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常氏成了大嫂后,经常做菜让朱标“接济”自己兄弟几个。要不然,嘴巴都要淡出鸟来。
没想到如今住庄子,还得吃这种粗茶淡饭。
“五叔,您既然嫌弃嘴里倒是停了啊!”李景隆一边风卷残云的啃着包子,一边还不忘对朱肃吐槽。
朱肃才不会停,吐槽归吐槽,耐不住消耗大啊!他们三的饭食是一起送的,自己吃慢点马上就被这两货啃光了。论辈分自己还是长辈呢,一点也不懂上下尊卑。
朱铁柱一边吃着,一边更是泪流满面。昨天因为跑慢了些,没饭吃就罢了还要承受连累了另外两人的愧疚感。今天终于没拖后腿吃上了饭,只觉得这顿平时下不了口的饭格外的香甜。
他完全没注意到,几天前他还在对朱肃李景隆恨之入骨,昨日却因为对他们的愧疚而睡不好觉……
三人在食堂角落的一张桌子啃的昏天黑地,朱肃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匆匆而来的太监祥登:“殿下,魏国公府小公爷拜见!”
第115章 求诗
“魏国公府小公爷?徐允恭?”朱肃啃着大骨头棒子头都不抬,“他来找我做什么?”毫无要动弹的模样。
“就是,徐允恭那家伙,要见让他过来见就是了。难道还要五叔回庄子去见他?”李景隆也道,恶狠狠的撕下一口包子,昔日温文尔雅的偏偏佳公子形象荡然无存。
“吸溜吸溜”朱守谦没有说话,趁着朱肃和李景隆说话的当口,赶紧捧着桌上的大油汤誓要一口饮尽。
“可……”祥登欲言又止。看着那边正在其他桌子上如同土匪般哄抢着食物的二十位大头兵,又看着自家殿下一身脏污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吃饭的模样……让小公爷来这儿见?自家吴王府的威名还要不要了?
嗫喏了一番,看朱肃吃的满嘴流油的模样,一张俊脸也是花一道白一道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殿下都不要脸了,我还介意个什么?
拱了拱手去传讯去了。
没过一会,一身华服的徐允恭就出现在了食堂的门口。见了里头一堆的粗汉,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等到看见朱肃也在里面敞着怀啃着包子,犹豫了一下这才走进去。
“五殿下何等尊贵,又何苦在此地用膳?”徐允恭声音不卑不亢。
“我爹当年是个放牛娃子,你爹是和我爹一块放牛的。我爹当过和尚讨过饭,不知道你爹讨没讨过,反正总归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朱肃咽下一口包子,又喝一碗肉汤。“你说,当年他们有没有像我今天这样,在桌子前面啃过馒头?”
徐允恭的脸色有些难看。“在下也是为五殿下声誉计,五殿下何故出言讽刺我徐家?”
“讽刺徐家?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朱肃看都不看衣冠楚楚的小公爷一眼。“我只是想告诉伱,尊不尊贵和怎么吃饭、在哪吃饭没关系。”
“主要是看做了什么事儿。我爹驱逐蒙元,带着我们华夏诸族恢复我中华衣冠,所以他是尊贵的皇上。”
“你爹百战百胜爱兵如子,立下了无数功勋所以才尊贵。他们就算穿着麻衣去种地,那也是皇上,也是徐大元帅魏国公。也依旧尊贵。”
“尊贵,可不再那一身衣服上。”说着,意有所指的看着徐允恭身上的月白长衫。
“……”徐允恭一滞。顿时有些委屈。他这次来,可不是和朱肃别苗头的。而是带着求学的心思。谁知这朱肃竟然逮着他的话头,对着他一顿驳斥。
这一委屈,眼前竟有些模糊起来。
“……吴王殿下一番话真如醍醐灌顶,此前已蒙您教诲一次,不想今日又能再度听闻阁下的金玉良言,真是不胜欣喜啊!”却是一道声音从徐允恭的身后传出。朱肃抬头去看,是一位有些眼熟的少年文人。因一直站在徐允恭身后朱肃只以为是跟班随从之流,竟然下意思的忽略了他的
存在。
“你是……方孝孺?”朱肃终于想起了在哪里曾见过这张脸。
“在下正是方孝孺!”方孝孺拱手一礼,仪态谦恭,丝毫没有因为朱肃此时的失态而出现嫌弃之态。“殿下方才所言,竟是暗合我儒家所言君子之念。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衣食虽贱,不改其人之贤。五殿下已参透此言三味矣!”
