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蔡质一怔,蔡邕的话还在继续。
“倒是…他有位结义兄弟名唤‘柳羽’,此前遗下一竹简,便精妙绝伦,或许…孟德是从这竹简中感悟!若论妙手,也当是这位名唤‘柳羽’的公子,可堪其名!”
嘶…柳羽?
蔡质眼眸微眯,他登时想到了这个名字。“可是,城东十八里处玉林观的观主——柳羽?”
“叔父知道他?”
“每日施粥,三年风雨无阻,这柳羽是个奇人!”
俨然,蔡质对柳羽有一定的了解。
毕竟身为卫尉,卫戍南北两宫,洛阳周边的异闻、奇事,他多少都要去了解。
嘶…
骤然,蔡质又想到了什么。
他的脸色更添一分严肃。“伯喈,依我之见,这柳羽既能于此复杂局势中留下‘妙手’,那洞悉力、观察力料定超凡,咱们蔡家或许能去拜访其一、二,询问破局之策?”
“纵是只得其指点一、二,总也胜过在这府邸中引颈待戮,束手待毙!”
讲到这儿,蔡质顿了一下。“伯喈不也推崇于道家学说么?”
的确,蔡邕虽然自幼修习儒学,讲规矩、重礼仪,博学多彩,可…他却极其推崇道家学说,且跟“庄子”一样,很会讲故事!
他讲的故事娓娓道来,盎然生趣,总能将深刻的道理,隐含在浅显的故事中,曹操最是爱听。
只是…
如今待罪在家,一身学问也是无处施展,无论是蔡邕,还是蔡质都极其渴盼,蔡家能够度过这一劫。
何况,如今的局势已经有所变化…
王甫被诛,曹节隐退,张让受罚,这局…不再是一个死局,他们只是缺乏高人指点!
咻…
蔡邕眼珠子转动。
他突然觉得叔父的话很有道理…
只是…
“听孟德讲,这位柳公子赴巴蜀去了,这一来一回,少说几个月也过去了!”
蔡邕感慨。
蔡质的语气却是坚定。“总归有点儿盼头了,总好过这日子没有希望吧,伯喈也不想…你那方才两岁的女儿‘昭姬’沦为罪人之女吧?”
呼…
提到昭姬,这似乎一下子触动到了蔡邕心头的那根神经。
他想到的是那个一岁时,在杂乱的桌面上,绕过刀、弓、箭、棍,绕过菱花铜镜、胭脂盒、首饰匣,花花绿绿的群襦、金子、商幌、兽皮、雉鸡翎,最后…牢牢抓住、紧紧握住一支毛笔的女儿!
琰儿…
不该沦为罪臣之女!
哪怕是为了她安逸的长大,蔡邕也要放手一搏,全力避免那‘罪人’身份的桎梏与枷锁!
“叔父放心,邕知道该怎么做!”
沉稳又坚定的声音油然升腾。
今时今刻的蔡邕本是万念俱灰,却唯独两件事放不下。
——其一便是《后汉书》的编纂!
——其二便是女儿蔡琰蔡昭姬!
…
…
洛阳城郊,一处简约的农舍。
曹节正一边对粮囤进行修缮,一边张口道。“曹瞒,这次…咱家得谢谢你!”
在粮囤的入口处,曹操就站在那儿。
他来了许久了,就看着曹节先是修缮“打谷场”,然后修缮“地窖”,最后轮到修缮这“粮囤”。
令他惊讶的是,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大长秋,如今做起农活来,竟十分的熟练。
“你无需谢我!”
曹操的回答有些冷冽…
他回忆起了,“决战”的前一日,他收到了柳羽的急件,他打开一看,其中详细的部署了一个方法。
于是,他再度来到曹节的府邸。
曹节质问他是否要以死相逼,鱼死网破时,曹操只说了句。“你、我联手,将所有贪墨的钱财悄无声息的都转移到王甫的府邸,亦将所有的罪名推至王甫身上…”
在曹节震惊的注视下,曹操将羽弟的计划娓娓道来。
——“陛下不会关心这些钱财究竟是谁的?陛下只是要杀一个‘罪恶滔天’的官宦去平息民愤与士人的愤怒,去收拢大量的钱财,此为帝王的制衡之术。”
——“无论咱们转移贪墨钱财的方法有多少漏洞?有多少破绽?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这个罪名推到王甫身上,陛下的愤怒就能够从此终结!只要曹大长秋辞去官衔,放弃‘尚书台’的权位,那么,你对陛下也不再是威胁。”
——“我要救父亲,又不想与大长秋鱼死网破,唯有相信羽弟的这个计划!”
