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清醒的面对这样的大势又能做些什么呢？
说不定他们还会因为过于清醒被其他人排挤，日子久了以后自然就更加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戳破这层骗人的纱衣了。
长孙冲在这座城池停留的时候，就亲眼看到了那些大法师们举办的佛事，氛围相当的热烈，就连他们这些长安来的使节都看的沉浸其中。
甚至有些人心动了，想要给这里的和尚们添一点香火钱，要不是被长孙冲拦下来说不定他们就也陷进去了。
这样的手段，令长孙冲实在心惊，也不知道是谁捣鼓出来的这种玩意，杀伤力也太大了吧？
他们使节团里，大部分那都是饱读诗书的，在中原的时候，也没见哪个人特别信佛，怎么来这只是旁观一场佛事就快要成为虔诚的佛教徒了呢？
长孙冲当然不清楚，这吐蕃的佛教传教手段里，被李湛折腾进去一些后世‘先进’的传销经验。
后世那种资讯发达的时代，都有那么多人沦陷进去，就更不用说这个民智未开的时候了。
这东西和宗教一结合，威力实在是大的惊人，以至于把这东西弄出来以后，李湛自己在得知效果后都后悔了。
这要是回传到大唐境内，对大唐的百姓们也是要造成极为沉重的灾难的。
最后李湛也只能是亡羊补牢，打了一个补丁，让官府对吐蕃传来的佛教严防死守，只是也不知道这样能有多大的效果，只能是尽尽人事了。
往好一点想，这样战斗力飙增的佛教，在未来到西域和大食人的宗教正面交锋的时候，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打得节节败退了，可以充当抵御其他宗教的护盾。
只是……
世事无常，也不知道这把双刃剑会在什么时候伤到大唐自己。
长孙冲此时心中就暗自提高了对吐蕃流传的佛教的警惕，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里的见闻写下来，发回长安，让李湛得知这里的情况。
说回之前那场隆重的佛事，那些豪族们自然是佛教的各大法王，穿着一身锦罗绸缎，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边上还有各色的天女们撒花。
他们穿的衣服就像是从壁画上走下来的一样，在长孙冲的眼里可能会觉得夸张、可笑，可在没多少见识的吐蕃民众们看来，这就是真的天神了。
大唐境内比这样规模更大、更隆重的典礼也不是没有，就是佛事以往的时候，也有相当隆重的，可和吐蕃这里的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放在大唐的使节团们眼里，这样的佛事就像是一出滑稽戏，不伦不类的，但吐蕃的这些民众们偏偏就吃这一套。
在这些法王和天女们走过的时候，他们都纷纷跪拜下来，甚至有人狂热的想要上前亲吻这些尊者们的脚。
只是这纯粹就是给自己招不自在了，打扰了法王们的出行，当然是被毫不留情的驱逐开了，少不了挨一顿毒打。
等到这些尊者们到了佛寺以后，就正式开坛讲经了，长孙冲他们凑到前面后，很快就发现这上面的和尚们有些眼熟。
长孙冲更是有些错愕的看着在仪仗中最中间的那几名宝相庄严的法师，这……这几人不是当初见过李湛的大和尚？
听说他们当初想要向李湛提条件，占下白马寺，结果被李湛随便打发了，没想到现在他们也跑到西康这里来混饭吃了？
啧啧，看来他们也知道大唐境内的饭不好混了呀！
仔细看了看，长孙冲还发现了更多的熟人，有些是长安东山寺里的法师，他幼年的时候还见过呢，有些是洛阳魏国寺的人。
这些和尚当年可都是大唐佛教徒们心目中的高僧大德啊！
也正是发现了这点，长孙冲极大的保持了冷静，这么多熟人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寻常了。
就算是李湛把这些和尚们赶出大唐，可也不会这么巧，这么多有名的大和尚都来到了西康这个小地方啊！
这里面要是没有朝廷的人牵线搭桥，长孙冲敢把自己的脑袋都给剁下来喂狗。
这些原来皇家寺庙的和尚们，跟在长孙冲身边的使节团成员们自然不是很了解，可能听过他们的名字，但绝对没有见过。
所以他们也就保持着一种看戏的姿态，嘻嘻哈哈的在那看着这场佛事的举行。
不得不说，西康这里的佛事和众人印象中大唐的那些佛事还差距很大。
一般来说，大唐举办佛事，那都是要高僧们上台宣扬经义的，为信众们释惑，甚至有时候还是多名高僧在一起辩经。
