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张裕酒在整个中华民国的销售,就是你和光廷对接的,对吧?”朱传文有着猎人,有些事儿也早就记在了心底。
“是我,朱先生,有着您汉耀的销售网,我们的张裕酒才算有了起色,感谢您!”
“客气了,都是好东西,现在买得起红酒的,也和我汉耀的特级粉一样,都是少数人才能吃起。真希望这些东西能在未来走上每家每户的厨房。”朱传文没由来的感慨一句。
声音不大,却是让楚可求和赶来的一位前清打扮的老头儿听了个真切,这老头儿一下子由原来的慢慢吞吞,变的健步如飞。
而就是这样一句寻常的感慨,却是也让张弼士和阮英刚,一下子对这个年轻肃然起敬。两人对视一眼,没由来,觉得为何汉耀这样的企业会越办越好,正是这个掌舵人的原因啊。
朱传文也是正巧看到了和楚可求并行的陈元锡,招呼起来:“陈总工,快来,走,带着张老先生,去看看我们的壹号船坞。”
“总理事!”陈元锡对于朱传文还是恭敬的,至少知道吃的谁家饭。
当船坞的大门缓缓打开,巨大的龙门架下,正好有着船体正在焊接,这是个长方形的坑,通体由着水泥浇筑,另一头有着闸门,等船体制造完成,就可以进行一些仓底的水密性实验了,实验完成,再排水,再进行一些装备的安置。
“张先生,这是我们汉耀的货轮,主要是江上行船,黑省的水系还是发达的,未来松江、黑江之上,会有着越来越多我们汉耀的货轮。”
“小朱先生,这是多少吨级的货轮。”
“1700吨!”朱传文没说话,倒是那个前清装扮的老头儿接了话茬。
“这位是?”张弼士看向了朱传文身后。
“陈元锡,我们汉耀船坞的总工。”楚可求也是出面解释。
对于汉耀的一众理事,至少张弼士是记在心底的,认出了楚可求。
“小朱先生,1700吨,倒是着实不错了,几十年前吧,江南制造局就能生产600吨的战舰了,相比于战舰,江面货轮的生产还是简单的。可惜了江南制造局啊。”
“可惜什么,差点让那群老爷给玩死!”陈元锡像是听到了一个禁忌,有些恼火。
“老陈,嘛呢?”楚可求胳膊肘子通了下陈元锡。
“哦?此话何解?”张弼士问道。
“既然张老先生想听听,陈总工,也别藏着掖着了……”朱传文瞥了一眼楚可求,意思很明确,你这不行啊,都多久了,怎么一个人还没收心呢。
楚可求也是一脸的无奈,心说你也不是一样,一个喜来乐,你自己也磨了很久……
“江南制造局自乙丑年(1865)李中堂筹建,年年亏损,这种制造局,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依我看,我来汉耀船坞更好,至少这里分的清,什么该造,什么不该造。”陈元锡只是恨恨的说了声。
乍一听是这老头说起了江南制造局的坏话,但是朱传文听明白了,这老头儿又犯了撅。
“陈总工,走吧,接下来还有着两个船舱,带张老先生看看。”
“这是2200吨货轮船舱!”
“这是2900吨货轮船舱!”
好嘛,朱传文在旁边听着,心里莫明的一阵火起,拽着楚可求就朝着一个角落走。
“哎呦!”楚可求闷哼一声。
“老楚,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这倒是,总理事踹的都没特别用力!”楚可求一阵子的嬉皮笑脸。
“说说吧,这陈元锡,你是怎么考虑的,能不能在放在总工的位置上了?不能,我立马给你换了。”
“别介啊,总理事,这老陈是有点脾气,但是这技术是真没错,正经留英归来,学的就是船舶制造,再说了……”楚可求神秘兮兮的凑到朱传文耳边。
“滚远点!”
也就朱传文和楚可求真是关系挺好……
“那我就滚远了说。”楚可求倒是个顺杆往上爬的主儿。“潜……”
“滚过来!”朱传文朝着远处看了一眼,你大爷的,要不你吼着说?
