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此前那些做派,可是能止创处发炎溃烂的法子?不知殿下能否将此法悉数告知……”
说到这,他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上几分佩服。五殿下这些流程做来虽然繁琐,但成效却是显而易见。伤口之处毫无生脓溃烂的迹象,恢复程度实乃李院正多年行医生涯中仅见。
他年事已高,对医道却也有自己的追求,纠结万分之下这才下了决心开口,但心中却已如擂起了鼓一般。
“我
所知晓的医术其实不多,但这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医学知识,也可以细细说予你去。说不定,还能为我大明的医学事业进步做一些启发。”
“好久没见大哥了,之前为了设计那胡惟庸,都不好太过频繁的去大哥府上串门子。也不知大嫂怀着身子如今如何了。”
“那有什么不行的。”朱肃却连头都不抬,只是随意的应承道。“这些手段虽然只是末技,却也能治病救人。”
在宫中当个太医院院正,地位虽隆,却是无一日不提心吊胆。
“我想在书院中,召集名医共同精研医术,老李你正好来这里牵头。”
也多亏了太子妃常氏临盆在即,老朱以护卫太子妃养胎之名安排了锦衣卫把住了太子府大门,要不然,找朱标求情的官僚能把太子府的门槛踏平!
因此,平日里忙的团团转的太子朱标,此时倒成了朝中仅此一个的闲人。
“着实教人挂念的紧!”
听说,这位五殿下是师承轩辕黄帝来的?
“老李,有什么话你要说便说吧。你我也是老相识,不必遮遮掩掩。”见李院正眼神忽明忽暗,似乎正天人交战,朱肃便开口道。
“哈哈哈哈,你嫂子若知道你这般挂念,也当欣慰了!”
“你这小子!”被弟弟嘲笑新形象滑稽,朱标倒也不恼,只是笑骂了一声。朱肃挥挥手,李院正与祥登会意,默默拱手离去。朱标这才放松了坐在朱肃床边。
“……那老臣便厚颜开口了。”李院正定了定神,方才说道。
他早就不想干了,若是能在五皇子的精研下潜心研究医学,编著医书,那岂不是正中了下怀?
那才教不枉在人间走一遭!
大为意动的李院正,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回宫后要以什么理由告老退休……
“放心罢!她最是信你的话,每日皆在花园里逛上几圈。再过些日子临盆时,定然母子安泰!”
自己接过了那些内侍的活儿,反而被五殿下嫌弃手脏,要自己净过手又以烈酒擦过身体、穿上一身雪白的袍子之后方可靠近。看完伤口擦去临时的金疮药之后,还要重新用烈酒清洗患处,用的绷带也要以沸水煮之……
足足几月未见,朱标倒是留起了小胡子。之前在宫里见时,还是一副青年模样,如今看却越显得老成了。
若能在五殿下的帮助下,有一二成果,当个在医者眼中如华佗扁鹊一般的人物……
“殿下伤口已然结痂。再过数日想来便可痊愈。”李院正一边为朱肃将伤口包扎回去,一边说道。
城中如今不稳,锦衣卫诏狱每日都要进新人,应天府中人心惶惶,连带着后宫之中也乱七八糟。这一系列动乱老朱却刻意将朱标排挤在外头,如今太子府倒成了应天府中唯一的净地。
心中不由得,对这位五殿下的能耐再度高看几分。
而时下但凡有人得了世间不传之术,无一不是敝帚自珍,藏着掖着不让他人知晓的。李院正此番开口,却是心中实在是好奇渴求到了极致,朱肃又是亲王之尊,说不定不会在意这区区的医道之术。
李院正闻言,不由得心中大动!
“大哥来了?”朱肃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快,快请进来!”
“这几日爹不让我参与朝务,骤然得闲,我在府中着实是憋闷的紧。”
“哪儿的话!”朱标苦笑。“爹这是不想让我沾染骂名,想替我把这些脏事烂事儿都做了。我又不是不分好歹的,如何会那般不知体谅?”
“只是,老五,你和我照实说。”
“爹现在这么做,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
“原先的历史上,爹是怎么做的?现在,当真是做这些事的良机吗?”
