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旨意的重点,在后半段的‘授入内阁者内阁行走之衔,无品无职,吏部不必掌问。由皇帝亲设’,你明白吗!”
胡惟庸绝非庸才,略微一过脑子,当场怔在了原地。
“恩师,您的意思是……”
“伱我都知道,自成功北逐蒙元以来,上位,便一直有废相之心。”
“不过是因为丞相乃古制,废之恐朝野震荡。且国家事务繁多,须臾离不得丞相。”
“但有了这内阁,内阁直陈皇帝,由皇帝亲任。这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啊!”
“且内阁之权,悉数来自皇帝。皇帝要立便立,要废便废。今日他可权倾朝野,明日亦可不如一微末小吏。”
“古往今来,宰相之所以能执朝廷之牛耳,得掌天下重权,正是因为其代表的是百官。便是皇帝,亦要忌惮宰相三分。”
“但有了内阁,皇帝还需忌惮宰相吗?”
皇帝之所以忌惮宰相,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怕没了宰相,便无人帮自己治国。无人能帮着皇帝决断这天下诸事。
六部只是做事的,皇帝和宰相才是做决断的。没有宰相帮着,皇帝只
一个人,如何管理的过来这偌大的国家?
但现在,内阁出现了。
这是一套打破了官员治国升迁的组织架构。内阁阁臣任命,悉由皇帝心意。
皇帝大可以拉拢一批自己的阁臣,和丞相打擂台,再也不怕管理不过来的问题,而且顺带着,也解决了皇权与相权之间的矛盾与争执。
彻底的将权力,收到了自己的手下。
而这一切,竟然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做完的。朝中百官,没有一个人在意这道设立内阁的旨意。
甚至,这道旨意,还是胡惟庸这个新宰相,命六部加紧配合的……
只要内阁一立,那么,它的成长,必将势不可挡!
直到,危及相权!
一时间,胡惟庸如芒在背!
书房中,陷入了久久的沉寂。良久,李善长才张开了嘴,对着一头冷汗的胡惟庸感叹道:
“惟庸啊,伴君如伴虎。”
“上位天威难测……你日后,可要小心啊……”
说着,佝偻着身子,离开了书房。
留下胡惟庸一人,怔怔的看着头上的天花板。
“陛下手腕……竟然如此神鬼莫测!”
“不,不对。陛下此前虽也精明,却也不止于此。”
“他是在近日,才突然……”
“莫非,陛下的身后,另有高人?”
自觉看破了迷雾的胡惟庸越想,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
他决定,必须要挖出这位陛下身后的高人。
……
……
却说宫中,朱肃已几日不去大本堂了。今日一早,有一内侍前来宣纸,让他几日之后,便搬至宫外太子府中。
老朱对于他搞特殊不用去大本堂一事,对外特地用了个借口,似乎,宣称的是他亵渎圣人之言,不敬师长,不学无术又不服管教,因此被发落出宫,由身为胞兄的太子朱标代替政务繁忙的老朱,来进行管教。
现在朱肃走在宫中,隐约也能感觉到宫人的指指点点。都把他当做了失去帝宠、前途堪忧的皇子。风言风语不绝于耳。
朱肃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能躺平就行。他当时写出那抡语,为的就是达到被老朱放弃的目的。可惜胡闹无效,最后只能铤而走险摊牌穿越者身份了。
明日出宫旨意送到的当夜,他才刚刚躺下,便听到了窗外传来奇怪的声响。随手先拿起一截烛台防身,推开窗,却见朱老四此时正蹲在窗下,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四哥你干嘛。我差点就要当一回闰土了。”朱肃扬了扬手上尖锐的烛台。朱棣这厮披着一身黑袍子,蜷缩在窗下,被月光一照,还真像一只鬼鬼祟祟偷瓜的猹。
“闰土?那是什么?”朱棣站起身,从窗户外直接爬了进来。“莫要啰嗦,先让我进去。天杀的李夫子留了一堆课业,等做完宫里都宵禁了……”
宫中自然也有宵禁。宵禁之后,便是皇子,也不许四下随意走动。不过他们几兄弟的小院子是连成片的,只要翻得了墙,倒是不用怕被卫兵捉个正着。
这厮进屋就把黑袍一丢,毫不犹豫就钻进了朱肃方才暖好的被窝,还舒爽的叹了一口气:“真是暖和。明明该是入夏的天气,可到了夜间,竟然会这么冷……”
“找我有事?”朱肃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将朱棣顶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被窝,兄弟两就坐在被窝里低声说着话。
“自然有事!明日你便要出宫了,可我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想问你!”十二岁朱棣的眼睛里,流露出大大的好奇。
“你真的,是那个什么穿越者?”
