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蹇硕轻敲了下脑门,这涉及到他的知识盲点了。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连忙道:“陛下,玉林观也有施粥…既曹操在顿丘令救济灾民的方法是取自于皇长子,那…或许皇长子的那玉林观中便能寻觅到其中答案!”
此言一出…
咻…
天子刘宏眼眸中精芒闪动。
他沉吟了片刻,旋即颔首道:“是啊!”
“蹇硕…”
“臣在!”
“准备一下,朕要微服出宫,去趟玉林观!”
“陛下欲何时动身?”
“就现在…”
刘宏与蹇硕的一番对话,蹇硕一愣,现在?这么急切么?
“陛下…调动西园军沿途护卫需要时间,何况…就要到陛下晚膳,是否微服出宫可以明…明日…”
“就现在!”刘宏的语调格外坚决。“不尝尝玉林观这碗‘粥’,就是饕餮盛宴,朕吃着也没有半点胃口!”
…蹇硕感觉自己喉咙噎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很快,当即拱手。
“喏…喏…”
“臣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
…
…
洛阳城郊,前几日还是大晴天,突然就接连下起了鹅毛大雪!
天气愈发的寒冷,无数人抱怨着这鬼天气。
整个洛阳城,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在空中摇曳飘荡的雪絮犹如蒲公英,一片片的挂在洛阳这座帝都的内外,使这座斑驳又宏大的城市换了一身新衣。
官道上的人寥寥无几…
一驾棕红色、极为干净的马车格外引人注目,马夫喝着白气,被冻得脸色僵硬,缩着手等待,他像是十分渴盼马车的主人早些喊话,离开这冰封之地!
就在这时。
被大雪覆盖的官道尽头,马蹄声急促的传来。
这使得马夫打起了一些精神,在苍茫中,便见那白雾里一人一马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钻出,马上的骑士一身黑色的软甲,软甲上罩着织锦半臂,这是唯有西园校尉军才有的装束!
“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
座下的马儿似乎已经冻僵了,四蹄泛起无数的积雪,口中打着响鼻。
马夫并不识得什么是西园校尉军!
可马车内的帘子撑开,这西园校尉的装束映入其中,不由得让马车内的两人均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急…”
一个中年男人张口道。
他的身旁,一名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则是补充道。“宋皇后一案后,西园校尉军再没有这么疾驰过了,多半是有急报!”
前者中年男人乃是荀绲,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则是他的儿子——荀彧!
荀彧眼力过人,俨然,他察觉到了什么。
“这校尉背着竹筒,竹筒的一端用糯米封住!”荀彧试着分析。“整个大汉,唯独西南巴蜀之地瘴气大,湿气也大,只有从西南巴蜀之地送来的急件才会装入竹筒,被糯米封死!只是…”
荀彧话讲到一半。
他其实想说,这样的加急传报,从古至今都很少用到。
唯有的几次…
均是巴蜀之地出了天大的乱子!
一如几百年前,西楚霸王项羽后知后觉的发现…某人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文若…”
就在这时,荀绲的声音再度吟出。
——“你便不要去考虑朝廷的事儿了,当务之急,是你的评语,依旧没能求到!若无评语,便难举孝廉,若无孝廉,你如何为官?”
——“吾儿…你为何要这么执拗与执着呢?”
…
…
第四十五章 曹孟德可往,儿亦可往!
执拗与执着么?
荀绲之所以这么问,还是因为儿子荀彧的评语。
他此番带着儿子,从颍川出发,先是到了汝南平舆古城二龙里的月旦岛,替儿子向许劭兄弟求评。
之后又辗转多方,来到洛阳,分别向司马防、桥玄、蔡邕等人求评。
可无有例外…
所有的名士,几乎尽皆提出了同一个要求。
——评语可以给,但荀彧与昔日的宦官,“祸乱朝纲”的中常侍唐衡之女定下的娃娃亲必须退!
换句话说,本是板上钉钉,半只脚嫁入荀家的唐氏,她不得再踏入颍川荀氏的家门!
照理说…
这本没什么。
如今,因为曹操两度敲响登闻鼓,宦官一派的首脑人物王甫伏诛,曹节隐退,所剩下十常侍无不夹着尾巴,小心谨慎。
纵使唐家曾是昔日“五侯”之一,显赫一时。
可如今唐衡早已病故,梁家已经没落了。
这种时候,荀家退了这门娃娃亲,几乎不会受到任何阻力,且还会让士人一派翘首称赞。
但…
荀彧始终坚持——不退婚!
无论是与颍川士人关系默契的司马防;
还是桥玄、蔡邕这类当世名士;
亦或者是颍川“荀、钟、陈、韩”四大家族的族老…
谁劝也没用,就是不退婚!