那时的曹节是震撼的…
他瞠目结舌到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都无法判断,能制定出这个计划的,曹操那所谓的“羽弟”究竟是有何等心计?究竟能把局势算到何等程度?
那时的曹节反问曹操:“如果我不呢?”
曹操只是平静的回答。“羽弟寄给我的信中反复提及,大长秋一定会接受的,因为大长秋别无选择!”
于是,才有了曹操次日的登闻鼓,才有了曹节向陛下负荆请罪!
才有了王甫伏诛;
才有了陛下的集权与财富一股脑的收揽!
曹操与曹节一唱一和做戏给天子看,给百官看,给所有的百姓看…
也正因为这样…
才酿成了最后的!
——逆风翻盘!
…
…
第三十八章 宦海如劈浪行舟,公欲渡河?
曹节与曹操将思绪从远方收回。
曹节放下了手中的事儿,行至曹操的面前,他将手按在曹操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那羽弟字写得好,文章也写得通透,诚如他所言,我等宦官对于陛下,不过是一只听话的狗!”
“需要做见不得光的脏活时,陛下就会想起我们,而我们的贪墨,陛下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底,我们的私库,早晚会变成陛下的第二国库罢了!呵呵…”
讲到这儿,曹节冷笑一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哈哈,想不到我曹节宦海沉浮几十年,最终却是当局者迷,竟还需要靠你们兄弟指点迷津!呵呵…呵呵呵…钱、权、地位,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可笑,可笑!”
“曹大长秋…”曹操想张口说点什么。
曹节却是摆摆手。“莫唤我大长秋,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农人罢了!”
说着话,曹节又去摆弄他那农舍里的酒窖。
俨然,他已经完全投入了“农人”的身份。
七月的农人需要制曲,需要制做秋装为降温做准备;
八月的农人有秋收、秋种的任务;
九月的农人要对“打谷场”、“粮囤”、“地窖”进行修缮,以更好的保存各种收获;
十月的农人则要用七月份制作的酒曲来酿酒!
踏…
曹操也跟着曹节步入酒窖中。
曹节疑惑。“你不是从小打大,一直看不起我们宦官么?一直想摆脱宦官养孙的身份么?一直上书让陛下除掉我们这些奸佞么?”
“如今,你成功了…你曹操两敲登闻鼓,让王甫伏诛,让我曹节黯然退场,天下人都会记住你曹孟德的名字!你是除奸佞的英雄啊…你成功了。”
曹节的语调中带着几许哀婉,几许痛惜,可又饱含着对后辈的期翼!
曹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尽管总是与他作对,与宦门作对,可冥冥注定,他们间存在着某种羁绊!
只不过,如今,一人名声狼藉,一人声名鹊起。
“曹大长秋,这次来,我是想感谢你的!”曹操第一次如此平和的与曹节交谈。
“感谢?”曹节有些听不懂了。
“没错。”曹操点了点头。“若非羽弟曾经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昔日里我潜入张让府邸行刺,第二日,是你告诉张让,不许他动我;举孝廉,也是你暗中操持,没有你的点头,地方官缘何会推举我?至于后来,我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在顿丘颁布十罪疏,惩治豪强,得罪了无数权贵,也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让我安然无恙,没有被报复!”
曹操的语调不重,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曹节默然…
诚然,他帮曹操,有曹嵩与他一道内外勾结敛财的缘故。
可…多少,也有些别的原因。
比如,曹操是师傅曹腾最疼爱的养孙哪…
更何况,曹操的刚毅与正直,让曹节总是在心头莫名的生出一种悸动,甚至,有时候,他会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小子以后能翻天!
“原来你都知道!”
“羽弟很早就告诉我了!”
“那你还跟咱家作对!”曹节凝望着曹操…
曹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轻呼口气,“羽弟说过,要想彻底摆脱宦官养孙的桎梏与枷锁,我曹操就必须翻过曹大长秋这座山!”
“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曹节不怒反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听你那位‘羽弟’的话呀!”
“因为他说的总是正确的!”曹操的回答颇为坚定。
“哈哈哈…”曹节再笑,笑声响彻云霄,震得酒窖内的瓦砾都在发颤、在响动…“曹瞒,咱家突然有点喜欢你了!”
短暂的沉吟,曹节感慨万千。“咱家羡慕你啊,咱家若是有你的那一位好兄弟,能提前告知咱家这‘帝王心术’,咱家何至于落得如今这地步!哈哈,曹操,咱家是真的羡慕你!你有一盏指路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