第194章 洪武四大案
“大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朱肃也端正了面色。
“你这几日在这庄子里养伤,却是不知道。”
“爹这几日,诛连的着实太广了些。”朱标皱着眉头。
“非止那些与胡惟庸过从甚密的勋贵、官僚。”
“便连一些平日与胡惟庸并无交集的官员,也被爹打上了胡党的名号,革职查问。”
“锦衣卫缇骑四出,京畿官僚百姓尽皆人心惶惶。每日都有新的‘胡党’被‘供述’出来。距离那夜事发不过数日,如今诏狱中却已囚禁了不下千人。”
“甚至还有来上朝的官员,被爹在奉天殿当场执了论罪的。”
“如今应天官员,每日上早朝如上刑场!甚至有官员上朝前留下了遗书、与家中老小洒泪作别的。历朝历代,何时见过如此荒唐的事?”
“若能侥幸散朝得归,甚至还要摆宴席庆贺……”
不过,看大哥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再瞒定然是瞒不住了。
“可那胡惟庸还未买通福寿时,爹便已警醒徐家小心福寿其人了!”
“你……你是说,爹他发起了这四桩大案,合计竟然屠杀了足足七八万人?”
“大哥猜的不错,我之前确实和爹说过,明史中影响极大的‘四大案’的事。”
自己都做好了装病不出的准备,没想到连一个上门兴师问罪的御史都没有。
“旁的不说,就说胡惟庸主要的那几桩罪状,其中‘谋刺国公’一项,说胡惟庸买通了魏国公徐家的门人福寿,欲行不轨。”
“现在倒好,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倒是没人在意你做下的那些事了。”
“历史上爹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所以,大哥你是觉得,爹之所以株连甚广,是因为我告诉了他某些事情的关系?”朱肃看着朱标说道。
“四大案?”朱标微微一怔。“哪四大案?快与大哥说说!”
“……不错。”朱标点了点头。
老朱这一波仇恨,确实拉的十分彻底。
“爹自己担着骂名杀了那么多赃官贪官,图的是什么?图的还不是能还百姓头上一片朗朗的青天?”
“这些事你纵然不知,也当知道爹虽位居九五,平日里过的却是什么日子!除了几套撑场面的龙袍,平日里娘还在亲自给爹纳鞋织布!”
朱标看着朱肃有些讶然的脸,苦笑一声:“本来,大哥我还在为难要怎么帮你遮掩你杀朱暹的事。”
看来,今日又得久违的当一次说书先生。
见朱标面色略有松动,朱肃赶紧继续道:
“你莫看爹杀了那么多的官吏,可对于底下真正的平民百姓,洪武皇帝却绝对是一位千古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可在自家老爹这几日的“大动作”映衬之下,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无人在意的背景板……
“所谓‘四大案’……”朱肃稍
微整理了一番思绪,对朱标娓娓道来。
“历史上,终洪武一朝,官不敢贪赃,吏不敢欺民。爹费尽心力编写‘大诰’,要求‘一切官民诸色人等,户户有此一本’,在书中不止晓瑜法律,望民能知法不至为官所欺,更将诸多贪官事迹编入其中,以图与人警醒。”
“至于蓝玉案……那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儿子朱允炆?爹那么做,还不是担心你那儿子上位之后主少国疑,所以才自己担了骂名,为我那个大侄子扫清一切有可能成为威胁的骄兵悍将?”
“我确实跟爹说过一些东西。”朱肃叹了一口气,朱标先前虽然也听自己说过一些后世的明史,但一些事情朱肃想着为尊者讳,告诉老朱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这位心肠仁厚的大哥。
“若非早已知之,如何能这般未卜先知?如今有流言说爹能先知先觉全因身具天命。可按我思之,这必然是你的手笔。”
其中,“胡惟庸案”与“蓝玉案”也称“胡蓝之狱”,是老朱诛杀开国功臣的开端,也是老朱后世“暴君”之名的主要来源。
这反而让朱肃有点受伤,总觉得自己那夜悲壮决绝捅出的那一剑,显得有些不太聪明的亚子……
“胡惟庸案无疑,是为了废除丞相制,巩固皇权。”
听朱标这般说,朱肃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每日早膳,他面前的只用蔬菜,外加一道豆腐。御膳房那厨子徐兴祖,那菜煮的多难吃你我兄弟不是没尝过!爹是吃不起好菜吗?他是怕自己贪了嘴!一声下去,底下人便要借机逢迎,徒费民力!”
