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虽然宽敞,戏园子和酒楼也已竣工,但这条路上却是无甚人经过。除了从沈家借来的伙计掌柜以及戏班子外,这条街只有朱肃和他李景隆会偶尔来看看。到了晚上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阴森的怕人。
把酒馆戏园子建在这种荒郊野岭,这不是纯纯的烧钱吗?
“山人自有妙计。”朱肃
一展折扇,昂首挺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折扇上“财源广进”四字让李景隆眼皮子不禁跳了几跳。
吴王爷在这种荒郊建楼做生意,早已成了应天府纨绔之间口口相传的笑柄。这地方他们李家也有份子,和朱肃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朱肃沦为笑柄他李景隆也决计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这些二代圈子里,讲究的就一个面子,李景隆心里很慌。
“几日后开业之时,不如以侄儿我的名号发帖,邀请各家勋贵公子来撑场子……”李景隆咬了咬牙。左右都得丢面子,实在不行自己主动点,至少在开业那日弄出些繁盛的景象来,也好替五叔保些体面。
“你倒是有心了。”朱肃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李景隆略矮了矮身,好让朱肃拍的更顺手些。“你要找些朋友来大可去找。只是大概会来多少记得提前告知沈旺。”
“万一到时候人太多了安排不到位子,那可就落了你们曹国公府的脸面了。”说着,摇着折扇哼着小曲儿离去了。
“这……人太多?”李景隆如同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莫非五叔准备联合陛下,把应天府里的人强行绑来不成?
转眼便到了开业那日。这一日,李景隆却是被外头的嘈杂声惊起的。洗漱已毕出门探看,险些连眼睛都瞪得掉了下来:只见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水泥路,今日竟是人声鼎沸。无数马车行人拥簇其上,身着华服的公子、大腹便便的商人,络绎不绝!
“恭哥儿,这莫不是在做梦吧?”李景隆一脸震惊的问身旁的徐允恭。
“想来不是。”徐允恭亦是满目震惊。数日的军训,晒的他不再如以往那般肤色白皙。一身月白长衫更衬得他的脸色黑如锅底。他一展折扇:“定然是五殿下,又做出了什么出人意料之举。”
在庄子中这些日子,徐允恭早就对朱肃的学识佩服的五体投地。化水为冰、以冰取火,各种此前匪夷所思之事于这位五殿下来说却彷如举手投足一般的简单。原以为天下学问都在书中,自己的姐姐才学天授定然是天下最有学问的人之一。遇到朱肃之后才知天外有天,只在那些故纸堆中学习学问,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坊间传言殿下的才学乃神人所授。别人信不信徐允恭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可惜殿下所著的那本《小学数学》太过晦涩,殿下又言明要解明这本书之后才有资格学习他的格物之学。自己费尽心力也才解明了其中十之二三。便是才学扎实如方孝孺者,如今也不过解明了十之四五而已。便是今日,也尚在他的那间小厢房中对卷苦熬呢!
二人顺着车流所向,来到了那暂且竣工不久的戏园子前。只见园子前摆着一个硕大的木牌,上书四个大字:拍卖会场。人群大多皆在此处下车,大门口有几张桌子摆在前头画名登记,还有人在维持秩序。园子前早已经大排长龙。
“二位,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吗?”一个贼眉鼠眼的干瘦汉子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敞开外衫露出内里悬着的几张木牌。“二位小官人怕是来晚了。这队伍排得这般长,小官人若是去后头排队只怕是轮不上号。”
“小的这里正好多了几份号牌,小官人若是有意这就转让给您!不占您便宜,一副号牌只收您二十两!”干瘦汉子伸出了两根指头。
第149章 财源广进
“二十两?”徐达家教甚严,徐允恭并非何不食肉糜之辈。明初银钱价高,二十两已足够一五口之家衣食无忧的过一整年了。
竟然只买他那面被汗水浸透的恶心木牌?
“二十两已是童叟无欺了!”干瘦汉子脸上露出难看的谄笑。
“那一件琉璃器,最少价值都要千两!您二位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人物,都要买那般贵重玩意儿,还在乎这九牛一毛吗?”
