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现实着实让李承乾唏嘘不已。
一番觥筹交错以后，主宾都十分尽兴，不管李承乾的权势再怎么变化，他终究是李二的儿子，是大唐的皇子。
李湛是肯定不会做出克扣他生活费的事的，再者李承乾可是有当初长孙无忌转送给他的一些产业，当初的时候需要拿着这些养活不少闲人。
可现在李承乾家门庭冷落，压根用不到这些人了，这些支出自然而然的就掉了下来，可以说现在王府的生活比之之前还要富足的多。
在宴会上，那些吃的喝的，还有身材曼妙的舞姬都让来访的客人大开眼界，只有李承乾自己一杯一杯的喝着苦酒。
眼前的生活看着固然很舒服，可终究不是他想要的啊！
他的心里思绪万千，最后盯上了在一旁静静饮酒的共日共赞，如果说现在他还有什么接触政局的机会，大概只能从共日共赞的身上找了。
等到宴会结束后，李承乾特意把金城恩和共日共赞留下，在侧厅坐下一边放上茶水闲聊。
“殿下如今可还有雄心壮志？大丈夫如今被囚禁在长安，总归不是一个事啊！”
李承乾微微一愣，还是选择保持了沉默，在场的这两人和他又不是特别熟悉，他哪里知道他们是不是李湛派来试探自己的人？
纵然一开始对金城恩有些感激，可这时候，李承乾也已经提高了自己的警惕性。
吃过一次亏了，总不能再在这种事上摔倒一回吧？
可能一开始的时候，李承乾确实真的以为自己是受了杜构的牵连，众多朝臣不希望杜构能够那么快成为宰辅，这才揪出他和李承乾私会的事。
可到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他哪来还能想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奸人的欲擒故纵之计！
只要看看杜构最后被惩罚贬谪到的地方就好，现在朝堂谁不知道李湛有意在西方动刀兵？杜构能到那种地方担任长官，这不是把战争的功勋往他嘴里塞？
这哪里是贬谪，分明就是要重用！
郑伯克段于鄢的手段，李湛这个人用的实在太过熟练了，李承乾这样没有经历过政治斗争的人那里能遭的住？
可事实上，最让李承乾心寒的不是这事，而是事件背后李二隐隐保持的默许态度。
要是没有李二点头，李湛怎么可能这么从容的处理李承乾？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承乾的心里就凉了一大半，这可是他的亲爹啊！
从那以后，李承乾就真的在明面上放弃了所有的雄心壮志，躲在府中舔伤口，可偶尔午夜惊醒，他又哪里可能没有一点点别的想法？
若是当初自己谨慎一点，若是能早点认清皇位上那个人的真面目，自己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这一次风波实在让李承乾看透了世道的险恶，虽说在之前李承乾鼓动和亲的事上，还有和杜构私下相会的事上确实有些踩线的行为。
可不管是李二还是李湛如果真的不喜欢李承乾的做法，都有无数的办法让李承乾的计划在一开始的时候被叫停，可他们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最能打击李承乾声望的法子。
自从李承乾有意将自己的妹妹推向火坑的消息传出去后，李承乾的名声就落到了尘埃里，若非如此，单单因为和杜构的私下相会，就算是李承乾被囚禁了，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杀人诛心，最为致命！
李承乾已经看出来了，李湛面上看上去好像很是宽宏大度，对李承乾等几个兄弟也颇为照顾，不管他们想做什么都给予了不小的支持。
可实际上，李湛都李承乾这些太后亲生的儿子们的忌惮是藏得很深的，若是不碰政事还好，一旦沾染上了政事，就会迎来李湛毫不留情的打击。
此前的时候，看似对李承乾等人很是关心，派人护送他们到半岛游玩，又把自己安排在卿寺之中担任要职，为的只是等自己这些人放松警惕，寻找一个最为合适的打压他们的机会罢了。
如今的李承乾不单单是名誉丧尽，就连亲朋关系也凋零大半，他的兄弟姐妹们没有一个愿意来见他的，不管是谁都不愿意和一个‘小人’来往。
而李承乾此刻幽居于王府之内，活像一个笑柄，就连禁军士卒这样的人物也能对他的宾客们指手画脚了，这一切都让李承乾的心里如同被万蚁吞噬一样难受。
只是可惜了，李承乾反思了这么多，却从来没有想过，若是他真的不干涉政事，像李泰那样醉心于文学，李湛又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甚至说，如果李承乾能够持身正，李湛又怎么能找的到机会呢？
