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一大早出门,打算前往位于隆庆坊的秦王府瞧一瞧去。
刚出门,还在巷子里,就迎面撞上了驸马宇文静礼,后者是骑马来的,身边跟着十来个亲随,还有两辆马车。
整条巷子都是晋王府的院墙,对方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不知道来找谁的。
“小殿下这么早就出门啊?”宇文静礼勒马停住,笑望着车厢里的杨铭道:“河南王可在府中?”
竟然是来找杨昭的?
杨铭直接道:“那日东宫是谁指使凶徒害我,是否查清楚了?”
咳咳.......宇文静礼尴尬的下马,来到车厢外,小声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眼下我已接到旨意,奉命调任熊州,东宫我已不再去了。”
“原来是高升啊,恭喜姑丈了,”杨铭笑呵呵道:“既然千牛备身都不干了,可否告诉我是谁要跟我过不去?你别说你不知道啊,我不信。”
宇文静礼赶忙道:“小殿下不要再为难我了,我真的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后,根本就没人去查。”
这倒是像句实话......
算了算了,反正母妃已经去了仁寿宫,你们东宫不查,独孤伽罗也会查的。
“兄长今日不在,至于何日返回,我也不清楚,姑丈要失望了,”杨铭道。
宇文静礼一愣,皱眉道:“河南王去了哪里?”
杨铭答:“仁寿宫。”
原本宇文静礼还以为杨铭在搪塞他,毕竟那日在东宫多少结下点梁子,不过既然提到仁寿宫,想来不是虚言,因为没人会拿这个开玩笑的。
宇文静礼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这有些许绸缎,是公主为河南王张罗的,用来做些夏衣正合适,小殿下喜欢也可从中挑选几匹。”
“不用了,”杨铭摆手道:“既是姑母准备,就请姑丈送进府里吧,褚管家在,你交给他,让他存入兄长内库即可。”
“那好!”宇文静礼转身摆手,示意自己的亲随让开道路,请杨铭的车队先过去,
他原本以为不用进府了,既然杨铭不愿代收,自己亲自入府一趟应是最合适的。
杨铭和宇文静礼打交道,没必要太客气,更不用动不动就行礼的。
别看宇文静礼是他的姑丈,但他是驸马,在古代娶公主不叫娶,叫“尚”。
至于这个“尚”字该怎么理解,杨铭也不是很清楚,总之驸马不是赘婿,但在家里的地位跟赘婿差不多,没办法,谁让你媳妇是皇帝的闺女呢?
但杨铭如果是见了广平公主杨文锦,那当然得毕恭毕敬,因为大隋没有庶出公主,全是嫡出的。
杨铭可没有瞧不起人家宇文静礼,只不过觉得对方虽然是长辈,但相处的时候却不用以长辈的方式来对待,会比较轻松一点。
秦王府方方正正的坐落在隆庆坊中,东西南北四面环街,占地极广。
不过眼下的秦王府,已经被禁卫封锁了。
以杨铭的身份,也不能随便进去。
于是马车停在了街道尽头,杨铭离开车厢,站在马车上遥望。
能看到,很多穿着内侍省衣饰的宦官,正忙前忙后的进进出出,将一口口大箱子搬上马车,马车一旦装满,立即就有御卫驾车驶离。
杨俊还没死呢,这就已经搬东西了?
杨铭觉得,就算杨坚和独孤伽罗不待见自己这个三儿子,也没必要做的这么狠,况且这都快挂了,身为亲生父母,竟然都不来看一眼的?
迷糊,真迷糊,皇室中的血缘亲情,真的很让人捉摸不透。
老熟人果毅郎将庞犇也在场,远远看到杨铭之后,庞犇小跑过来见礼,
“殿下怎么来了?”
杨铭跳下马车,皱眉道:“这些东西是要搬到哪去?秦王呢?秦王怎么样了?”