“咱这还有内部的消息。”干瘦汉子鬼鬼祟祟的环顾四周,而后压低了声音。“我家二舅就是给吴王殿下府上倒夜香的,他前日不小心听到殿下说,今日这儿放出来的琉璃器数量有限。”
“若是进庄再晚些,那些极品的琉璃器,只怕都要被先进园子的人买光了!”
还待再说,突然冒出一位拿着短棍、肩带袖标的胖大妇人,一个箭步就反揪住了干瘦汉子的手腕,毫不避嫌的一掀衣服。
“好哇!又是一个倒卖号牌的杀才!占便宜占到我们庄子上了!”
“想在肃王爷嘴里捞吃食?好大的狗胆子!”
“好彪悍的泼妇!敢擒你爷爷!”汉子疼的嗷嗷直叫,嘴里还在叫骂。
“哟呵!又是个粪门倒长在魁首上的!”胖妇人毫不客气赏了汉子一个巴掌,四周的那些商人都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大明何时有了这般彪悍的妇人?眼见汉子的脸当即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妇人侧了侧身,露出别在肩上的红袖标:“认得字不?‘王命巡街’,和王命旗牌就差两字!小王爷殿下亲自给老娘别上的!”
“老娘是奉了王爷的命,就是要整肃你这样的渣滓秽物!”
“这就跟老娘去见李指挥!”说着,飞起一脚踹在了汉子的小腿上,汉子“哎哟”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冯大娘!”这彪悍女子两人都认识,正是庄头王贵的发妻冯氏。冯氏本就是庄子里出名的河东狮,被朱肃赋予了监察卫生的使命之后,在庄子里更是威风八面,庄户们都以“内庄头”呼之,在庄里甚至比他那个窝囊的庄头丈夫更有脸面。
“哟,是两位小郎君啊!”冯氏这才认出了李景隆和徐允恭两人。“两位小郎君是来寻肃王爷的?王爷在酒楼不在园子,却是寻错了地方!”
说着,威风凛凛的叫来一个庄中的孩童给二人领路,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袖标继续巡街去了。
两人来到了园子旁的酒楼,楼下接引的正是沈家大少爷沈森。未到饭点此时却是没什么客人,沈森见是两位小国公,忙毕恭毕敬将两人亲自引上了楼上雅间。雅间之中,朱肃正临窗而坐,摇着那把“财源广进”的扇子做高人状。
“五叔!(殿下)”两人问安。
“你二人来了啊。”朱肃笑着招呼两人坐下,一旁的狗儿替二人斟一碗茶。李
景隆哪还有饮茶的闲心,迫不及待的问道:“五叔,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突然间就来了这么多人?”
“那拍卖会又是什么?方才有人拿了号牌要卖给我两,一副号牌就要二十两银子呢!”
“嘶!二十两!”却是朱肃倒吸了一口凉气,恨声骂道:“这群杀千刀的黄牛,上一个被擒的只敢卖十两这一个居然卖二十两?敢在本王的脑门子顶上捞钱,这第一回初来乍到我都没好意思卖门票钱,他丫的黄牛票居然敢开二十两?”
转头让人找指挥使李荣加派人手,不能只靠居委会大妈了,必须让卫兵们也投入到擒拿黄牛的行列中来。一张号牌卖二十两这样的暴利很快就会让拍卖会门票成为这些城狐社鼠来钱的香馍馍,被这群杂碎盯上了那以后拍卖会甚至是整个市集的秩序又该如何保证?
当然,朱肃生气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他现在很缺钱。
欠着沈家的钱朱肃可没打算不还。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拉拢沈家这个商业伙伴。沈家底蕴深厚人丁单薄让他们负责做生意正好。自己虽然是王爷又有后世的知识和主意,可手头没人,凭什么把生意做大做强?
要不是沈家资助的这些伙计掌柜,他连这临时的戏园子和酒楼都操办不起来!
想要拉拢沈家,那就不能只凭借压榨,必须要让其有利可图,这样方是长久之道。在此之前得先必须将欠沈家的钱还清才行。自己庄上的银库早已耗的海尽河干,朱肃现在一枚铜板都恨不得从中间锯开了当成两枚花,哪里还能容许这些投机取巧的黄牛占自己的便宜?
用我拍卖会的主意捞钱,和在我朱肃的兜里直接抢钱有什么区别?
他们多拿二十两,拍卖会上的琉璃器不定就会少加价二十两!
