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县郡守府的大堂,来护儿在一众将领的跟随下,走了进来,然后坐在主位。
“如何了?”来护儿看向长子。
来楷道:“三万五,乌合之众,大多都是平民扎堆聚集在一起的,并无多少战斗力,儿子从中挑选了八千壮丁,充入麾下,剩下的交给了张扈。”
“末将张扈,有幸为荣公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张扈站出来道。
来护儿正色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本公拜你为左虞候先锋将,休整两日之后,领麾下率先渡河,攻取历阳北面的乌江县,将功补过,看你自己。”
张扈被忽悠的精神大振,道:“末将当效死力。”
“费青奴,”来护儿道。
“末将在,”费青奴站出来道。
来护儿道:“你现在就动身,在襄阳水军的掩护下,搭设渡河浮桥,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大军直取历阳。”
“末将领命!”费青奴道。
来护儿披着盔甲,起身道:“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凡延误军机者,斩!”
“是!”众将纷纷道。
接下来,来护儿只留下了几名将领以及自己的门客幕僚,在内府商议事情。
“晋陵、吴郡已经归附,兵不血刃,还是太子的策略正确啊,”来楷道:“王世充派人传信过来,希望接手吴郡,父亲怎么看。”
“让他滚!”来护道:“他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公讨价还价。”
独孤武都嘿嘿道:“抢功呗,荣公在前面打地盘,人家在后面占地盘,到时候这功劳算谁的,说不清楚了。”
他是洛阳尉,等于东都公安厅ting长,独孤纂的亲二弟,独孤凤儿的二叔,他是跟着来护儿来的,因为来护儿麾下这支洛阳军,很多将领都是出自独孤家。
跟他一块来的,还有张定和、周仲安。
周仲安是周仲牟的大哥,远征高句丽的时候,就在来护儿帐下效力,本来是跟着宇文述去的江都,被来护儿要过来了,因为用的顺手,也放心。
来楷冷笑道:“他们也就能干些这种伎俩了,江都的事情本来简单,卫玄一个人就能办了,硬生生拖至现在如此复杂。”
“事实证明,太子高瞻远瞩啊,”周仲安道:“江南还是要以招安为主,除了杜伏威、萧铣,其他人都可一试。”
张定和瞥了一眼来护儿,道:“其实招安萧铣,对我们好处最大,可惜,他是在荣公手下造的反,便不能留他了。”
来护儿笑道:“非本公没有容人之量,实际上招安萧铣,我绝无意见,但却绝对行不通,处谧(张定和字)可知为何?”
张定和摇了摇头。
来护儿的首席幕僚沈苁道:“因为皇后不能容忍萧家出了一个叛徒,若不然,萧家早就尝试招安了,如今嘛,是恨不得他早点死。”
张定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荣公看的通透。”
来护儿笑了笑,道:“我这里刚刚有一封紧急军情,是许国公派人从江都送来的,诸位看一看吧。”
接着,一封信被幕僚谢兴取出,交给众人传阅。
张定和目瞪口呆:“这.......萧铣如今如此势大?江夏有汉阳、汉口、武昌三大关城,怎么这么快就丢了?”
“人多势众,我所不能挡,”独孤武都叹息道:“萧贼擅长蛊惑人心,麾下诸将多出自骁果,皆为能征善战之辈,其危害恐怕远胜杜伏威。”
“善战谈不上,”来楷道:“不过确实比杜伏威这帮子土匪强点,眼下的问题是,这封奏报,是否应该让襄阳水军知道?诸位也清楚,人家是从荆州来的,江夏为荆州仅次于江陵的重地,如今丢了,水师该不该去救?”
张定和等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这不是他们敢提建议的,放水师走,朝廷那关过不去,不让走,太子那关也不好过。
这特么在南方平叛,勾心斗角的事情比打仗的事情还多。
来护儿笑了笑,说道:“本公认为,这封军情,应该让沈、周知道,大家一起出来剿贼,军情要互通,决不能隐瞒,至于他们知道之后会如何,诸位装聋做哑便是。”
“荣公高见,”张定和赶忙道:“这事咱们不能掺和,可是.......水师走了,咱们接下来怎么打啊?”
