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朱肃大手一挥,水浒传嘛,好像谁没看过似的。
你罗贯中要是再晚出现几年,说不定这书也被我抄了来,用来在酒楼里说书揽客了。
不过是讲了几个造反派而已,最后还全都虎头蛇尾的被宋江那厮坑投降了。尚且还扯不上的反封建闹革命的地步。
老朱犯不着为这点事找自己的茬子。而且老朱自己就喜欢听这种江湖故事,说不定给他看,他自己还爱不释手呢!朱肃一边心中将可能的隐患都一一排除,口中却大义凛然的说道:“本王素来敬佩罗先生为人,罗先生的人品本王如何信不过?”
“且去印刷。施耐庵先生的大作若是埋没世间,岂不是我大明文坛一大损失?若有宵小有所微辞,本王一力承担便是了!”
“殿……殿下!”这一番话,又说的罗贯中眼中饱含热泪,这名文学史上鼎鼎有名的大文豪竟是感动的双膝一软,对着朱肃行起了跪拜大礼来。
第207章 难知如阴
“怎么又拜上了,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朱肃赶紧将罗贯中搀了起来。这位写出三国的大文豪衣衫褴褛,表现的也太过卑微了一些,想来平日,定然受了不少现实的毒打。朱肃心中有些幻灭的同时,又不由得对其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后世人王圻在《稗史汇编》一书中,说罗贯中早年间“有志图王”。虽不一定是“图王”,但年轻时的罗贯中定然也曾经胸怀壮志,故而在元末乱世之时,他便投身在张士诚幕下作幕僚,并曾经帮助张士诚,击败了老朱的部下康茂才的进攻。
但很快,罗贯中便看出了张士诚安逸一时、贪图享乐的本质,失望之下挂冠而去。后张士诚果然兵败身死,罗贯中也因其早年的眼界逃得一命,但同样也因为早年间曾经在张士诚幕下工作过的履历,只能在大明这个新朝过上了郁郁不得志的日子。
如今他早没了早年间的雄心壮志,只是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小说与杂剧的创作、发扬之中。先师施耐庵的《水浒传》便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偏偏因为其中涉及造反这种敏感话题,又是他这个故诚王幕僚手上的书稿,哪有书坊厂子愿意刊印?
罗贯中只得一面守着先师的《水浒传》,一边创作自己的《三国》,以期能得遇有能力助他将此二文传诸天下的伯乐。
后来惊闻京中一位皇子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三国》的书稿,甚至将其续写之后刊印,如今已经风靡了大明江南半壁,罗贯中买来一本看了后不禁惊为天人,心中将朱肃引为知己的同时,也不免生出几分“这位殿下或许也会青睐《水浒传》”的想法来。
所以这才托尽了关系,终于得了苏州知府魏观的赏识,引他一同见了朱肃。
待到今日,自己话还尚未说完,这位殿下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将水浒传的事直接安排了。
他与施师两代悲愿,就这么被这位年轻殿下所实现了,心中又怎可能不震动?
念及此,罗贯中又是泪盈眼眶,张口道:“殿下愿为我师张目,实在感激不尽。书稿得利却是万万不可。殿下愿为刊印我与先师已是恩重如山,又安能再收取金银?”
“这事你却是不必多说了。”朱肃早预料到他会如此说,便打断道:“若我所猜不错,罗先生当是以传播小说、杂剧为己任的。”
“既然如此,为了我大明小说、杂剧能够大兴,你便更要收取这些金银了。”
“岂不闻子贡赎人、子路受牛之典故否?”
“不止未来《水浒》之利,之前《三国》的利润,也要分出些给你才是。沈二叔,此事就交由你来办。”朱肃吩咐道,那边沈旺忙躬身应是。
子贡赎人、子路受牛,皆出自《吕氏春秋》,讲的是孔子的弟子子贡为国家赎人后却不肯
受赏赐,孔子认为“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说他自以为不收赏赐是高风亮节,实际上却是打击了其他人为国家赎人的积极性。
而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路救了一个溺水者,那人感激他,送给他一只牛。子路收下了。于是孔子高兴的夸赞子路:“这样一来,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勇救落水者了!”
朱肃以这个典故作警醒,罗贯中一怔之下便理解了朱肃的意思,是要他为后来的小说家杂曲家们留一条养家糊口之路,只有更多的人能以此道糊口,大明小说之流才能真真正正的大兴。他只好面带郝然的拱拱手:“如此,末学就愧领了。”
“只是殿下厚恩,就更加无以为报了……”
“既然如此,你可愿来我幕下,做一个客卿?”眼见火候差不多了,朱肃张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殿下……欲招揽于我?”罗贯中却是呆住了。“殿下可能不知,末学乃待罪之身,曾经为张士诚之麾下。”
“若是被陛下或太子知道了,说不定会生出疑心……”
“无妨无妨。”朱肃摆了摆手。“咱老朱家,其实没那么多糟心的事儿。就收一个平日里打商量的客卿而已,也犯不着疑心。”
若说疑心,自己已经有一个身怀屠龙术,没事还跑去煽马的可疑和尚当客卿了,岂不比这个面貌佝偻的罗贯中可疑一百倍?