就长孙冲所知，当初的玄奘法师就干过这样的事，还在辩经中一举驳倒了大唐众多高僧，要不然也立不下唯识宗的传承。
可眼前这场别开生面的佛事算是让长孙冲涨了见识了。
那些在佛寺中的高台上端坐着的法师们居然不是在讲经，而是在那开声梵唱，来来回回都是‘唵嘛呢叭咪吽’，倒是旋律确实有些悦耳，让人不自觉的沉浸其中。
单单是梵唱就折腾了半个时辰，在那个时候，使节团的众人们还有心在那开玩笑，说这些大法师们的气息悠长，看来都是武学上的好手。
而等到梵唱结束，各路尊者们开始跳舞，顺带点燃焚香之后，事情就有些不对了。
不单单是下面的那些吐蕃民众和西康民众们沉浸其中，狂热的把自己口袋中的钱财拿出来捐献，就连使节团的人也有意动的。
长孙冲不知道的是，这焚香里面也是加了料的，含有一些致幻的成分，而且因为佛寺中地势开阔，还专门加了量。
长孙冲他们能保持清醒就已经相当的不错了。
随着舞蹈的结束，跟着上的就是尊者和天女们上演佛经中的种种故事，不消说，这些故事也是经过有吐蕃特色的改编的，保证能说到吐蕃民众们的心里去。
看着那些嚣张跋扈的反派角色们，再看看楚楚可怜的天女，和满脸正气的法王们，吐蕃民众们的腰包就保持不了坚挺了。
里面还掺杂了不少得了法师祝福以后，力士们不怕油锅，能直接手伸进去取钱，还有其他种种看起来相当不可思议的神异之举。
要不是长孙冲曾经看过那些技术人员们在无聊的时候，玩过这样的小把戏，他可能也要信以为真了，这几套组合拳下来，下面的民众们更是陷入了痴狂。
有些人甚至当场就要卖儿卖女，把他们推上高台边的功德箱，要把他们献给佛祖，其他捐献家资的人也不在少数。
更能激起这些吐蕃民众们礼佛热情的是，有不少吐蕃豪强们因为受到佛祖的感召，当场就宣布要释放多少奴隶，这让他们感同身受，不停的为这些豪强们叫好。
想来等到这场佛事结束以后，这些人就会更加信佛了吧。
这样环环相扣的手段，可真是……
只能说想出来这样办法的人把自己的智慧用错地方了。
待到佛事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这时候在高台上主持佛事的法师们才得了空闲，得知故国有使者前来，打算前往吐蕃一行，这些法师们也顾不上吃饭，不由分说的就把长孙冲一行人请到佛寺之中，好生招待。
长孙冲看着他们这般热情的脸庞，一时间很难把他们和刚才还在高台上道貌岸然，正襟危坐的那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眼看着这些大法师们凑在自己这些使节面前，开始询问朝中的政事变化，在知道李善已经成为太子以后，他们也都高兴的不得了。
这样种种的反应，都让长孙冲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不大都是被李湛从国中赶出来的吗？
怎么现在不像是对李湛有什么怨恨的意思呢？
待到用膳之后，只留下长孙冲和这些和尚们中的头面人物，法明的时候，长孙冲有些困惑的问了出来。
“诸位法师可是想念国中人物，起了思乡之情？”
法明乐呵呵的说道。
“思乡确实是有的，但没有那么渴望，毕竟西康和吐蕃现在成了一片佛国，我们也舍不得这样的大好基业呀！”
“可……”
长孙冲欲言又止，倒是老僧法明一眼就瞧出来长孙冲想要说的话了。
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坦荡荡的说道。
“居士可是想要问我，当初陛下力主灭佛，把天下佛寺扫荡一番，还把我们这些本来在寺中吃斋念佛的僧人们赶出去，为何不怨恨他吗？”
长孙冲默默的点了点头，法明也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其实我们这些僧人们难道不知道我们犯下的忌讳吗？更别说当初的时候，佛寺中有多少是犯了事，躲进去出家的人？”
“这些人你要说他们是真心向佛，那就是一个笑话。可身为高僧，我们也不可能主动把他们请出寺庙。”
“两厢纠结之下，就有了佛教后面的结局，但我们这些人现在之所以不怨恨陛下，还是因为他把我们赶出大唐以后，给我们找到了别的出路。”
“据我所知，不单单是吐蕃，就连西域，现在佛事也相当的兴盛，说实在的，我们这些人在西域和吐蕃，日子过得可比在大唐舒服多了。”
长孙冲不免也笑了笑，他心知肚明，法明没有说的，可能就是李湛在他们出了大唐以后，提供了不少支持吧？