用一句后世的话来说，李承乾现在其实已经入魔了，只是平素里总是掩饰的不错罢了。
如今，面对金城恩如此大胆的话语，李承乾保持沉默，只是动作却停了下来，神色有些萧索，到了这个地步了，李承乾依旧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思，实在是可怜。
金城恩本就是怀着投机的心思，眼下一看李承乾明显有别的想法，心里更为激动了，再接再厉说道。
“如今大王的处境，难道还要再做什么犹豫，到了这一刻若是不奋力一搏，岂不是终生都要成为别人的笑话了？”
“大王……”
李承乾冷淡的说道。
“孤有些醉了，先行回去休息了，这次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李承乾就这么利索的走了，可他身后，金城恩的神色却莫名的有些暧昧。
他知道，自己的话李承乾绝对听进去了，也心动了，要不然李承乾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而是会对自己大加斥责，甚至主动向府外的禁军们举报自己了。
金城恩微微一笑，冲着共日共赞举杯示意，两人相视一笑饮下杯中之物，各自回去了。
傍晚时分，李泰犹豫再三还是来看看自己的这个哥哥，这样的事他不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李承乾见到李泰后，早已收拾好中午时的那副颓丧的面孔，换上了一副笑脸，拉着李泰的手问道。
“几位姑姑和妹妹可曾愿意到我这小坐一叙，让我亲自给她们致歉？”
李泰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
“咱家的几位娘子，性格你应该是清楚的，都是倔强的人。无论我怎么劝说，她们都不肯再到你的府上来了，只是说道没必要道歉，她们还商议着把之前你给她们的一些产业变卖了，修建两座道观、佛寺。”
听到这话，李承乾的脸色又暗淡了下去，捂着脸泣声说道。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自己家的亲人都对自己避之不及。可若我真的犯了大错，又何必将我囚禁起来，现在的局面，还不如将我压到刑场，一刀两断来的痛快！”
这些年，李泰和李承乾因为再也没了历史上的那番夺嫡风波，处境颇为类似，所以关系还是不错的。
如今听得李承乾的这般悲泣，李泰的心中也有些不忍，上前拍着李承乾的背说道。
“兄长不必担心，姐妹们和姑姑们现在只是一时没有想开，等到事情过去一段了，她们能想通了，这事自然也就过去了。”
“可是我怕……我拍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就已经遭了别人的毒手了……”
李泰听得此言，心中大急。连忙上去捂住李承乾的嘴，焦急的说道。
“兄长，你是不要命了吗！这样的话也敢说出来？！如今你的府上，还能有什么私密可言吗？就算你心中有这样的怨望也不能宣之于口啊！”
待到李承乾收拾好情绪，李泰这才又开口道。
“既然兄长能想明白是谁在背后使力，又怎么能看不出来你现在的处境呢？”
“其实你也不要埋怨圣人绝情，相比于咱们父皇，圣人已经很是宽容了，若是真的按照父皇的做法，咱们现在又怎么可能留得下性命？”
“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身处皇位的人，总应该像父皇那样绝情才好一些，似圣人这般的人，还是有些宽仁了。”
李承乾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看来一向蠢笨的李泰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的也似他一样透彻。
李泰不是一个向来只关注文学的人吗？当初的时候，李承乾甚至还恨过李泰直知享乐，从不为自己的未来规划。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是自己看走眼了。
李泰看出来李承乾眼中的惊讶，李泰颇为自嘲的说道。
“莫要这般看着我，纵然我平素看起来蠢笨了一点，可也是经历了这么多事的人了，哪里能没有一点成长呢？”