“唉......”庞犇凑过来小声道:“秦王已经昏厥两日未醒,惊天也就是今明两日的事情了,至于王府中的物件,都会被送进宫里。对了,小殿下是怎么知道消息的?这里已经封锁两天了,所有人不得靠近王府一步,违令者就地斩杀。”
“那你斩了我吧,”杨铭视线不移,仍是望着王府方向。
庞犇刚忙笑呵呵的摆手:“殿下什么话,二圣的旨意,可没将您算在里面,您想进去的话,卑职可以带路。”
你不该只是个果毅郎将,你该是车骑将军。
杨铭点头道:“带路!”
就这样,庞犇接过徐景手里的马鞭,充作车夫,一路毫无阻拦的驶入王府大街。
眼下的秦王府,虽然因夏天的缘故,府中花草绿植都已萌发新叶,看上去生机勃勃,但是满地的狼藉,仍会给人一种很大的落差感。
尊隆如秦王杨俊,竟然也会落个临死被抄家的下场。
入目所见,那些王府的女婢家奴一个个神情哀戚,稍有哭出声来的,立时就会被周围的御卫喝止。
也是,他们估计也想不到,秦王府会有今日局面。
杨铭虽然常常在心里盘算着,杨老三什么时候会挂,但是当他真正置身此地时,竟也忍不住会有些感伤。
贵为亲王又何如?富可敌国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杨铭一路朝内府走去,路上所遇到的禁卫大多认识他,所以没人会阻拦。
一直到了最后的杨俊寝殿。
此时的寝殿,门窗已经被遮盖的严严实实,外面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这些都是王府内眷。
杨俊就是因为太风流了,妾室太多以至于遭到正妃嫉恨,才给他下的毒。
不得不说,独孤伽罗在大隋朝廷提倡的一夫一妻,终究给自己的亲儿子埋下了祸根,崔氏就是因为太笃信这些,认为自己的丈夫不该违背母后之意纳这么多的妾,才终于把心一横,迈出了那一步。
唉......都是因果啊。
杨铭觉得自己没必要继续呆在这里了,于是他郑重其事的来到台阶下跪倒,朝着寝殿方向磕了三个头,随后在庞犇的护送下离开了秦王府。
而这一幕,却被不远处一间厢房内的杨坚看在眼中。
事实上,他和妻子独孤伽罗早就偷偷返京了,所以晋王妃萧氏一直在仁寿宫苦等,根本就没有见到他们俩的面,杨昭也注定会扑个空。
终究是嫡子,骨肉至亲,杨坚夫妇怎么可能放得下?
杨坚负手而立,脸上老泪纵横,这位大隋皇朝的开国之君,终于还是在无人的角落里,显露出他脆弱的一面。
至于皇后独孤伽罗,此刻就陪在自己将死的儿子身边,即使对方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即使儿子的面庞已变的蜡黄可怖,但在独孤伽罗心中,杨俊永远都是当初意气风发的英俊男儿。
开皇历,五月十七,
大隋秦王,杨俊,薨。
第76章 至善至孝
邳国公苏威、内史令裴矩为王府丧事主持,宗正寺负责发丧,大隋在京的全部官员,都将前往吊唁。
杨昭终于还是没有来得及为杨浩求情,以至于杨浩如历史记载一般,与异母弟杨湛一样被贬为庶人,剥夺其守灵资格,赶出王府。
杨俊生前的妾室全数遣散,她们的后半生注定守寡,因为大隋没有人敢接收她们。
正如周宣皇帝宇文赟一样,他死之后,他的五位貌美如花的皇后无一再醮,除杨丽华之外,全部出家为尼。
古代女子再嫁,称之为再醮(jiao),出嫁时不得坐轿,若带有子女,则会被瞧不起,蔑称为“拖油瓶”。
这就是为什么杨丽华不肯再嫁的原因,虽然杨坚立国之后,给长女物色过很多家世不错的郎君,也没人敢蔑视杨丽华,但她还是拒绝了。
杨铭是在五月二十一这一天,等到自己母妃与大哥回京之后,才一同前往秦王府吊唁。
时值秦王新丧,如此大哀之时,萧妃也不敢再去皇宫提杨铭那档子事,杨昭更不敢在这时候去触眉头,毕竟旨意已下,杨浩已经是庶人了。
秦王府,除了奉旨住持丧事的苏威、裴矩、宗正寺诸臣,以及杨俊的两个庶女之外,外入吊唁者都无需身着丧服。
当然,宗室除外。
宗室里面也有说法,如广平王杨雄、河间王杨弘、卫王杨爽等,是为长辈,无需戴孝,但是他们的儿子辈,虽然与秦王杨俊同辈,但一来死者为大,二来他们是旁系宗室,地位不高,所以就得戴孝了,
直系同辈之中在京的,也就乐平公主杨丽华、襄国公主杨亭真,广平公主杨文锦,乐昌公主杨文宣,兰陵公主杨阿五,这五位公主肯定不会戴孝,能让她们戴孝的只有两个人,但她们会身着白色素衣,以示哀容。
剩下的第三代子弟就不要说了,通通戴孝。
杨铭全身裹在素缟之中,跟随着大队伍几步一磕头,反正宗正寺的丧官一开口,他跪就行了。
整个秦王府都包裹在素缟之中,等到杨俊出殡之后,王府会收归国有,只设杨俊灵位以及守府奴仆。
.......