来楷道:“水师走不走,叛军可不知道,我们已经拿下晋陵、吴郡,与余杭郡连成一线,如今又占了江宁,只要打下历阳,便等于收回了五个郡,那个时候,齐王再不肯借兵,可就说不过去了,江都水师虽然不中用,但用来吓唬人,还是可以的。”
周仲安道:“看样子,大家都认为水师会走,可是舍弟他们这一走,担的干系实在是太大了,别说陛下不会饶了他们,齐王那关也过不去啊。”
终究是自己弟弟,周仲安肯定还是要为周仲牟考虑的。
“这就要靠仲安了,”来护儿笑道:“江都水师没有五牙舰,用来震慑叛军,作用不大,如果沈、周能给我们留下一支五牙舰队,江南之事将稳如泰山,也可救得荆州之急。”
其实就是扯虎皮拉大旗,不需要你打,你天天在长江上晃荡就行了,只要叛军看见五牙在,他们的部署就会有很大顾忌。
襄阳水军,有八艘五牙舰,一艘配备各种舰船三十余,战斗力已经是非常可观了。
“末将当尽力一试,”周仲安道。
来护儿笑道:“蔡莒当年与仲安一起,都在本公帐下,如可能,最好还是他。”
“末将这就去?”周仲安道。
来楷点头道:“越快越好,这封军情你带上,由你来通知他们。”
就这样,周仲安连夜离城,前往停靠的江畔的舰队,去见自己的弟弟。
“我们肯定不会走,兄长转告荣公,让他老人家安心,”周仲牟在这种大事上面,也不敢跟他哥说实话。
周仲安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弟弟有难言之隐:“远征高句丽,蔡将军与我都在荣公帐下,他的舰队在哪?”
沈纶听话听音,笑道:“蔡将军会全力配合荣公,渡河。”
后面渡河两字,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周仲牟也明白了。
掩护来护儿渡河,是整个水军的任务,不是蔡莒一个人的事情,沈、周也会在完成这件任务之后,率舰队主力离开,留下蔡莒。
他们手里有杨铭的元帅令,将来不怕被追究,皇帝要追究,也是先追究太子,但可能性不大,因为江夏丢了,你总不能不救吧?
尤其是水军配合来护儿拿回丹阳、历阳,你更不能追究了。
而来护儿呢,只要拿下历阳,他就会按兵不动了,一来,兵力有限,周边叛军环绕,难以集中,再者,如果真把江南给平了,那才是把太子给得罪透了。
他的目的,是保障杨广六月份可以安全巡幸江都,拿下江都南边的几个郡,足够了。
平叛江南,最后还得靠太子,哪怕人家最后只是来江都露个面,人家露面,功劳就是人家的了。
因为太子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名义上任何地方叛乱平定,都是太子的功劳。
叛军不能不剿,也不能全剿,来护儿心里有分寸。
第707章 尊师重道
江都西面有三个郡,钟离郡,淮南郡,弋阳郡,这三个郡眼下都是萧铣的地盘。
其中淮南郡首府寿春县,如今是萧铣的老巢,不过是暂时的。
他的目标是荆州,他不想留在江南跟杜伏威掺和在一起。
通济渠是一条生命通道,北方的物资军需会走运河送往江都,萧铣占领的这三个郡,与北面郡县的分界线,就是淮河,淮河与运河是连通的,但是很可惜,交汇点在江都。
也就是说,萧铣想要拦截运河物资,也做不到,所以只能是往西走,进入荆州。
在董景珍拿下江夏之后,萧铣的后续主力大军,已经开拔,走陆路往江夏去。
他来江南的时候,麾下只有三万人,如今发展至二十万。
听起来很夸张,但却是事实,官府征调二十万卫士,相当不容易,但如果是纠集一帮叛军,就很容易了。
因为官兵中的条条框框太多,不赚钱,还很约束,大家不愿意被征调,但是叛军不一样,发展前期,只要是你抢到的东西,上交一部份,剩下的你们都可以分了。
说白了就是,一个有底线,一个没底线。
官兵劫掠民间,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这么干,但是叛军劫掠,是随时随地。
萧铣就这么蛊惑三郡百姓,带着浩浩荡荡的十几万人,打算去荆州发展,那边还能给朝廷交得起赋税,可见地主家里有余粮,那都是给我准备的。