“还保留着前世,来自六百多年后的记忆?”
第45章 离宫
“你不是都知道了嘛。大哥没跟你说,这事儿爹让保密的么。”
“难道……你是想找我,问未来的事?”朱肃突然警惕起来,审视着身旁的朱棣。
“未来?我问那个做什么?”没想到的是,朱棣居然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的未来,不是早就定好了嘛。”
“过几年到北平就藩,帮爹和大哥看着北边草原。要是蒙元能多撑几年,等我长大了,或许还能捞的上打几仗,享受一下驰骋疆场的感觉。”
“要是蒙元不经用,我也就是呆在北平王府里,混吃等死过一辈子呗。”
“啊,对了,伱说,我这辈子,能捞的上打仗吗?”突然才想起还能问这事,朱棣急急的转过脸,一脸期盼的问朱肃。
“噢,呵呵,捞的上,有你的仗打的。”朱肃尴尬的回应着。也是,朱老四今年才多大,而且又没有朱允炆那蠢侄子在,怎么可能现在就觊觎大位。
他只是个藩王,而藩王的未来,老朱早已都方方面面的安排妥当了。
只要不发生太大的变数,人生轨迹一目了然。
确实没什么值得问的。
朱肃再次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谁又能在此时就想到,最重亲情的老朱费尽心力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儿子们,到了最后,竟然没剩几个有好下场。
眼前的这个憨憨老四,将会在走投无路之下起兵夺位,手上沾染了至亲的血。
“有仗打就行。”
“也算有个指望……呃,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见朱肃眼神难明,朱棣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啥……你不是来问未来,那又来找我做甚?”朱肃扯开了话题。
“这不是来给你送行嘛……你明天就出宫了。嘿嘿,顺便,来找你问问,那《三国》后边的情节是怎样?”
前半句朱肃还有点感动,到了后半句他直接来了个白眼。
一定是大哥把自己知道《三国》下文的事告诉了他,这厮才大半夜跑过来“催更”的。朱肃直接往被窝里一躺:“这大晚上的你要我给你说书,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
“《三国》每一回都好几万字呢,你等罗贯中写完再看,不就得了。”
“那姓罗的都停笔两年了!”朱棣不甘道。“等我去北平就藩了,他都不一定能写得完!好老五,你都脱离苦海了,就当可怜可怜你四哥……”
没想到朱棣居然迷上了三国。朱肃无奈道:“那也不行,讲到天明也讲不完!我把故事都告诉临安妹妹了。你寻她听去……”
两人正纠缠着,突然听见,窗户外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朱肃和朱棣赶紧噤声,两人对视一眼,朱肃拿起烛台,朱棣抄着椅子,两兄弟小心翼翼往窗户靠去。
窗户外又是两只“猹”,就着月光看清脸后,朱棣颇感无趣的放下了椅子。“二哥,老三,怎么是你们。
”
“老四,你也在这里?”朱樉一撑窗台,直接跳了进来。朱棡要矜持些,他跳了几下,没跳上去,朱棣和朱樉一人拉着一只胳膊,把他拉了进来。
“嘿嘿,这不是老五明儿要出宫嘛。我和老三商量着给他送行。”朱樉从怀里掏出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乱七八糟的摆着不少吃食糕点。
“嘘,别出声!”朱棡捂住了想要惊叹的朱棣的嘴。“宫里规矩严,要是被外头知道了,一准叫人来把我们押回去!”
