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威没来,年纪大了。
留在京师坐镇的,是梁王杨浩这个半吊子。
“孙思邈辞去了太医署的职务,去了王屋山,本宫还想着这次来洛阳,找他开几味药,他怎么走了呢?你去问问,”杨丽华在宴会中,派侍女下去询问太常寺少卿韦霁。
太医署是归太常寺管。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杨广听到了,因为杨丽华坐在杨广的下手处。
正举杯饮酒的杨广,闻言一愣:“阿姐经常吃他开的补药吗?”
杨丽华点了点头:“我府上那个医者不行了,已经告病回家,以前便常吃孙思邈的药,这个人的方子还是很柔和的,吃了很舒坦。”
杨广看向另一侧的杨铭,皱眉道:“他是给你看病之后,回来便托词年纪太大,辞官归隐,你提前知道否?”
在大隋,你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人,辞职的话,基本没有不批的,因为每一个位置都是非常抢手的,没了你,很快就会有人补上。
杨广不知道孙思邈被后世称为药王,要是知道的话,打断孙思邈的腿,也不会让他走。
毕竟开皇年间,孙思邈就辞职过一回,那时候是去了终南山炼丹,这是第二次辞职,杨广才不会惯着他,爱滚滚。
杨铭摇了摇头:“儿臣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跟儿臣提过有归隐的念头。”
不一会,侍女领着韦霁过来了,既然是长公主有事问询,他自然需要亲自过来回复。
“回长公主,孙思邈是去王屋山炼丹去了,”韦霁答道。
杨广和杨丽华同时一愣。
杨丽华道:“可是炼制金丹?”
韦霁点头道:“此人精通丹术,当年在终南山便是钻研此道,王屋山乃道境极地,十大洞天之首,此地炼制金丹最宜。”
王屋山就在河内郡,过了北邙山就是。
杨广挑了挑眉:“朕到是听闻过,此人精通丹道,但并没有听说他炼出过金丹。”
“其实是有的,”韦霁道:“太医署也查验过孙思邈所炼之丹,丹丸的颜色已趋淡金之色,只不过还没有让人试服过。”
杨广双目放光。
在古代,金丹就是金色的,能把药丸炼制成金色,一般就会认为这是延年益寿的宝贝,其实就是丹砂、铅外加硫黄作祟。
大隋建国以来,宫内滥用补药的情况是非常严重的,平民吃不起药有吃不起药的烦恼,贵族药随便吃,也有随便吃的弊端。
杨铭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女眷很多都难产,说不定就是吃药太多,所以后来禁止她们滥用药,包括自己的子女。
但实际上,她们在背后还是偷偷吃,毕竟她们的观念跟杨铭不一样。
在贵族眼里,养生就是吃药。
杨广也吃补药,里面本身就有延年益寿的丹药,但是颜色都是黑褐色或者红褐色,说明这是好药。
金色的可不是好药,但杨广肯定不会这么觉得。
杨丽华看向杨铭,道:“你跟他不是很熟悉吗?当年就是你把他从终南山抓出来的,这次你也派些人盯着他,若是炼出金丹,再把他给我抓回来。”
杨铭愣道:“既已辞官,便是方外修真之人,王屋山遍布道观,若扰人清修,不合适吧?”