历阳县的大决战,发生在三月末,来护儿在吸纳江宁叛军之后,总兵力四万多人,在襄阳水师的掩护下,开始强渡长江。
一艘艘大楼船,像是一座座城墙一般,楼船上的女墙和弩窗箭矢如雨,弩炮齐发,向对岸的叛军实行火力压制。
官军在成功渡河之后,与杜伏威主力展开决战。
来护儿坐镇中军,在旷野上牵扯杜伏威主力,麾下大将费青奴,则是绕了一个大弯,强攻历阳县城。
一时间,被滁水和长江包裹着的历阳平原,遍地激战,战事异常惨烈。
滁水,在唐朝时期改名为滁(chu)河,是长江下游左岸的一级支流,流经安徽、江苏,汇入长江,全长265公里。
这是长江支流中,一条非常容易泛滥的的河水,历阳郡这么平,就是被它和长江冲击成这样的。
华夏地理,很多平原地带,就是江水冲击而成,华北平原、东北平原、黄淮海平原、长江中下游平原、珠江三角洲平原,都是冲击平原。
河北那地方为什么这么容易发洪水?因为山西、河南的水,都是从河北入海。
山西下大雨,发大水,受灾的是河北,当然了,河南也跑不了,所以在古代,北方一旦有洪水,河北与河南人,都是往山西跑。
来护儿麾下,不管怎么说,也有四千骑兵,在平原旷野,装备精炼兵械的骑兵,等于无敌。
好不容易打一次富裕仗,来护儿将骑兵运用到了极致,也差点把这些人累死。
但结果是好的,杜伏威大败,撤出历阳,退回了宣城郡。
于此同时,来护儿收到了萧铣西进的消息,担心被杨暕抢功,于是赶忙派儿子来楷率领六千人北上,接收萧铣走后留下了三个郡。
如果成功,等于来护儿进驻江都一个半月,收回了八个郡,纸面上,这是相当牛比的战绩了,虽然萧铣和杜伏威都还好好的。
当然了,杨暕也不会将这么大的便宜留给来护儿,他已经派出崔弘峻领军两万,提前进入淮南郡的寿春县,并下令来护儿继续追杀杜伏威。
来护儿直接回复了一句:将士连战疲敝,需息甲修整,不宜进兵。
这是实话,打了一个半月,必须歇一歇了,人的体力是有限的,无节制的滥用会出问题。
“呵呵.......他还真是不将本王放在眼里啊,我的将令是一纸白话吗?”杨暕在江都怒道:“敌军士气已衰,正是追击之时,来护儿延误军机,当以军法从事。”
卫玄撇了撇嘴,没吱声。
韦云起道:“这么短的时间内,沟通与余杭的联系,打通江南运河,收回历阳、丹阳,这份功劳,军法已经不管用了。”
“他是怎么收回的?勾结叛军!”杨暕冷哼道。
韦云起挑眉道:“我说齐王,你可不能乱扣帽子啊?招安之策,是太子提出来的,陛下当时也准允了,怎么到你这,就成勾结了?”
宇文述也赶忙道:“好了好了,成果还是好的,襄阳水军收到太子教令,已经西进援救江夏去了,赵元恪、赵元楷即刻领江都水师驻扎历阳,荣公的后勤保障,就辛劳卫公了。”
卫玄点了点头:“自然不敢怠慢。”
“太子私自调走襄阳水师,来护儿视而不见,他们俩到底要干什么?”杨暕阴沉着脸道:“要拆我的台,也不是拿平叛这么大的事情,呵呵,我就知道平定江南这份功劳,太子不想让我独占,会拖我的后腿,可惜啊,本王还是拿回了八个郡。”
赵元恪赶忙道:“齐王英武。”
韦云起瞠目结舌,好家伙,啥也没干,就会给自己争功劳,那是你打的吗?
卫玄干咳一声,道:“首先,我们要赶紧派船,沿着江南运河往余杭郡,还有陈棱的海军,要从东南沿海征调军辎,补充江南,洛阳那边,也没有粮食了。”
“这都快四月了,去年的赋税也该收缴上来了,洛阳怎么可能缺粮?”杨暕道。
宇文述回答道:“洛阳的粮仓是调配全国的,不是只有我们一家吃,河北山东,也饿着肚子呢。”
“救急不救穷,眼下应该主要保障江南,”杨暕道:“东南那几块烂地方,能有多少粮食?”
他说的这个烂地方........是福建,粮食产量确实不行,而且这地方的人,跟岭南一样,特别难管。
韦云起道:“许公现在是民部尚书,他都不同意,这粮食怎么要?就算许公同意,洛阳还有太子呢。”
“韦云起,你是不觉得我不敢杀你?”杨暕挑眉道:“一个罪臣的儿子,在本王面前阴阳怪气,你以为你是谁啊?来人,给我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