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郡,一共就三个县,江宁、当涂、溧(li)水,拿下首府江宁,其他两个要不要都无所谓。
因为拿下江宁之后,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历阳郡的首府历阳县,这个地方距离江宁,比当涂、溧水还要近。
周仲牟瞥了沈纶一眼,得到暗示后,点头道:
“既然荣公如此安排,江宁交给我们好了。”
来护儿心中大定,微笑捋须道:“果然还是太子的人知大义,只要老夫拿下丹阳、历阳,两位去哪,老夫不会拦着。”
沈、周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大惊。
来护儿笑了笑:“我们今日之言,不可外传,你知我知。”
沈、周面无血色,有一种没穿衣服,被人看通透的惊悚感。
第702章 纸上谈兵
荆州,江夏郡,慕容三藏和达奚暠正在收缩防线,步步撤退。
一来,是真顶不住,再者,也是按照太子的意思,打算撤出江夏了。
江夏的首府,就是江夏县,为什么这个地方丢了,朝廷肯定会救呢?
因为它是武汉,整条长江的中断枢纽所在,卡在长江中游,汉水汇入长江的入口位置,长江贸易的最大中转站。
杨暕送句容,不算什么,杨铭敢送江夏。
战争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并不以一地之得失论成败,杨铭想要调走襄阳水军,只能这么干,只要水军一回来,江夏眨眼的功夫就能拿回来。
“不能沿着长江往上游撤,我们不能离开江夏太远,要随时准备支援赶回来的水师,”庞韬道:“往汉阳撤吧。”
慕容三藏皱眉道:“汉阳在汉水,如果我们撤进汉水,敌军若沿江而上,直扑江陵,如何是好?”
“他要是去江陵,我们就从汉水出,夺回江夏,”独孤凌云道:“清河郡公正在往江陵赶,董景珍就算去了,也干不了什么。”
清河郡公,就是老四杨玄奖,朱粲的引荐人,被杨铭委以重任之后,领谯郡、汝阴、汝南、淮安四个郡的军府,共计八千人,已经在往江陵进军了。
这四个郡,在大隋都属于河南。
等于是河南人来湖北平叛了。
庞韬和独孤凌云的意思,是他们这支兵马,撤进汉水,把江夏让出去,等到襄阳水军回来,他们两路夹击,再把江夏夺回来。
他们的战略目的,首先得水师回来,回来之后,以江夏为荆州布防重心,阻拦萧铣西进。
江夏紧邻长江,对岸的西北方向,就是汉水的入江口,一路沿着汉水往上走,分别经过沔阳郡、竟陵郡、襄阳郡。
襄阳水师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杨铭当年担任荆州总管,就是从江陵乘船沿着长江东进,抵达江夏之后,从这里进入汉水,前往襄阳检阅水师。
这也是杨铭惟独游览过的一段长江水域。
如今慕容三藏他们的兵马,还有一万余人,江夏城内的世家富商,在董景珍进入江夏郡之后,就已经收拾细软出城躲灾去了,达奚暠在收到太子旨意之后,又在城内宣传贼兵势大,能跑的赶紧跑。
眼下还留在城里的,那是实在走不了的,虽然不是空城,但也差不多了。
“杜太守会从襄阳支援我们,我们今晚就撤出城吧,”庞韬道。
慕容三藏手里有江陵沈家支援他的六十多条船,都是商船改造的,除了具备游击两岸的能力之外,船体自身并不具备作战能力,最多可以站在上面放箭。
而叛军董景珍那边,有三艘大船,所以慕容三藏在长江,不具备跟敌军火拼的能力。
别看只有三艘大船,人家上面有弩炮,打到你的船,直接就能击沉。
元月末,江夏失守,董景珍进驻江夏城,开始广派人手,从民间征集船只,什么船都行。
紧接着,萧铣麾下另外一名大将沈法兴,率兵六千,进入武昌县,开始招募民间工匠,营造码头,打造船只。
杨广北征,骁果军的十名鹰扬郎将及其副将当中,张镇周、公孙上哲、蔡元凯、沈叔义、沈法兴,这都是跟着萧铣走了,眼下全都是叛军。
沈法兴本来还是吴兴太守呢,职位比萧铣高多了,投靠之后,眼下是萧铣帐下的右将军,左将军是张镇周,等于萧铣军权最大的两个属下。
他们这股叛军不一样,领头的好多都是贵族出身,那么自然明白造反应该怎么造,至今为止,他们打出的旗号,仍是诛杀来护儿。
虽然他们走的方向与来护儿所在的位置背道而驰,但并不影响人家名义上,没有造反。
萧铣也没有自称什么王、什么总管的,还是顶着鹰扬郎将那个名头,南方的几路叛军,称之为萧鹰扬或鹰扬公,称杜伏威大总管,汪华叫安民公,刘元进是上将军,反正各有各的名号。