杨广顿时皱眉:“怎么不合适?再给他个官,挑一处最佳仙境,让他奉旨炼丹,朕派人去。”
杨铭装做目瞪口呆,不说话了,好家伙,你自己上钩了。
杨丽华赶忙凑至弟弟跟前,小声道:“给我留点。”
“阿姐放心便是,”杨广心情大好。
道家上千年来,都在满世界传播金丹的好处,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金色的丹药就是仙丹,就算不能长生不老,延年益寿是肯定行的。
秦始皇还派人海外寻仙呢,有需求就有供应,丹道的发展,本来就是源自于贵族对长生的渴求。
宴会上,玄感完全是在强颜欢笑,杨约不在了,没了杨约,他站在这座朝堂的时候,会有种孤独感,就像是肩膀上被压了千斤重。
这个时候的他,才终于体会到父亲和叔父数十年来的如履薄冰,人的成长,有时候是非常快的,也许就只是一个念头豁然间的通达。
玄感已经不会再乱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没有给他兜底的人了,他现在必须独当一面。
人一旦沉默,就会选择观察,思考的时间也就会更多,那么这个人将会非常可怕。
我们现实生活中可以发现,越是沉默寡言的人,越是城府深沉,因为他的话,是在心里对自己说。
杨约临死前告诉玄感,裴矩一定会针对他,玄感也记在心上了。
他知道裴矩太厉害,不好对付,所以必须谨慎再谨慎,任何错误都不能犯,像以前那种兼并土地的事情,他是不会再干了,起码在裴矩死之前,他不会再干。
是的,他以为裴矩会早点死,因为裴矩只是比宇文述小两岁,今年六十九了。
这时候,新任民部尚书裴蕴的目光正好向玄感看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笑,裴蕴道:
“元庆也已经是独当一面了,再给太子做备身,有些屈才了,是时候挑大梁了。”
他这一开口,殿内顿时安静不少。
对面的杨玄感笑道:“元庆还年轻,呆在太子身边,才能长进,我自然是希望他在太子身边的时间越久越好。”
裴矩则是直接看向皇帝,道:“周法尚在平壤,兼着右武卫将军多余了,元庆年纪虽小,却是久经沙场,也是我大隋年轻一代当中,与苏烈并肩的猛将,接任卫府将军,实至名归。”
杨广本来就想拆解杨铭麾下的实力,但是不好下手,如今裴矩说出来,自然是最好了,不过他还是看向杨铭,笑道:“这要看太子舍得不舍得了。”
明面上,裴矩是在捧杨元庆,实际上是将元庆从太子身边踢出来,但是很多人看不出裴矩的用意。
杨铭自己也很迷糊,不知道这老小子想干嘛,笑道:“阻人上进之路,儿臣是不会做的,既然右仆射举荐,那就让元庆去吧。”
右武卫本来就是杨铭的,李靖升官之后,空下了一个位置,给了史怀义,算是褒奖其平叛之功,杨元庆是顶替周法尚。
杨广借着机会,封了裴蕴的次子裴愔,为太子千牛,等于和裴爽兄弟俩,都在太子身边服务。
这就是联裴抗杨。
而裴矩真正用意,就是要让裴家在太子未来的事业中,出大力,只有这样,才能在东宫与弘农杨分庭抗礼。
杨约都猜到杨铭会逼宫,裴矩又怎么会猜不到,他比杨约更了解杨广,杨广容不下自己儿子,但是他这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势必早做图谋。
他是杨坚的内史令,想要了解杨铭,照着杨坚这个模版来就对了,这对爷孙是一类人。
当晚的宴会结束之后,老裴家的人一起去了苏烈家里,探望苏烈的父母,并称裴姝为家门荣幸,将当年的下嫁改为上嫁。
这是铁了心要拉拢苏烈了。
翌日,杨铭专门走了一趟玄武门。
“我还以为您不会从这走了,”杨和见到杨铭的一瞬间,便热情的上来打招呼。
杨铭当然也一样热情:“我要真不从这走,不知会被多少人笑话我没胆。”
杨和哈哈一笑,拍胸脯道:“太子放心,我守着玄武门一天,这里就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儿郎们都换成了咱杨家人,谁也不能在这里,伤您一根毛。”
如果杨铭是半道对杨和亲近,那么人家肯定会怀疑,但事实却是,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杨铭就刻意在拉拢对方。