“况且本王年纪尚轻,做我客卿其实也没什么具体事务,也就是平素为我代代笔,写些故事之类……”之前自己将三国煌煌万言写出来,差点被把自己熬成了秃头。若是收了老罗这样的文豪当代笔,自己以后办个报刊杂志之类的操控一下舆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甚至只要告诉他大概剧情,他自己就能将《射雕》《说岳》之类的书写出来了。这个时代写作红利还是极为丰厚的,毕竟舆论领域还是被主流所忽视的荒漠,其中实在是大有可为。
“既然如此,殿下厚爱,末学安敢推辞!”罗贯中再度拭去了老泪,对朱肃深深一鞠躬。“这一副残躯,日后便任殿下驱策了!”
“不必如此。”朱肃笑道。“你日后便知,我最是不耐这些乱七八糟的俗礼了。也不必叫什么末学,日后你我相称便是啦!”
罗贯中躬身应是,将自称改成了“我”,可对朱肃,却仍旧是以“殿下”敬称。那边,沈旺也是对两人拱手道贺。
场面正其乐融融,朱肃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罗先生你之前托人传话说,有事情要告知于我,说的就是水浒传的事情吗?”
“不敢欺瞒殿下。”罗贯中道。“却是有一言以告,原本是打算,以之引殿下好奇一见,为《水浒传》张目的。”
“如今倒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殿下可还记得,方才魏知府所说的‘三桩难事’
么?”
“‘水患’、‘民心’、‘匪祸’是么……”朱肃说道。“这三桩难事,又如何了?”
“殿下好记性。”罗贯中拱了拱手。“这三桩之中,最为严重者,其实就是第三桩‘匪祸’……”
朱肃点点头,其余两桩,在历史上的大明亦曾有之,但是历史上的苏州却是相安无事。
但那个敢裹挟灾民、杀官截赋,甚至蓄意传出神神叨叨的流言的太湖水匪,却是史册之上所不存在的!
闻说两人要讲家国大事,沈旺便识趣的告退。
“在下或许知晓,那些太湖水匪神出鬼没之原因。”罗贯中继续说道。
“嗯?”朱肃不由得精神一振。苏州卫举兵进剿太湖却并未发现一人,这谜团若不是虚报,也确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便坐直了身子问道:“你且说说看,那些水匪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水匪定然是存在,也不是流言所说的什么鬼神。凡不见敌情者,无外乎难知如阴。”罗贯中说道。
朱肃知道,此四字出自《孙子兵法》中的《军争篇》。罗贯中谈及兵法时,双目之中灼灼放出光芒来。
“找不见人,一者是大军动向,早被那些匪寇所察知,故而早早的转移的据点。”
“二是……那些所谓的太湖水匪,其实就在大军的眼皮底下。”
“你的意思是说……”朱肃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苏州卫一开始便寻错了方向,那些太湖水匪,其实根本不是盘踞于太湖之中。”
“而是民匪一体,难分难辩。上岸为民,入湖为匪?”
“殿下睿智!”罗贯中躬身赞道。
第208章 诚王余孽!
“唔……”朱肃摸着光光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若真如罗贯中所料,那么这太湖水匪,便是越发的不简单了。
按第一种猜测的话,便说明苏州官场,至少在苏州卫所之中,有着这些太湖水匪们所埋藏的眼线。他们才能针对性的避其锋芒,保存实力。
大军行动就这么轻易的为敌侦知,这已经是泼天的祸事了。更遑论苏州府官员或是卫所军将之中,极有可能已经混入了匪徒的奸细。
而按第二种猜测,那便是有一支极为难缠的反动势力,此刻正盘踞在民心本就不稳的苏州府中。
无论哪一种可能,对于苏州这个大明赋税重镇来说,都是极为可怕的坏消息。
雨尚未来,风已满楼!
“来人!速去唤常国公、姚和尚来此。就说本王有要事要与他们商议!”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妙的朱肃当即下令道。事关重大,他需要与人好好商议一番。
不一会儿,只披一件外袍的常茂便出现在了门外。人还未踏入房中,声音已是在房中响起:“本想着沐浴了休息一番,殿下有什么急事唤咱,莫不是要咱直接杀进苏州卫军营去,取了那个鸟指挥的项上鸟头来?”