“得嘞!”楚可求兴冲冲的凑了上来,“总理事,我给您说,潜艇的事儿,有眉目了……”
“怎么个有眉目法,按照老陈所说,不出一年,这半潜式的潜艇就能给我们弄出来,现在“陆”号船坞已经开始试验制造了,另外,我、毛光廷、聂士则,三人已经开始琢磨成立潜射鱼雷,另外还有着水雷的研制。不过,这事儿还得东家出马……”
“我干嘛?”
“这老陈的心结,还得东家你给治治。”
朱传文沉默半晌。
“走吧,船坞会议室,你倒是学会放权了,奶奶的,活都让老子给你干!”朱传文没好气的又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踹了楚可求一脚。
楚可求笑着虚躲了一下,但还是被踹到了。
“张老先生,有没有兴趣参加我们汉耀船坞的内部讨论会?”到了明面上,朱传文和楚可求又变的好似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可以啊!”张弼士答应了下来,他也想看看,朱传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汉耀船坞会议室,楚可求取代了陈元锡的在台上朝着一众人说道:“诸位,目前我们汉耀船坞有着5个船坞制造基地,能同时承建5艘千吨级以上,3千吨及以下货轮,制造周期8到12月不等。我们有着船工2000余名,都是从江南制造局船坞厂招募的熟练工。”
汉耀船坞的工人,可是沪上独立之后,从陈其美这位沪上总督那里淘换来的人才,南方要打金陵,但是枪支弹药成了问题,王可仁的一番运作,汉耀以销售价五成的价格卖给了陈其美,但是相应换来的,就是江南制造局的人才。
虽说之前汉耀早就有着船坞的规划,也是招募了一群人在建设,但是真正到了工人满岗开始建造,也是这些江南制造局的工人到了汉耀船坞之后才开始的。
这些人的到来,直接指出物理研究所船舶研究室的诸多设计不足,目前的船舶研究室,全员下沉到了这些老江南制造局的工匠手中,一边给他们的评着等级,一边也是属于进修。
手艺,这东西,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其中原江南制造局的几个设计者,更是直接进入了船舶研究室,担任高级研究员,这可是汉耀为数不多的高技术人才。
“楚理事,你们汉耀的船坞能制造远洋的班轮吗?如果可以,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下两单,我这南洋的班轮公司,也该添加一些国产班轮了。”张弼士听着,没有在意之前陈元锡的态度,倒是有些热切的看向了楚可求。
楚可求却是看向了陈元锡。
“远洋,不行!”陈元锡说道。
“这样啊!”张弼士有些遗憾,原本还想从汉耀买点儿班轮呢,看来又得朝着英国人、德国人下单了,但是目前英、德好像不卖了,难不成还得找到美、日?至于荷兰人,早就被张弼士排斥在了选项之外。
“太远走不了,但是横渡个日本海倒是可以的。”陈元锡这人,说话还真有些大喘气,他不知道,他大喘气的时间了,人家张弼士已经横渡了六国。
“日本海!”张弼士心里默念一句,也就是说如今的汉耀船坞,居然已经有了制造远洋班轮的能力,了不得啊。
“小朱先生,我做主了,我旗下远洋班轮公司会从你们的汉耀船坞订购两艘班轮,正好,我也有着买船的想法。”张弼士的决定很果断。
“老楚,看来我还是给你解决了一个销售问题。”朱传文笑着朝着楚可求说道。
第483章 汉耀第一位总工
“张先生您放心,绝对比洋人的船便宜,不过,就是……”楚可求也是立马接下这个单子,两艘远洋班轮啊,这售价可是不便宜。
“有什么就直接说,张老先生是自己人。”朱传文也是笑着说道,他心里此时和楚可求是一个想法,远洋的班轮可真不便宜啊,看来,这个老头子也是做出决定了。
“不过,张老先生,您的定单得等等……”
“哦?”张弼士有点疑惑,既然能造为什么还要拖?