看他吊书袋朱肃就觉得头疼,用鸡汤忽悠忽悠徐允恭这小孩儿就罢了,方孝孺这样的文生他可不敢乱灌鸡汤。谁知道会不会被对方反灌的儒家鸡汤噎死?本想埋头再吃两个馒头,一低头发现李景隆正摸着肚子,朱守谦正用最后半块馒头在碗底刮汤渣吃。竟是一块馒头也不剩了。
心中暗骂一句牲口,朱肃只得朝方孝孺笑了笑:“孝儒兄突然造访不知有何事啊?我这庄子新建,百废待兴,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在下此来,正是要与殿下吟诗作赋,纵论古今的!”说到这方孝孺眼睛精光闪动,竟是一点不嫌弃桌上的杯盘狼藉,在桌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上次在大本堂得闻殿下大道,我便三日不知肉味。后来又惊闻殿下作出‘临江仙’,更是惊为天人。”
“殿下学识如此渊博,若能与殿下攀谈一二定然进益良多。故而求了魏国公府徐小公爷携在下一同入见……还请殿下不嫌孝儒见识寡陋,能寻些空余教诲在下!”方孝孺殷切的说道。
“呃……嗝!”朱肃打了个饱嗝。这方孝孺是宋濂的得意弟子,文才稳居应天同龄人第一的才子。他要与自己吟诗作赋,纵论古今?自己那半桶水,哪里忽悠的住他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
“方兄啊……那个,我今日操练累得很,一会还要去洗澡呢。这副样子要谈论文人风雅也实在是有辱斯文。不如暂且改日?改日,我必设宴请方兄一晤……”说着就要起身。
“殿下!”哪知方孝孺面色一变,“殿下容禀!还请殿下恕孝儒鲁莽,孝儒今日能进庄来寻殿下,已是孝儒厚着脸皮请托徐小公爷之故。日后又何能一托再托?”
“且孝儒过得几日,便要随父往京外赴任去了。几年之内只怕再也回不来应天。若非如此,孝儒又怎敢斗胆借故请见?”
“殿下才高位尊,不愿与孝儒攀谈也是常理。只是孝儒因那首‘临江仙’,爱煞了殿下的诗才!”
“既无意与孝儒交谈,能否斗胆,请殿下赐诗一首!以慰在下宦游之心!”方孝孺姿态极为谦恭。
“呃!”朱肃愣住了。赐诗?自己肚子里统共就那几两墨水。说一首少一首,给你了那我以后怎么办?
更何况,看方孝孺这模样,给了他一首他必然还会再来要第二首、第三首。一首复一首,何时才是个头?
“五叔,这书生如此诚恳,便给他写一首吧!应天城传那临江仙也已传了一段时日,富乐院的那些姐儿们,盼你的第二首诗也很久了,是该写一首了!”李景隆也道。
“便是有殿下旧作也可!还请殿下告知!”方孝孺一躬到底,言辞极尽恳切。
“啊这……”朱肃陷入两难。他有心摆出王爷架子,让人将方孝孺轰走。可方孝孺乃是宋濂的高徒,宋濂是自己的半师,自己驳了他的面子,老朱和马皇后都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更何况他是走了魏国公府的门路来的。若是贸然轰走,徐达的面子往哪儿搁?
而且,这位方孝孺曾经在诗会众人怀疑自己抄诗的时候,站出来为自己辩解。虽然自己确实是被迫抄诗的,但这个人情是实打实的,得领啊!
咱可不能做恩将仇报的人。
百般权衡,朱肃脸上一会红,一会青,心中更是各种念头电转。
终于,有了主意。
“哼!我当你是少年文人中的佼佼者,腹中必有锦绣。”
“想不到,竟然也只是一个风花雪月的草包货色!”
“诗词者,不过闲暇之余取乐的玩物罢了。你竟如此看重!”
“那么多天地大道不去追寻,只看重此等玩乐小道。”
“汝此类读书人,真是教吾失望透顶!”
朱肃背着双手,语气极尽严厉!
第116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
“玩乐小道?”方孝孺愣住了。
“诗词乃心性之具现也。何言玩乐小道?”他有些不满。
“如何不能称玩乐小道?”朱肃赶紧打掉了话头。必须将方孝孺的话头从诗词上引开才行。“吟诗作赋,上不能纾国家之困,下不能解庶民之危。便如弈棋听琴,聊冶情操而已。”
“你乃大明之读书人,日后若是科举得中,高居庙堂也好,躬身就县也罢,都是要你等运用毕生所学,用在富国强民之道上。”
“如今我大明初立,百废待兴。正是你辈读书人一展拳脚之时。伱却只将精力,放在诗词这等与国与民无益的小道上!甚至还花了如此大的精力,只为了向我问一首诗?”
“荒谬!太荒谬了!”
越说越觉得感觉有了,朱肃干脆一振衣袖。“我虽会吟诗,但此生最是看不起将此等玩乐之道,奉为圭臬之人。”
“方希直,你走吧,且去吟你的诗词。望这大明,还有其他能为生民立命的读书人!”
朱肃这一番话义正严辞,说的方孝孺摇摇晃晃,眼神发直,脸色苍白的几乎要晕倒。食堂内一群人看着这位满嘴油花还没来得及擦的吴王殿下,只觉得这矮小的身躯现在却无比高大,恍若神明。
“殿下口口声声说诗词乃是小道,难道殿下便懂得天地大道吗?”却是徐允恭出言质疑。他觉悟没方孝孺那么高,对这种上纲上线的言论天生具有免疫力。“说起来,天地大道不正是儒道吗?方希直乃儒家高弟,本身对大道的造诣就深。难道让他来问殿下儒家之道吗?”