暂时没有称王的,称王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沈法兴进驻武昌,是非常聪明的,他知道襄阳水师不在荆州,但是他担心江都方向会派水师来救援,所以干脆在江夏城下游的武昌立足,在这里建立一支水军,拱卫江夏成果,准备打持久战。
他并不知道,朝廷打算在六月份之前解决江南问题,他觉得,江南形势远比河北复杂,朝廷北征河北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已经拿他们没办法了。
“杨铭被留在了洛阳,主持扬州的,是昏君那个风流儿子,”沈法兴在武昌城内的将军府内,与幕僚说道:“此贼可憎至极,本将恨不得生食其肉。”
他的那个族叔沈叔义,是沈婺华的弟弟,陈淑仪的亲舅舅,如今在萧铣身边做军师,是近臣,他则是带着沈家一干子弟来了武昌。
杨暕当年在扬州的时候,拐过沈家的姑娘。
心腹蒋元超笑道:“杨暕小儿,恶名远播,当年任扬州总管的时候,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我南人对其切齿痛恨,他这次来江都,与送死无异。”
杨暕在南方的名声,非常之差,他爹当年将扬州大区治理的井井有条,他来祸祸了。
沈法兴的儿子,也叫沈纶,跟襄阳水师的沈纶同名,不过人家这个沈家,是南方超级大族,不是江陵沈家能比的。
只听他笑道:“我们只要在占据江夏,于长江建造一支无敌水师,那么等鹰扬公占据荆州之后,我们便成割据之势,届时进可取江南,退一步,可取岭南。”
这就是纯纯的纸上谈兵了,你要是说我先打哪个县,再占哪个县,还务实一点,动不动就是江南岭南的,这两地方有多大,你没数吗?
水师还没开始打造呢,就想划江而治了,这是一名理想主义者。
“想要打造水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幕僚孙士汉皱眉道:
“五牙大舰为五层大楼船,高百余尺,可容纳卫士九百人,左右前后设置有六台拍竿,弩炮四台,江都原来的五牙舰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划归了襄阳水军,后来听说又造了三艘,如今已经是八艘了,我们想要称霸长江,得有这种大型战船才行。”
门客陈果仁点头道:“我曾经在江都见过五牙舰,端的是江中堡垒,甲板厚重,巨弩不能击穿,可我们造不出来啊,没有精通工艺的工匠,只凭琢磨,是无从下手的。”
“造不出来,就想想如何将它打掉,”沈纶二号道:“如此大船,船速必缓,若以火船撞击,其必灭亡。”
孙士汉和陈果仁对视一眼,同时心想,你可真会说嘴啊?
哪个船不怕火?你知道怕火,人家就不知道吗?一艘五牙舰,周边护卫船只有多少,能让你随便靠近?
“行不通的,听说现在的五牙舰,船体外裹精炼铁皮,已经不惧火攻了,”陈果仁道:“船太高,我们放火够不着甲板也是白费,长江水势浩大,无法设置礁墙,唯有引入狭窄水域,从两岸击之。”
礁墙,就是人工设置的水中陷阱,有的是一根圆木,两头削尖,插进水中,尖端距离水面大概两米左右,从水面看不到,用来搁浅大船,还有一种就是河里面拦网,专门用来缠绕船桨,使其失去航行能力。
方法有很多,统称为礁墙,因为其本质是参照礁石对船只的威胁。
但是长江上面,行不通,水深,河道宽,水下都有暗流,你不好施工不说,就算搞成,也没啥作用,因为长江水表面看上去很平静,但是下面可不平静。
“人家五牙舰本来就是深水船,怎么可能被引入浅水?”孙士汉道:“不要太想当然了,想破五牙,只能是大船对大船。”
没有东风快递,打航母只能是航母。
沈法兴叹息一声:“尽快招募工匠,打造战船吧,造不了五楼船,能造出四楼、三楼,也是可以应付一时的,何况襄阳水军在江都,眼下头疼的应该是杜伏威。”
“襄阳水军可是杨铭的,他会让杨暕用?”孙士汉道:“他们兄弟俩,可是死对头,这是天下皆知的。”
是的,除了杨广在自己欺骗自己以外,其他人确实都知道。
沈法兴道:“不让用,也不会来咱们这,杨暕不可能让襄阳水军离开江南,鹰扬公之所以取荆州,就是因为这里没有多少官兵,又是鱼米之乡,利于我们发展,等江南那边打成一片,我们届时可坐收渔利。”
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沈纶二号是个纸上谈兵的,他爹也好不到哪去。
荆州二十二个郡,是你说取就能取的?