四大案在后世,又称之为“洪武四大案”。分别是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洪武九年或洪武十五年的“空印案”,洪武十八年的郭桓案,以及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案。
现在干脆用到他自己身上了,靠着自己说的那些东西,直接装起了先知先觉的天命之君。
朱肃那个汗啊,穿越者的这点儿优势,老朱用的比自己还溜。又是帮着抄诗泡妞,又是架着自己装什么高人子弟。
“空印案和郭桓案,毫无疑问是为了废除苛政,惩治贪官,整肃朝纲。”
四大案的本质,其实是老朱发起的,为了消灭他认为对他的朝廷有威胁的人所引发的,著名的四次清肃屠杀案件。
“爹命大明所有县衙官署,皆于门前立‘戒石’,上书‘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委任府、州、县长官,常常亲自召见宴请,并赐他们银两布匹,告诉他们:这些银子、布匹是给他们“养廉”的,上任以后,要善待百姓,不可刻薄。”
朱标面容大骇,素来被自己视为榜样的父亲,竟然会做下这样的事来!
宰了一个侯府世子,本来是一件泼天的大事。
大肆株连,屠杀数万,这是什么?
这是暴君!这是独夫!
这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对自己寄予厚望,耐心教导的父亲?
眼见朱标心神震动,朱肃赶紧替老朱开口:“大哥,你千万别钻了牛角尖!”
“龙辇上本该饰以黄金的地方,他都下令用铜代替;宫里那张龙床,还没你我现在坐的这张床雕花多呢!还有御花园里那块爹自己侍弄的荒地……”
“你自己说,古往今来的所谓明君圣君,有哪一个能做到爹这个地步的?”
“从古至今又有哪一位暴君,能把帝王的日子,过成爹这副抠抠索索的模样?”
朱肃滔滔不绝,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一般。最后把手往床板上一拍,双目直视朱标说道。
第195章 守成之君与开元雄主
“爹从来都没忘本过,他所站的位置,也从来不是勋贵、官僚这边。大哥你莫要忘了,他老人家可是年纪轻轻,便失了双亲的,而他的双亲,你我二人的祖父,便是被赃官污吏逼死的啊!”
“儒家尝言顾念百姓者,便是明君圣君。他老人家便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出自百姓的皇帝!若问这世上有哪位皇帝最为顾念百姓,谁还能出他老人家其右?又岂能因为爹诛连了那么些贪官赃官,便觉得他是个暴君呢?”
“……”朱标呐呐无言,脸上之前的那一抹激愤与执拗已经消散了许多。
朱肃暗自松了一口气,记得后世对朱标的死因有其中一个说法:说朱标是因为见了老朱大肆诛连朝臣,犯颜直谏却又被恨铁不成钢的老朱骂了回来,故而心绪激荡之下跳入御花园的池水之中。
虽然当时被救了出来,却也自此落下了病根,没多久便英年早逝。
以刚刚大哥的神情看,他对于老朱这般诛连确实十分不满。希望自己说的这番话,能为他解开心结吧。
“……虽如此说,可终究是诛连太多了。”朱标叹了一口气,面上虽然已无方才的激荡之色,可依然带着浓浓的愁绪。
“爹又是诛连朝臣,又是想要废相。动作未免太大了些。”
“须知,北元虽被逐出了关外,其余力却是仍盛。便如猛虎窥伺于侧,安能轻忽?”
“没想到,却也有人念着咱的好!”
朱肃只能默然。朱标的担心其实也不无道理,此时正人心惶惶,朝堂不稳。
“谅你这崽子,也没聪明到那样拍咱马屁哄咱开心的程度。伤口给咱看看,深不深?”老朱却没有注意到朱标面上的神色,只是对朱肃道。
“那哪儿能呢!”朱肃嘿嘿一笑,看出老朱心情颇佳,他也就不起身了,随便拱了拱手就当行过了面君礼。“您对百姓的好,那在后世都是有人称道的!”
“足矣,足矣!骂咱的如何多咱懒得理会,但若凡有一人看了史书夸咱,咱都够本了!”老朱叹道,一旁的朱标看着笑得畅快却又有些寂寞的老父,想起自己方才心中某个瞬间也曾觉得他是暴君,险些愧疚的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