现在的朱肃眼睛早已变成了铜钱形状,又是拉拢沈家又是大兴土木,所为的只有今天。看着底下在园子门口大排长龙的富商们,就如同在看一只只行走的钱袋子。
我的,全都是我的!
见一向沉稳睿智的五叔状态癫狂,李景隆和徐允恭对视一眼,终究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好一边看着楼下的人流一边故作镇静的饮茶。一看之下才发现竟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排队进入园子。又不少马车径直就停在门口,随后便有人亲自将车中贵人迎进了园中。眼尖的李景隆还发现,这些人之中,有许多都是在应天城中与自己厮混的二代们……
“竟有如此多的勋贵来了?”他有些吃惊,原以为来的只有商人呢。
倒是徐允恭撇了撇嘴。他自小学的,比李景隆更多了些。不止是勋贵,只怕是朝中那些文官的家人,此番也来了不少。
那些在园子门口排队的商人,只怕有不少都是文官家中负责管生意的管家呢!
可以说,应天城
中的有钱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那拍卖会,究竟是什么东西?殿下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朱肃不答,只是目带殷切的看着底下依旧人流如织的戏园子。作为临时的拍卖会场这间戏园子约只能容纳三百余人,自己先前估算应天府能买得起玻璃佛像的富人大概也就这个数了。看来也有外地的商人得了消息千里迢迢赶来了此处。
不愧是原先号称富可敌国的沈家,底蕴犹在渠道遍布江南各地。这宣传工作做的超乎了朱肃的意料。
果不其然,底下传来商人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那些登记号牌的掌柜已经开始收摊了,看来第一次拍卖会的座位号牌已全数放完。朱肃看了看日头,拍卖会也是时候开始了。
拍卖会的流程与话术,自己已培训了沈旺数日,想来不会再出问题。自己身为皇族不宜出现在此类场合,此时能做的也只有静待佳音。
朱肃心里想着拍卖会的事不置一词,李景隆和徐允恭互相看看也不敢出声。三人就这么在雅间中静静坐着,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雅间之中凝滞的气氛。
就见朱肃的内侍祥登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近日越发讲究大总管行止的他此时竟是额头见汗,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般滚进了雅间,手脚仍自颤抖着似乎惊讶不已,也顾不上对三人见礼只又哭又笑的对朱肃道:
“疯了……疯了,殿下,全都疯了……”
“八万两!只二十件拍品,卖出了近八万两!”
“殿下,咱们发啦!”
第150章 小公爷们,接客啦
“八……八万两?”朱肃还没有什么反应,坐在对面的徐允恭已经一脸惊讶的站起身来。
玻璃他是知道的,庄子后山山谷里在一群残疾老兵的操持下每日冒着浓烟,据说就是在炼制玻璃。五殿下房里那个能照的人纤毫毕现的玻璃镜连他这个小国公都馋,如何能不知道这玻璃是个好东西?
可二十件玻璃制品,就能卖出八万两?粗通算学的小公爷立刻算了起来,每件至少得卖四千……
嘶!就算玻璃是个好东西,一件卖四千两是不是也太过离谱了些?看着园子外鱼贯而出面带惋惜,甚至因为没有买到而捶胸顿足的商人勋贵们,徐允恭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魏国公府小公爷就是个土包子:这么贵的阿物儿,竟真有这么多人抢着买吗?
“五叔,这拍卖究竟是个什么流程?”李景隆倒是发现了盲点,看着朱肃问道。就算是秦汉时的古物也没有卖的这么贵的道理,由头必然是出在这“拍卖”二字上头。
“回头你们自去寻沈旺,让他与你们说便了。”朱肃摆了摆手,却是有些意兴阑珊。自己为了这次拍卖会,提前让沈荣下帖子请应天各大豪绅贵族赴府饮宴,当然重点其实是要沈荣展示那尊摆在沈家佛堂正厅门前足三尺高的玻璃坐佛。为了最好的展示这尊坐佛的不凡之处,朱肃亲自操刀,用各种光学小道具给坐佛打光确保无论哪个角度看都必须熠熠生辉,最绝的是每当阳光照入佛堂的时候,阳光穿透坐佛映照在影壁上,七彩的佛光在坐佛脑后涌动,宛如真佛降世。
南人崇佛,据沈荣回报说有人一见此奇景,便大惊失色跪伏于地行大礼参拜的。回去后便将沈家玻璃佛的神异之处传遍了左邻右舍。可见宣传是很成功的。等到应天府人人对坐佛的来历好奇无比之时,朱肃这才让人放出消息拍卖会有玻璃坐佛可买,按道理来说应该人人都趋之若鹜才对。你沈家一介商贾能请得坐佛保佑财源后嗣,我张三家李四家莫非还请不得了不成?