兄弟几人轻手轻脚的在朱肃房里的桌边坐下,朱棣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朝还立在那的朱肃招了招手。
“老五,别愣着呀!快来,要不被老三都吃光了!”
“休要污蔑我!明明你手上抓着的最多!老五快来,莫被老四吃光了。”
因为怕被发现,几人都刻意压低着声音。朱肃的房间陷入了寂静的热闹中。看着这三位年龄不过十来岁、无忧无虑的少年郎,眼中闪过一缕温暖。
他们,是真心的想当个好哥哥。
“嗯,我来了……”
“燕王殿下你这什么吃相,有碍观瞻……给孤拿来吧你!”
“哈哈哈哈,有吃的还管什么观瞻……嗝~”
……
次日一早,朱标来接朱肃,推开门,却发现自己的四个胞弟,都四仰八叉的躺在朱肃的床上。
幸亏朱肃的床是个拔步床,睡上这四个少年郎,倒是勉强能够睡下。朱标一愕之后,倒也猜到了缘由。不由得轻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觉的上翘:“这几个没规矩的……”
“五弟,三弟,起来了……”他轻轻一个个摇醒自己的弟弟们。朱樉几人一开始还在迷糊,等清醒过来,见居然是大哥朱标,忙都清醒了过来,一个个赶紧坐起身,低着头准备挨训。
长兄如父,大哥朱标是太子,对他们可是有管教之权的。他们彻夜玩闹,已经是违反了宫规。
大哥对他们虽好,可平日里也最重视规矩……
“……现在天色还早,你们还不赶紧回去?再过一些时候,院里的内侍该唤你们洗漱了。”朱标却并没有发怒。
“啊,都这个时辰了!再不回去,早课要赶不及了。”朱樉看了看天色,面色一变。他们本来就是和衣睡的,现在倒也省了功夫。
三人赶紧跳下床,最沉稳的朱棡轻轻拍了拍朱肃的肩:“老五,出宫好好听大哥的话。”
“知道了。”朱肃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二哥,三哥,老四。我不在宫里,你们多帮我关照一下娘。”
“千万莫让她太过劳累了!”
“知道了。”朱棡点点头。朱樉朱棣也对着朱肃点头示意,他们都知道,朱肃平时最会管着娘的。但凡娘做了脏活累活。朱肃必定生气。
“你倒是知道孝顺。”朱标摸了摸朱肃的头。心里有一丝温暖,倒也没有往深了去想。“接下来就要去大哥那住了,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祥登都整理了。本也没什么东西。”朱肃耸耸肩。宫里管的太严,莫说私人物品,便是想自己整点小发明小创造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也会被老朱全部没收。要带的也就是几件衣服和撑场面的王袍。
“既然如此,那赶紧洗漱一下,跟大哥来吧。”朱标笑道。“你嫂子一大早就在府里张罗早膳,有你这馋嘴猴儿吃的。”
“真的?那敢情好!”朱肃眼睛一亮。昨夜些许分离愁绪顿时消失无踪。想到自己在宽仁的大哥府上,必然能够腾开手脚,做一些穿越者必做的事儿,心情也不由得雀跃起来。
“那还洗漱什么,直接走吧!”朱肃迫不及待的拉住了朱标的袖子。
第46章 狗儿
出了小院,朱标却没往宫外走,反而带着朱肃往内廷走去。
“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朱肃问。
“噢。呵呵。父皇虽让你到我府上,可终究不放心你,服侍你的那个太监又是个老的。因而特地调了一队侍卫,一名手脚勤快的内监供伱差使。”
“侍卫们已在宫门口等着,内监的话,让我两自行挑选。”
“这样。”朱肃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却觉得有些不以为然。他自觉自己一个人就挺好,平日里有个咋咋呼呼的祥登,他都觉得别扭的慌,没想到还要再给他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