杨铭在这干了两年荆州总管,一半辖区不好管,湖南蛮子是跟你闹着玩的?人家不服朝廷,自然也不会服叛军。
历史上,隋末大乱斗各路叛军的割据地盘,看上去真大,但实际上,也就是控制了一些主要地区,不是所有人口他们都能管得了。
太平盛世都管不了的地方,别指望大乱之世能管了人家。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育他们的山川河流,也赋予了他们独特的民风个性,有的朴素,有的好斗,还有彪悍的.......
第703章 如嫡
杨约病倒了。
他的待遇跟他哥哥一样,杨广专门派太医每日探视,派内侍嘘寒问暖,表面上看起来,这是很关心啊。
是的,杨广非常关心杨约.......什么时候死。
一般这个岁数来一场大病,运气好能撑一两年,运气不好也就几个月的事情。
他们家五个兄弟,分别出自三个妈,杨素是嫡长,杨约庶长,老三杨询,老四杨慎是一个妈,老五杨岳跟杨约一个妈。
杨约今年六十四岁,在大隋,这个年纪属于高危年龄了,保养的好,说不定能熬到七十。
人生七十古来稀,在古代活过七十岁,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家里有点才干的,都在外面,留在楚公府的,也就是回京养伤的老五杨万石、老六杨民行,老七杨积善,以及杨素自己的那三个弟弟。
当然了,还有玄感。
老家弘农郡那边,族内不少长者,也派人过来探视杨约,毕竟杨约虽然不是家主,却是家族的主心骨。
杨约靠坐在榻上,低头看着自己日渐消瘦的胳膊,心知自己这一次怕是熬不过去了,人老了最怕暴瘦。
“太平公怎么样了?”杨约淡淡问道。
老一辈的,还是习惯称呼史万岁为太平公。
杨万石叹息道:“昨日已经无法进食了,听说侍女喂都喂不进去,也就是几日光景了。”
史万岁也快不行了,他比杨约还大三岁,今年六十七,像他这样大半辈子征战沙场的猛将,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非常不错了。
死者福寿兼备,为可喜也,史万岁不错了,儿子也出息,他年纪也不算小,去世的话,算喜丧了。
“通知怀义了吗?”杨约双目无神道。
杨万石点头道:“已经告知太子,想来怀义已经在赶回京师的路上了,玄挺也会回来。”
“山东没了怀义,只靠张须陀,不会有问题吧?”大理寺少卿杨汪道。
吏部主爵侍郎杨安仁道:“无妨的,山东之乱快消停了,张须陀本来就是太平公的人,怀义麾下的将士,不会跟他对着干,只要上下一心,山东绝无问题。”
这时候,杨玄感领着闺女和外孙进来了。
杨瑞一进来看到杨约那副枯槁模样,顿时就哭了。
一众弘农杨的大佬,纷纷起身,望着这位年纪尚小,却是杨家未来最大倚仗的世嫡皇孙。
杨茵绛坐在病榻前,抓着杨约的手,黯然道:“陛下有旨,剿贼为重,不准玄挺回来,史怀义也是一样。”
玄感咬牙切齿的站在一旁,双拳紧握道:“子孙尽孝,世间常伦,太子镇守洛阳,已是无事,玄挺完全可以抽身回来,陛下想干什么?”
“别说了,”杨汪皱眉道:“不要发牢骚。”
像这种家族会议,主要论族内辈份,官阶在其次,杨汪呵斥玄感,并不过分。
杨岳也阴沉道:“祸从口出,你不懂这个道理啊。”
说罢,杨岳瞪了玄感一眼,你特么没看见世子在吗?人家跟你近,还是跟陛下近?
你这不是找死吗?
杨瑞默不作声的来到病榻前,杨万石赶忙搬来椅子,扶杨瑞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