这般大的造势,结果才八万两……
不禁有些不高兴的低语:“居然才八万两,果然现在那些江南豪族,还没有到之后那般珍珠入土金如铁的地步吗……”
被其他穿越者的拍卖会剧情拉高了期待值,满以为这一次拍卖会一次至少能回拢个十数万两呢。
对面坐着的徐允恭和李景隆已经是傻了,其他的没听懂,这句“才八万两”两人坐的近些倒是听了个明明白白。太监祥登已是叫起了撞天屈:“哎哟我的小祖宗,八万两还嫌少啊?这银海能直接把老奴我埋死了去!”
“就是沈二那般的家底,见了这数额也唬的双腿发抖,现在还在后台的椅子上瘫着呢!”
沈二就是沈家的老二沈旺,沈
家诺大的生意账目都是他一人把总。这般见过世面的大商人都吓的两股战战,可见这确实已经是大数目了。
“这么说,确实是我贪心了。”朱肃把“财源广进”的扇子一合,罢了,成本不到一百两的东西卖了八万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自己终究还是急功近利了些,细水长流,又不是只靠卖玻璃挣钱。
用玻璃佛做噱头把人吸引来,只是开始而已。
“九江,允恭。茶也喝够了罢?”
“客人们也该来了。走,跟本殿下出门接客去!”
“啊……啊?”李景隆和徐允恭对视一眼,殿下这招呼的,怎么跟催促窑姐儿上工似的。
话说,让他们接的是哪门子客?
……
“啊呀!陆员外!恭喜恭喜!您拍到手里的那尊琉璃佛,可真是美轮美奂之极啊!让我等好生羡慕!”
园子口,有几个未得手的商人认出了一位拍下琉璃佛的买家,不禁酸溜溜拱手道贺。
“能将这样一尊佛请回佛堂,真是蓬荜生辉啊!”
“啧啧,那佛光,不知能为家族消解多少业孽!陆员外有福了!”
“千金不换啊!啧啧。惜乎财力不足,却让陆员外捷足先登……”
“陆员外可愿割爱?俺现在想来,总觉得方才没加价亏的紧,愿再加一百两……”
“一百两也忒小气了。陆员外若愿意割爱,我愿加两百两!”
二十尊琉璃佛,其中十九尊都是勋贵拍去了。来参加拍卖会的勋贵子弟们见了太阳折射的“佛光”后一个个眼睛都红了,这样一尊佛像放在家里定然能够消解家中长辈战阵厮杀的业孽。他们这些商人可不敢跟人家抢。
唯一一尊没落在勋贵手里的,就是被这位陆员外买走了。便有人想加点钱,把这一尊佛像转手买过来……
“嘿嘿,割爱?且看伱敢不敢了!”那位姓陆的商人听出诸人话中酸溜溜的语气,甚至还有人想加价购买,便也不禁得意起来。
“这样的真佛小弟哪儿有福消受?此番其实是奉命拍下,要孝敬在侯府佛堂中,为侯爷祈后福的。”
“我家侯爷,如今就在皇庄里头请见五殿下请见呢!”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怪不得这陆铁鸡今日舍得拔这许多毛出来,原来是受了主子的命。这位陆员外原是吉安侯府的家奴。除了奴籍后仗着侯府的腰子出来给侯府经商,他倒也有一两分钟的手段,短短数年就做出了好大的家业。
不过此人行事百无禁忌,不像是个惧怕鬼神的。偏生又极为吝啬,愿意出大价钱买这琉璃佛实属出了诸人意料。现在方知原来是吉安侯亲自吩咐的,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吉安侯要的东西?怪不得这陆铁鸡今日如此爽快。吉安侯深得帝宠可不是他们这些商贾能招惹的,那些想缠着陆铁鸡好加价购买的人只得怏怏将嘴闭紧
了去。
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下一次的拍卖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