“是这样的张老先生,目前我们汉耀在冰城的港口主要是以江船为基础,培养自己的数量工人,在这里制造远洋班轮,在运送出去可就费劲了,先得沿着松江到阿穆尔河,最后从俄国的出海口进入北冰洋。不如您在等等,我们在图们江出海口的汉耀港正在建设之中,未来那里将是我们的主要海船制造基地。”
他们还在制造船坞,张弼士松弛的脸上没有变化,但是此时心中已然大喜。
“能等!”张弼士说着就起身,人老成精,他刚刚早就察觉出好像有点什么不对,既然自己真金白银的示好也算是给出去了,那么此时的他,也就该离开了。
朱传文亲自将这位张弼士送出了冰城汉耀船坞的大门。
原本灿烂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冷着脸,就朝着陈元锡的办公室走去。
楚可求捅了捅身边的老头,老头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就是跟着……
陈锡元的办公室
朱传文一进门,直接坐在了老头的最近坐着的椅子上。
“啪!”
朱传文将写着“總工”的烫金木牌狠狠的墩了一下。
楚可求像个鹌鹑一样缩了下脑袋,陈锡元倒是站的笔直。
沉默……
这种被总理事凝视的沉默,针落可听闻。
楚可求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的环境,“总理事,老陈他也是就是气不过,眼见江南制造局有了点儿起色,却被陈其美抵账了大半给我们汉耀……”
“气不过,气不过就能在我汉耀未来最为亲密的合作伙伴面前撂挑子,甩脸子。要我说,江南制造局成了目前的局面,陈锡元,你没有责任吗?”朱传文的脸上,仿佛覆盖着寒霜。
“我没责任,总理事,我陈锡元感激您收留了我和我手下的一帮弟兄,但是江南造船厂破败至此,我一个学了船舶制造能有有什么责任。”
“什么责任?”朱传文一听,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当年李鸿章买下沪上虹口美商旗记铁厂,以此为基础开办江南制造局,制造局,制造局,就是为了制造机器,制造兵器,制造轮船,你说说,这都有着50多年历史的江南制造局,到底制造出了什么?”
“我们1868年就造出了第一艘600吨的铁舰恬吉号。”
“哦,我就再是个局外人,也知道轮船的汽炉、机器、船壳三项为大宗。是你们的汽炉、船壳两项是你们江南制造局自己造的,但是机器呢,一堆洋人的二手货改的,不是吗?”
陈锡元看着朱传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这些都是江南制造局的机密信息,当年这第一艘铁舰造出来之后,可谓是举国振奋,更是有着曾国藩为江南制造局站台,按后世的话来说,鲜花、掌声、金钱、美女那一代的江南制造局管事们可都享受了。
“说啊,怎么不说了?”朱传文看着哑口无言的陈锡元,陈其美抵押给汉耀的不止有着一半江南制造局的工匠管事,还有着一大批文件资料,这其中1867年曾国藩视察江南制造局的时候,开办的一所名为江南制造局技术学校的一半底蕴也算是搬到了冰城,目前汉耀大学堂正在紧张的筹备机械制造专业的开办。
“我们也造了不少枪。”陈锡元梗着脖子,语气却是低沉了下去。
“元年式步枪吗?”朱传文嗤笑一声,“要是你们的元年式步枪物美价廉,陈其美会将你们送到冰城?陈锡元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干,就在汉耀船坞好好干,不相干,就给我滚出汉耀,我汉耀不缺你这样的老顽固。”朱传文又将桌子上的总共牌子拍的砰砰响。
陈锡元这个老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扭头就要往着门外走,楚可求却是先一步堵在门上,远远的朝着朱传文:“总理事,不至于,不至于,老陈也是尽心尽力着呢,尽心尽力着呢,没有他,我们汉耀船坞难能直接上手千吨及以上的货运轮船啊?还有潜艇,您看看桌子上的设计图,这是老陈刚刚按照您的意思设计出来的……”
“老陈,你也服服软,刚才来的是谁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子犯了撅?”楚可求两个手抵着门,又朝着陈锡元说着好话。
“楚理事,那个张先生,他说江南制造局的坏话……”陈锡元看也出不去,一屁股坐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自己生着闷气。
“不该说吗?”朱传文一边扫了一眼半潜式潜艇的设计图,一边又指着陈锡元的鼻子,“你们江南制造局改制多少年了,7年了吧,水平可有所存进?知道江南制造局改制是谁出的主意吗?”