“常大哥当真是锐气逼人!”朱肃先赞一句。“不过此时还不到时候,是有件要事寻常大哥商议。”说着,对落于常茂身后的姚广孝点了点头。
将罗贯中投诚之事向两人说明引荐之后,朱肃便将那两种可能性和盘托出。
“什么?堂堂一卫指挥,竟然被人混入了奸细?”常茂暴跳如雷。“五殿下,还是咱先带人取了那鸟指挥的鸟头,接手了苏州卫的兵权……”
“常大哥可不能如此。”朱肃赶紧拦住了就要去开门的常茂。“你我二人来此,代表的可是大哥乃至朝廷的态度。如今朝中本就正人心惶惶,若是你我二人无故擅杀地方大将,岂不是更要引起各地的恐慌?”
“这……弯弯绕绕的,让人好不烦躁!憋煞人也!”常茂跺了跺脚,转身坐回椅子上生起了闷气。
“殿下,此事只怕还有内情。”始终维持着一副若有所思表情的姚广孝此时方悠悠然张开了口。
“不论是何种可能,这伙水匪的底蕴,也未免太强了些。”黑衣和尚的目中精光闪动。“这一伙太湖水匪,必不可能只是寻常的亡命匪寇而已。”
“必定大有来头!”
“一群贼子,能有什么来头……”常茂说道。那边的朱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瞪大了双眼,
罗贯中更是“啊”了一声,面上现出惊色。
“和尚,你的意思是。”
“这伙人,很可能是张士诚余孽?”
“回殿下,必是如此!”姚广孝手捻念珠,语气笃定。“闻说张士诚驻苏州时,与民秋毫无犯,且经营苏州日久,多有惠民之举。”
“能
做到这般神出鬼没,非有十年经营不可为也!且苏州卫中,多有张士诚手下昔日投诚的故旧为兵将,若有人能侦知大军机密,必然非张士诚余孽方能为之!”
“而且,殿下可还记得,魏知府所言的那个流言么?”
“是那个说水匪乃张士诚大军冤魂,要来寻我大明复仇的流言?”朱肃恍然。“此流言,定然是这些水匪故意放出来的!”
就和所谓的“大楚兴陈胜王”、“独臂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一样,但凡造反之前,总是要想方设法的弄出些拉拢民心的“谶言”来的。
这则流言,毫无疑问就是张士诚余孽所放出的“谶言”!
“这么说,这伙子水匪就是张士诚那厮的余孽,这伙余孽,准备夺取我大明的苏州?”常茂既惊又喜,摩拳擦掌。“这伙子人,还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来攻夺城池?”
“尚未可知。”姚广孝摇摇头。“不过他们有所谋划,定然是板上钉钉了。”
“张士诚余孽啊……”朱肃轻敲手中的折扇。记仇如他,可没有忘了昔日被人极为丢脸的绑在马上拐了去,还极为痛苦的在床上惨嚎大半个月的经历。
那伙子人,口中称呼老朱为“伪帝”。老朱得国之正,什么人能叫他“伪帝”?
肯定就是这群余孽。
不是陈友谅余孽,就是张士诚余孽,要么就是方国珍……
反正在朱肃看来,都一样!
“这可真是巧合他娘给巧合开门……”朱肃眼中寒芒连闪。
“殿下何意?”姚广孝一怔。
“巧合到家了!”朱肃折扇在掌中一拍。
“呃……”姚广孝嘴角抽了抽,虽然心中疑惑朱肃所指为何,但还是没有回答朱肃这个尴尬的冷笑话。那边的罗贯中已是出声道:“可昔日诚王兵败之时,得力手下大都已经或降或死。且如今我大明蒸蒸日上。”
“何人会头昏至此,竟妄图以卵击石……”
“如何不会有。”却是朱肃口中冷笑。“若是平日,这些贼子自然没有机会。”
“可如今,我大明暗中调集南方兵士,欲图云南之地,北征亦是无功而返。”
“朝中又正不稳……”
“如今苏州城中,尚且还有人怀念张士诚,可若是时日渐久,百姓渐忘旧恩……”
“这群人若是想要成就大事,近日便是他们唯一的时机!”
“足够诱得他们铤而走险!”
朱肃冷笑。以上的桩桩件件,除了北征之败,都是因为自己向老朱摊牌了穿越者身份,而发生的“意外状况”。
这也正解释了为什么苏州,竟然发生了历史上原先没有出现过的动乱。
历史上老朱循序渐进,这伙隐在暗处的虫豸寻不到可趁之机,便只能被浩浩汤汤的时间浪潮拍死在某个角落。而现在的老朱意图进取,急于加快脚步收拾国内。
这就给了这群人以可趁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