能在吐蕃和西域混的风生水起的和尚们也都不是傻子，可能底层的和尚们有怨恨李湛的，但这些高层的大和尚们可不会这么想了。
更别说，越是出国在外，他们越是能感受到大唐的强盛给他们带来的好处。
想当初吐蕃原本的苯教势力够强大吧？
可为什么面对外来的佛教连连吃瘪，不就是因为佛教背后站着大唐，有些阴私手段，苯教压根用不出来。
西域也是一样的，当地不是没有原来的宗教，可是面对强势文化，当地从上到下能做出的反抗实在太少了。
跳过这样的话题，长孙冲就和法明聊起了吐蕃境内现在的情况，在长安看的资料到底是几年前的，和现在吐蕃境内的情况可能有很大的差距。
还是需要法明他们这样在西康和吐蕃都混的很开的人指点一二，也好能完成出使的任务，了解下现在吐蕃国内出彩的人物们。
法明很是热情，大力向长孙冲推荐葛尔东赞家的几个子嗣，声称他们这一家子都是人才，不容小觑。
长孙冲看到法明说的这么坚定，一时间也对葛尔东赞一家的孩子们来了兴致，葛尔东赞他知道，当初是吐蕃的国相，还曾到大唐出使过，第一次吐蕃想要和大唐和亲的使节团就是他带领的。
但他的儿子们也这么厉害吗？
法明看出他脸上的不以为然，就认真给他介绍了起来。
原来在松赞干布去世以后，吐蕃的大权就在葛尔东赞手里掌握着，他这个论钦甚至还要超出吐蕃赞普的权威。
这一下就让长孙冲想到了霍光，只听法明现在的介绍，这葛尔东赞不就是成了霍光一样的人物吗？
只是，这吐蕃的赞普是不是昭宣那就难说了，只从最近这几年的文件中看，现任的赞普是没有昭宣的风采的。
要不然也不会大权旁落，成为一个傀儡。
可是听着法明介绍的葛尔东赞的子嗣们的事例越来越多，长孙冲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不是霍光，这分明就是吐蕃的魏武帝啊！
他的子嗣们一个个都这么出众，就算葛尔东赞自己在世的时候，考虑到和松赞干布的感情，不愿意造反，等到下一代的时候，他们估计也是要造反的。
看来，这次出使的重点要放在他们一家子身上，想来皇帝的意思也是这样吧？
长孙冲当然不知道葛尔东赞的孩子们在历史上有多么优秀，甚至他的次子论钦陵堪称吐蕃战神，接连打赢大唐，成功让吐蕃真正成为大唐西南的心腹之患。
但仅从葛尔东赞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就不难一窥这些人的未来，老爹这么厉害的情况下，只要孩子们不是傻子，未来都不会差到哪去。
要是像葛尔东赞这样的权臣出现在现在的大唐，那他们这些家人们的未来可能还不好说，可在吐蕃这么一个制度算不上特别完善的地方，这就基本是稳了。
特别是葛尔东赞的长子赞悉若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而且能力也不错，可以说就算是葛尔东赞去世，他们之间的权力交接也不会出差错。
至少能稳稳的保住他们家未来几十年的富贵了。
更别说葛尔东赞的这些儿子们可以说没有一个善茬，都相当的不错，可以算是吐蕃的人杰了。
只是越是这样，长孙冲的心里越觉得有些古怪，在他看来葛尔东赞他们一家的路已经堵死了，别看未来肯定能享受几十年的富贵，可再往后呢？
那就真的没有了。
之所以长孙冲能这么笃定的觉得，只要葛尔东赞他们一家人还在吐蕃，就过不长久，也不是因为他觉得大唐要攻打吐蕃，到时候吐蕃国灭了，他们家族自然没有好下场。
长孙冲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完全是出于历史和人心。
自中原有历史以来，哪一任权臣家中有好下场了？只要他们不造反，纯纯的下一个霍光，身死族灭。
就算葛尔东赞家能坚持的久一点，连续把持朝政，可这样一来，他们家和赞普们家族的矛盾就更深了，哪一个皇室能受得了这样的气？
现在权力掌握的越多，等到族灭的那一刻就死的越惨。
可要是葛尔东赞选择造反，自己登上赞普的位置呢？
长孙冲暂且不考虑吐蕃国内有多少人反对，要经历怎么样的剧烈斗争，就葛尔东赞这个老头子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就算他们家真的造反成了，那问题才大了，他们家的未来只会更加精彩。
因为长孙冲听到法明介绍葛尔东赞家的这些子嗣的时候，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渊起兵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