“徐世昌,徐大人!”陈锡元的语气翁翁的。
“是我!”朱传文说的斩钉截铁,陈锡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徐世昌改任邮传部大臣的时候,动的就是你们沪上,你们江南制造局可是真惨,单是每年的人吃马嚼,每年耗费前清140万银元,屁都造不出来,元年式步枪的单子给你们了,听听,炸膛的,让当时清廷新军闻你们江南制造局的元年式,谈枪色变,陈锡元,你就是再专心研究造船,也该听到风声了吧。
从1907年开始,你们江南制造局在徐世昌、两江总督周馥的整顿下,施行“局坞分家”。将修造舰船的船坞从江南制造局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企业,这是特娘的我提的建议,为的就是你们江南制造局更好。
当时呢,看看你们搞的这些东西,一个曾国藩时代的老厂,越活越回去了,人家日本的三菱等企业去年干了一件什么事儿你知道吗?”
陈锡元没吱声,但两双眼睛炯炯的看着朱传文,一副想知道的模样。
“哼,人家从日本本土的造船厂中全部辞退了英国人、美国人为首的厂内技术骨干,全部换上了它们日本人。你说说,你们江南船坞,干了啥?”
陈锡元砸吧了下嘴儿,只觉得无比苦涩,是啊,他们从江南制造局分出来的江南船坞干了啥,两江总督周馥提议:“洋员巴斯久在北洋,总管轮机,办事核实,堪以派委船坞总稽查差使。”后来,在江南船坞又任命了苏格兰人毛根为江南船坞的总工程师。
而在之前,陈锡元,这个老牌留英学生,也是改制后的江南船坞总工程师的主要竞争者之一。毛根主持江南造船厂工务后,将英商船厂的管理制度移入江南造船厂,并从英商船厂带来了一批工程技术人员和监工头,同时遣散了400多名原江南厂的员工。
在毛根治下,江南厂“各部工程人员,如造船部、造机部、设计部以及轮机场、冷作间等,率是英人”。
“全特娘的是洋人,你陈锡元还美着呢,现在还不许张弼士说你们江南制造局,狗屁!我就问你,是不是又在冰城看到了很多老面孔?”
的确,陈锡元之所以被朱传文指着鼻子骂也受着,就是因为他打心底里感激。当年英国人裁员的时候,他没出的上力,那些跟着江南制造局多年,后被划分到江南船坞的工匠,却又是辗转来到了冰城,成了楚可求旗下,率先为汉耀研究、制造、实验船只技术的第一批工匠。
“我告诉你,陈锡元,我汉耀不是你原先的江南制造局,核心技术不在洋人手里,全部在一个个研究所把控着,洋人,我这里也有,但也就是个普通的技术岗位,拿着和汉耀同等工匠一样的钱。这样的事儿,你在江南船坞看到过吗?
所以,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你特娘的陈锡元有辫子,我接受,但是你心里那根辫子,要么剪了,要么给我离开冰城!我的话说完了,我还有事儿,你给我好好想想!”朱传文说罢,掏出口袋里的一盒老巴夺香烟拍在桌子上,气冲冲的甩门而出。
屋子里,就剩下楚可求,陈锡元两人。
又是一阵沉默……
“刺啦!”红色的火柴头在沙皮上摩擦~
陈锡元这才缓过神儿来,怔怔的看着楚可求。
“来一支?”楚可求抛出一根烟,陈锡元手忙脚乱的接住,也从兜里掏出火柴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