眼神中有些嘲讽,意思很明显:你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诗词之道了。和人家儒家高弟扯天地大道?你这个不学无术的王爷配嘛?
“儒家之道就是天地大道?可说是,也可说非也。”朱肃早料到了会有人提出质疑。成功将话题引入了自己擅长的领域,现在他也不方了。只要不问自己诗词就行。“儒家确实对天地大道有所阐述,然而天地万物,皆有其理。朱子空谈格物,他格出了多少东西的道理?不还是在故纸堆中寻章摘句,博那大儒之名吗?”
“天地万物那么多,先贤精研四时之理,遂知春夏秋冬农时之变。通遂养蚕织布之理,遂脱茹毛饮血而有华裳。”
“那时尚无儒家,却已有格物。为何我等今人,偏偏要将目光放诸于故纸堆之上,而不去效仿先贤,发现那些藏于万事万物之中,足以利国利民的道理呢?”
朱肃痛心疾首的说道。这句话倒并不全是谎言,他是真的痛心疾首。
华夏民族是最最勤劳、且最具有智慧的种族。在这片蓝色的星球上,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比我们的先祖们更加勤恳,更加懂得劳作的智慧。
他们创造了辉煌的、让我们
这些子孙们无比骄傲的文明。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人,却往往都在故纸堆之中寻章摘句,在先贤划定的圈中,寻索着根本不存在的大同终点。
多么悲哀!
如果,他们能够重视起那些“奇技淫巧”,那么在数百年后,西方的坚船利炮行驶而来的时候,那些西方的人们,看到的会是怎么样的景象?
反正,绝对不可能再有那份让人铭记百年的耻辱!
“你可知这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四时为何变幻不休,太阳为何东升西落?”
“你自诩饱学,又为何不知为何会打雷下雨,为何有冬天夏天?”
“不知道的奥秘尚有万万千千。你却不知格物,反花了大力气求一首诗词!”
“岂不可笑?岂止可笑!”
朱肃怒斥道。
方孝孺蹬蹬蹬后退几步,脸色苍白。便连徐允恭也是目光呆滞,面带不服。朱肃说的自诩饱学的人里,又何尝没有他一个?
“还请殿下恕罪。在下虽知天下天赋异禀,然天地大道者,无踪无迹,难以捉摸。便是以朱圣人之智,亦难以寻得万一。”
“殿下莫非想说……自己能格的了这天地大道吗?您年纪尚小,便是能知得一二这天地之理,那也是……”方孝孺很明显已经心神大震,但他知道,此时若是被这些话动了自己的向儒之心,日后心有旁骛,必然要学无所成了。
于是他咬着牙踏前一步,梗着脖子问朱肃道。
听出他语气中的怀疑,朱肃神秘一笑:“方希直,孤且问你。”
“你可知道,何为‘彩虹’?它又是如何生成的?”朱肃将手一指,指向了食堂外的碧峰山。
方才刚下过一场小雨,此时的碧峰山上,正有一道彩虹弯弯的挂在半空中。与山腰上的那座碧峰寺相映成趣。好一副碧山新雨后的水墨画!
“彩虹?”方孝孺低头想了想,方才说道:“虹者,螮蝀(dìdōng)也。‘说文’中曾有言,阴气起而阳气不应,则为虹。”
徐允恭暗自点头。方孝孺不愧是饱学之士,须臾之间便想出了先贤诸言之中最为可信的典故。朱肃却是不屑一笑。“阴气起而阳气不应?也就是说,你认为彩虹乃阴气所化了?”
“是。”方孝孺点点头。“此乃先贤之言也。”
“既然是阴气,那么我且问你,阴气可能被人所操控?”
“不能。”方孝孺摇摇头。“天地之气,安能为人所掌?”
“是吗。”朱肃撇了撇嘴。“既然如此。我便给你方孝孺先上一课。”
“故纸堆中的先贤之言,并非绝对正确的。我辈读书人,应当明白一个道理:尽信书,不如无书!”
“你既然认为虹乃阴气所化,那么,我便把这彩虹阴气,从天上给你擒拿下来!”
“擒……擒彩虹?”不止方孝孺,在场所有人尽皆大惊。
“五……五叔?”李景隆拉了拉朱肃的袖子。“擒彩虹……是不是太过托大了?”
“那彩虹尚在山腰,又高悬天际,如何擒得?”
“如何擒拿不得?”朱肃背着双手,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宛如神明附体。失去的那份穿越者的优越感又回来了。“九江,闲话少说。”
“你去我房间里,把我放在桌上的那琉璃饰物拿来!”
第117章 格物之道
李景隆没有去,朱肃的书房自上次朱标珍而重之的收走所有手稿之后,就被划为了朱家的禁地。暂时兼任皇庄总管的祥登赶紧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拿来了一件小小的琉璃器。
“这东西,不是只是一个残件吗……这是何意?”众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