这么多年过去,在杨和心里,杨铭不但是他的贵人,也是真心拿他当兄弟对待的。
他在天真的年纪遇上了狡猾的杨铭,多年情感积淀,使得他对杨铭的感情是没有变的,他不敢称杨铭弟弟,但杨铭一直叫他哥哥。
反观杨暕,从来没有瞧得起过他,也根本没有将他当兄弟看。
人嘛,最怕比较,杨暕越瞧不起他,他跟杨铭就越亲。
第733章 狼头大纛
宇文化及兄弟已经离开洛阳半个月了,他们得护送宇文述的灵柩往京兆安葬。
按照他们宇文家的风俗,棺材要摆放在灵堂,守灵整整二十天,才会前往安葬之地。
这个风俗非常不好,人在死后,尸体的腐败速度是非常快的,按照华夏流行最多的传统,是七天,这个时间就很合适,二十天不下葬,尸体会滋生很多病菌,对守灵的人也不是好事。
不过人家也有应对办法。
一般人的棺材,最下面是一层铺垫,然后放进尸体,周边摆放金银珠宝等陪葬之物,最后盖上棺材板。
但是宇文述不是,宇文述的尸体上,会盖上很多东西,一层又一层,填的满满当当的,最后钉棺材的时候,还颇为费力,等于是棺材里面的尸体,像是三明治一样被压缩在里面,阻断了病菌的传出。
朝廷是肯定不会夺情他们三兄弟的,毕竟有你们没你们,没啥区别,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在关中守孝二十五个月,如果有闰月的话,就是二十六个月。
宇文述的谥号,是“恭武”,追赠尚书令,十郡太守,葬礼由留守京师的苏威主持。
四月份,西苑的牡丹开了,杨广每天都会去那边游玩。
而苏烈也返回了东都,接受着全城百姓的祝贺,他在东都的宅子规模太小,已经配不上他国公的身份,工部早就在想办法,将苏府周边的宅子给腾出去,扩建国公府。
父母妻儿本来是在京师的,但是因为苏烈北上之后杳无音讯,裴姝整日以泪洗面,裴仁基不忍心,所以来洛阳的时候,将苏烈他们一家都带上了。
毕竟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苏烈凶多吉少,裴仁基也是这么想的,那么自己的嫡出闺女,就可能成为寡妇,他这个当爹的心疼,所以要带在身边照拂着。
以人家的实力,就算苏烈挂了,养活苏烈一家也是非常轻松的。
杨铭就在皇城门口,迎接胜利之师。
苏烈、梁师都、罗士信、秦叔宝、程咬金等人早早下马,跑过来给杨铭见礼。
杨铭扶起苏烈道:“好了,莫要让陛下久等,入宫吧。”
苏烈身后,是东突厥王庭百余人俘虏,其中颉利、突利等人赫然在列。
入宫的路上,礼乐齐鸣,前后鼓吹,站立两旁的禁卫军也朝着苏烈等人行注目礼,这是超高规格了。
“臣苏烈,叩见陛下!”
一众北征诸将,在乾元殿内朝杨广跪下。
杨广起身,双袖展开:“诸卿平身,赐座。”
“谢陛下!”众将道。
十余名将领,就这么坐在了大殿中央。
杨广看向裴仁基,笑道:“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裴仁基脸上掩饰不住的骄傲,赶忙道:“都是陛下栽培。”
接着,兵部斛斯政道:“禀奏陛下,代国公此番缴获黄金两千斤,战马两万余匹,奴隶万余人,珠宝无数,还有他们突厥的那杆狼头大纛。”
事实上,再多的物质缴获,都比不上那杆狼头旗帜,因为这是东突厥首领的象征,是一代传一代的,类似于中原的传国玉玺。
杨广大笑道:“呈上来。”
接着,三个人拉着那面巨大的金狼旗,进入大殿,向皇帝和群臣展示。
为什么是三个人,因为它是三角旗。
狰狞的金色狼头,绣在了黑底的旗帜上,大家的眼神都极为关注的审视着。
双方交恶数十年,这面旗帜朝堂不少人都见过,如今是第一次近观,打了这么多年,终于结束了。
像杨义臣这样打过突厥的,心里也不免涌起了当年金戈铁马的回忆。
“烧了!”杨暕道:“此为凶物,应付之一炬。”
裴矩一愣,赶忙道:“不能烧,东突厥王室已崩,朝廷要镇抚,这面旗帜留着有大用。”
“怎么用?”荆元恒皱眉道:“这是王旗,持此旗帜者为突厥大可汗,留着百害无一利。”
裴蕴呵呵道:“诸位不会觉得,我们可以以汉人,镇抚漠北吧?那地方谁愿意去?去了又如何管理?千里之遥,远离朝廷管辖,如若放任不管,不出数十年,便又是我心腹大患,当行以胡制胡之策,册封一名阿史那氏,由他帮着朝廷管理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