静。
看到墙边随意摆放着的一幅画卷,他一时起了兴趣,在征求蓝道行的意见之后。
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不要激动。
左手拿着画轴,右手缓缓将画卷铺展,看着那俊美的簪花仕女,他感慨道:“唐朝的《仕女图》?”
蓝道行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轻笑道:“这是我16岁生日的时候,姑母送的礼物,也算是长辈的一番心意推辞不得!”
“唉!”陆炳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刚准备离开目光又不经意地扫到桌子上。
这是一张占据了书房大半空间的木桌,陆炳想到了乾清宫里比它稍大一些的那张桌子,下意识地逐渐一点往后退。
“陆千户,怎么了?”
“没事,没事!”
陆炳的手缓缓地摸在黄花梨桌上,感受着指尖温润的质感。
他已经知道了蓝家的豪富。
这摸的哪里是张桌子,分明就是银子!
他忍不住轻叹道:“感觉最近牙口不好……”
“哎”蓝道行有些好奇的转过了身,他能够感觉到陆炳身上的强大气息。
这位皇帝身边的陆千户,至少也是一位宗师。
到了这样的武功境界,牙齿还会不好?
“哈哈哈”陆炳指着蓝道行有些纯真的脸大笑,故作矜持地说了一句。
“想吃点软的!”
“啊?”
很快蓝道行也笑出了声,他听出了陆炳话中的意思。
他一挥道袍轻笑道:“只要陆千户来,我家的大门就开着,饭一定管饱!”
他郑重地补充了一句:“不仅管饱也管好!”
“嘿嘿嘿”
“这多不好意思”陆炳看向蓝道行的眼中已然多出了几分亲切。
他在想他们这关系算不算朋友,如果算的话,借朋友的一点小钱还还账,应该不成问题吧。
第66章 平天之剑
时间一晃就到八月,天气十分闷热整个紫禁城就像被罩在蒸笼里。
乾清宫里的冰盆已经换了好几次冰,勉强让空气变得稍微湿润。
朱厚熜着一身月白道袍,玉簪直直地擦过发髻,他站立在黄花梨桌前,缓缓将手中的朱笔搁下。
看到朱厚熜停笔,麦福轻声走了过来言道:“主上,王尚书求见。”
“宣”
朱厚熜坐在西殿首位紫檀雕龙椅上,王阳明坐在他的右手边。
“陛下,京城皇庄的土地清查已经开始但举步维艰”王阳明沉声道。
“嗯”朱厚熜点了点头。
借皇庄之名,行私吞田地之事者绝非等闲之辈
特别是在京城,不管从哪里查起都十分棘手。
言谈间,王阳明起身双手递过来一本册子。
朱厚熜翻开这厚厚的方册,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状如鱼鳞的图形。
朝廷最重要的两部册子,一部黄色的户籍册,一部图文并茂的土地册。
两本书都是按里为单位,前者记录了户口房屋,后者则详细地记述了每块田地的名称面积及归属。
田土册图形相接状如鱼鳞,又称鱼鳞图册。
眼下朱厚熜手中的这一本,就是记录了黄庄土地的鱼鳞册。
朱厚熜细细地翻看了几页,就将书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沉吟不语。
过了良久他向王阳明问道:“皇庄土地清查,先生可有妙法教朕?”
王阳明赶忙起身,朝着朱厚熜躬身一揖笑道:“妙法谈不上,臣倒有一点浅见。”
“自古谋事首在用人,皇庄清查这等阻力重重的大事更需要不畏权贵,秉公执法之人!”
王阳明的眼中闪过湛湛精光,沉声道:“非信念坚定者不可担此重任,非心怀万民者不可担此重任,非行事果断者不可担此重任!”
朱厚熜闻言先是眉头一皱,心中暗自思索王阳明话中的意思。
他的心中逐渐流过每个朝廷官员的名字,但很快朱厚熜就面带笑意。
他抬头看向含笑不语的王阳明,也知晓对方的心里有了合适的人选,于是他提议道。
“先生,既然有此一奏想必心中已有了推荐的人选,朕心中也有一个人的名字,不妨你我写在纸上,互相印证一番!”
说着,黄锦就适时地将纸笔递了上来。
“哈哈哈,好!”王阳明笑道:“效仿先贤趣谈,也是一桩妙事”
他将右手的袖子轻轻一卷,刚劲有力的几个字便写了上去。
朱厚熜也刚好将笔提起,二人相视一笑。
朱厚熜:“公谨!”
王阳明:“夏言!”
两人互相将对方纸上的字给念了出来。
乾清宫内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公谨此人,行事章法有度,难得心中一股充沛的浩然之气,实是难得的俊才!”
“哦!”朱厚熜笑道:“朕记得上一次在国子监,就是此人顶撞先生?”
“哈哈哈”王阳明轻轻摆了摆手,笑道:“分内之事何谈顶撞,正因公谨正直敢言,臣才举荐他清查黄庄土地!”
朱厚熜点了点头,反问道:“清查皇庄本就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先生又为何将夏言往火坑里推?”
王阳明沉声道:“夏言此人虽才情高迈,但心中仍有倨傲之气,若要成为真正的栋梁之材,还需要大事磨炼。”
“若他真能将此事办好,洗尽铅华必有所得!”
“好!”
朱厚熜下了一道口谕,若是夏言能够办好清查黄庄的差事,就将他提拔为兵部侍郎。
“如此,善矣!”
就这样在二人的言谈,史书上留下浓墨重笔的夏言,开始逐步向王朝权力的中心靠拢。
麦福从小长随的托盘中,依次端出两个白瓷碗放在了王阳明和朱厚熜面前。
接过麦福递来酸梅汤,王阳明点头致意。
朱厚熜右手托起白瓷碗,笑道:“盛夏酷暑,酸梅冰水最是宜人,先生请。”
说罢他就举碗轻轻喝了一口,一股凉意从嘴唇开始向身体的周身蔓延,在这闷热的八月让人心旷神怡。
王阳明细细地品了几口,将手中的碗放了下去。
武功到了他这一般的境界,寒暑不侵也不再是奢谈。
太阳逐渐靠近山峦,西斜的阳光里空气残留着一丝余温。
就是这样暖融融令人昏沉的氛围,王阳明却格外清醒。
他颇有些担忧的言道:“陛下,礼法更易需慎之又慎,但也不能枝枝节节犹豫不决!”
王阳明也知道如今朝廷的风向,绝大多数人不赞同礼法更易,其中的原因有很多。
但最主要的是既得利益者,割舍不下自己的利益。
朱厚熜开启礼争,在某一种程度上,是向一个已经盘踞了千年的庞然大物发起挑战。
这是一场注定旷日持久,鲜血铺路的战争!
王阳明并不畏惧战斗,他只是不想空耗太多的时间,也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毕竟,大明已经等不起了!
但同时作为朝廷的尚书,他也很清楚礼争潜藏的祸端。
稍微控制不好,就是一场浩劫的兴起,甚至比战争更加可怕。
打碎旧枷锁艰难,但建立起新秩序更难。
程朱理学已经在人们的心中建立起了权威,这是一种浸透于骨髓的教化。
朱厚熜叹道:“如今之朝堂,已然成了一家之天下!”
王阳明沉默不语,但很快他的神色就变得坚定。
“若有不平,一剑平之!这天下需要的是千千万万把勠力同心的利剑!”
他长身一揖正色道:“臣,愿做平天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