“说回圣人，他能从一个被贬黜到边疆的不受宠的皇子，几年之内席卷天下，逼着咱们父皇退位，这样翻云覆雨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可能你只关注到了圣人的军事能力，在战场纵横捭阖，可我却看到了圣人对内治理上的一些细节，这样一个精细的人，总不至于真的是一个缺乏阴私手段的人吧？”
李承乾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不单单当初小看了李湛，更是小看了李泰啊！
“我向来自负，觉得自己的才能很好，可谁知道我真是小看了天下人啊！对于圣人的认识，我确实不如弟弟你啊！”
李泰憨厚的笑了笑，摇头说道。
“不，兄长不是真的没有认识到圣人的微妙，只是自持有所依仗罢了。总觉得父皇和母后会站在咱们这边。可你却忘了一点，在父皇的心中，咱们的分量恐怕真的比不上江山社稷的稳定啊！”
“不过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其实也不是没有活路，既然一开始的时候，圣人不对咱们下手，现在为了保持他温和宽厚的形象，他也不会真的对你下毒手。”
“而且，就咱们现在的分量，也不值得他下此毒手，眼下的处境虽然有些窘迫，但未来只要等一等，富贵总是不会少的。”
李承乾听完颇为沉默，一直低着头，让李泰看不清他的脸色，后来抬头说道。
“你说的对，我也应该学会排遣自己的心情了。”
可等到李泰被李承乾送走之后，谁又能知道李承乾内心的想法呢？
要知道，李泰能放的开，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离皇位很远，可是李承乾呢？
当初他可是离皇位最近的人，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如何甘心做一个废物王爷，成为世人的笑柄呢？
不多时，之前早已离去的金城恩改头换面又进来王府了，打扮成挑粪的，机会总是很容易找的。
金城恩听了李承乾和他吐露的之前和李泰的聊天，金城恩慨然说道。
“大丈夫身居于世，如何能久居于人下！王爷何不奋力一搏？如今圣人东巡，长安空虚，草民手里还有不少胡人精兵可用，他们对大唐都有着不小的恨意。”
“家仇国恨不外如是，还有些人当初在大唐生活的好好的，却被圣人一道旨意收揽了财富，家破人亡，他们都可以是殿下的助力！”
李承乾还是有些犹豫，即便已经做了一些心理准备，可真的要举兵反抗吗？
对比一下李湛和自己的势力，李承乾的心里就有些绝望。
眼看李承乾还在犹豫，金城恩又赶紧加了一注。
“吐蕃王子共日共赞也愿襄助殿下，只求未来唐蕃永结同好，大唐派人到吐蕃和亲。他愿为殿下的事业赞助数千吐蕃精兵！”
李承乾终于不犹豫了，他也知道赌博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摇摆不定，既然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放手一搏？
输了不过是身死而已，难道还会比现在的处境更为艰难吗？
可要是赢了，那就是黄袍加身了。
李承乾正色道。
“不知你如此襄助我，又有何求？”
金城恩眼神明亮，笑着说道。
“臣别无他求，只求未来陛下能让臣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击掌为誓！”
两人的手掌紧紧的碰了一下，随后相视一笑。
李承乾并非不知道自己是在赌博，而且赌赢的概率万中无一，可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要还有一点雄心，就已经不得不赌了。
难道就这样一声被幽禁在长安城中，亲朋凋零，碌碌无为的过去吗？
不，这不是李承乾想要的生活。
可能李泰能接受，可他李承乾是万万不愿意接受的。
纵然他的心里很清楚，李湛这个当皇帝的，几乎掌握着天下全部的兵马，要知道那些武德和贞观年间的老臣，现在不是已经去世了，就是闭门不出，被李湛剥夺了兵权。
更不要说李湛本人在民间的名望了，这绝对比李二当初还要高。
谁让李湛让他们吃饱饭了呢？
李承乾又不是真的脱离群众的人，他可是和李泰一起一路走到半岛上过的，这些民生他都是见过的。
那些给李湛立生祠的人也不是没有。
可李承乾心里那种傲气占据了上风，他就是要打破李湛这样白璧无瑕的姿态，让世人看到，李湛绝对不是一个真的很宽厚的人。
毕竟都可以对兄弟下手了，哪里称得上宽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