这一天的朝会,一直持续到晌午都没有结束。
杨坚和独孤伽罗无疑做的有点绝。
亲儿子家产充归国有,亲孙子不能继承还贬为庶人,甚至杨俊的陵墓都不给立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杨俊生前做的丑事太多了。
高颎、牛弘等大佬纷纷替杨俊求情,却被杨坚夫妇训斥,说什么秦王杨俊乃大隋亲王,带头不遵律法,虽然他是我的亲儿子,但我也不能赦免他。
御史台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看出风向,为了逢迎杨坚夫妇,竟然在朝会上将杨俊走私和挪用公款的事情大张旗鼓的捅了出来。
即使如此,仍有左武卫将军刘升,大都督皇甫统上表求情,但是他们的奏折直接被杨坚给扔掉了。
太子杨勇也没有什么话说,只是低头沉默。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几乎每日的朝会都在谈论这个,各地方官员上表求情的奏折陆续不断,就连远在边疆的晋王杨广和越国公杨素的求情奏疏也到了。
但杨坚夫妇态度坚决,甚至都不考虑给杨俊立谥号。
这天,杨铭他们收到了远在边疆老爹的来信,大致意思是,希望他们三兄弟能亲赴朝会,为杨俊嫡子杨浩求情。
现在从宫里传出来消息可知,替杨俊求情的声音已经差不多快没有了,但还没几个替杨浩求情的。
杨铭大概能猜得出,老爹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让杨坚夫妇知晓他们兄弟三是看重血缘亲情的,并非真的是为杨浩求情。
杨广才不会在乎杨浩是不是庶人,他都没见过自己这个亲侄子几面。
三兄弟私底下一合计,
杨昭觉得成不成总得尽些人事,老二杨暕却觉得二圣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去怕是要挨训。
至于杨铭,他已经让人准备好朝服了。
翌日,
晋王府三位郡王入宫,于大兴殿外听宣。
他们仨虽然都是藩王,但在朝廷并无实权,每日能参加朝会的除了固定的那十几个大佬之外,剩下的都是临时得到传召又或是觐见,才可以参加的。
随着宦官一声宣召,三人整理好衣冠,进入大兴殿。
独孤伽罗这几日都在参加朝会,骤然见到自己这三个嫡孙,脸色也稍有缓和:
“尔等有何事上奏?”
杨昭率先道:“杨浩贵为秦王嫡出,其母所做之事并不知晓,虽子以母贵,然子更以父贵也,孙儿上表陈情,奏请二圣恢复其爵位继承。”
说着,杨昭将手里事先写好的奏折双手捧高,
独孤伽罗顿时皱眉,你们三个来凑什么热闹?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子以父贵,当父罪子承,秦王俊不遵律法,至尊几番训诫,仍不知悔改,杨浩既为嫡子,当承父之罪,依大隋律法,宜贬为庶人,更无继承之权。”
说话的,是左卫大将军元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