“唉…”
看着荀彧沉默不语,荀绲再度叹出口气。
“他汝南傅公明傅家昔日敢公然不娶唐衡之女,吾儿为何就不敢呢?我荀家比不上他傅家么?”
诚如荀绲所说。
桓帝时期,唐衡与其余四个宦官合谋诛杀了权臣梁冀,受封“汝南侯”,乃是当时的“五侯”之一。
而唐衡贪暴,为非作歹,祸乱朝纲,却极其心疼自己入宫前生下的女儿。
便要给女儿指婚汝南名门傅家长子傅公明,傅家明确表示不娶,这才再度被指婚给了颍川荀氏的荀彧!
荀绲畏惧唐衡的权势,只能答应下来这门娃娃亲!
因为这一条,颍川荀氏被士人嘲笑了十几年!
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如今,明明可以一雪前耻,退了这门婚事,可…可…
“唉…”
荀绲扭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只黑帮白底、绣花的干净靴子,轻轻的踏进积雪中,荀彧悠然下了马车,向父亲拱手一拜。
“父亲大人,关于婚事,请听孩儿一言!”
荀彧一本正经,任凭冰雪刮在他的面颊上,他细细的言道:“当初陈群的爷爷家里穷,他来拜访咱们时,咱们遣退了所有的仆人,只留下您和叔叔们坐陪敬酒,这是我们荀家的善意吧?”
“族里侄儿辈荀攸,当初他叔叔醉酒,误伤了他,他遮着伤不让叔父知道,不想让叔父内疚,这也是我们荀家的善意吧?”
“孩儿从小耳渲目染,聆听您与诸多叔叔的教诲,孩儿又怎能对这世上的人不存善意?唐氏的父亲,中常侍唐衡,这个手中沾满鲜血的宦官,士大夫当然讨厌他、憎恶他…孩儿虽没有见过这位未过门的妻子唐氏,可她是无辜的。”
讲到这儿,荀彧顿了一下,擦拭了下面颊上的雪,继续说道:
“她爹当年与傅家定下娃娃亲,傅家不要,他爹又与我们定了娃娃亲,世人说您是攀附权贵,笑话,我们荀家哪个人不是人中之龙?还比不上傅家么?”
“唐家祖辈有做到过京兆尹,有做到过司空,又如何?我六叔三个月从平民做到司空,父亲做到过济南相,我荀家比不过他们么?”
“当时答应这门娃娃亲,除了因为不想给族里带来灾祸,还有的…依旧是父亲大人的‘善意’吧!女孩儿家几次都嫁不出去,多伤她呀,若然我们再拒了这门婚事,那她还嫁得出去么?”
“现在二十年过去了,局势变了,唐衡死了,唐家没落了,宦官也式微,所有士人审时度势,族里人闲言碎语的逼您退婚,甚至拿儿子的‘评语’,拿‘孝廉’头衔相威胁!还说什么唐氏是宦官浊流之后,有辱我们士人清名,哼…”
罕见的,荀彧的表情中多出了几许讥讽。
“说起审时度势,族里的荀巨伯看到好友被盗贼包围,他怎么没有审时度势?他为何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以大义保全无数生灵!所以…”
“不管谁笑我攀附权势,不管谁笑我傻,孩儿主意已定,娶唐氏为妻,且永不纳妾!我们荀家不改诺言,我荀彧一生宁死亦不改诺言!”
呼…
马车内亮着微弱的灯火,映着荀彧那被雪絮冲刷的脸,隔着飘雪…这一对父子对望,他们的神情欣慰而悲凉。
沉吟了许久,荀绲方才再度张口。
“可…可若是文若一定…一定这般坚持,那…那普天之下的名士不会有人赠你评语,你一生也无法举孝廉,吾儿的仕途之路还没开始就…就要终结了么?”
荀绲的话几近悲凉,哀莫大于心死。
荀彧却是再度朝父亲拱手。“爹,孩儿不要评语,孩儿也不举孝廉,孩儿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用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证明,我荀彧对得起‘荀二龙’之子的名号,我荀彧亦能光耀颍川荀氏门楣!”
语气果决。
“自己的路?”荀绲反问。
“是!”荀彧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就在几个月前,曹孟德还是宦官养孙,可他却两度敲响登闻鼓,替民除害!如今,普天之下,还有谁会将他与宦党归为一类?普天之下?谁不交口称赞此曹家子!”
“孩儿,孩儿想效仿曹孟德,走出一条不要评语,不举孝廉,却依旧能够忠君报国,光耀门楣的路!请…请父亲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