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三十年来,大的动荡就有五次之多,人家已经吃了上一回的亏,这才过了三年,又要征调卫士和民夫,谁愿意干?
杨铭淡淡道:“鱼俱罗的奏报我都看到了,春耕之前征兵,河北今年的粮食要出大问题,二崔一卢,也不愿意看到河北再起兵戈吧?”
崔君肃叹息道:“我们无力安抚了,征讨高句丽,我们出船出人,损失巨大,后来兵乱一起,更是度日如年,像今年这种情况除非停止征兵,否则河北之乱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这种话你能在我这里说,不要在朝会上再说了,”杨铭道。
崔君肃点头道:“臣明白,这就是为什么臣私下求见殿下。”
北征,是皇帝定下的,早些时候大家都反对,你还能跟着吆喝几声,现在反对的声音已经没了,谁再吆喝谁吃亏。
接着,崔君肃又道:“臣今天来,主要是向殿下汇报一件事情,高盛道给我来信了,他们高家拒绝族内子弟被征调,他劝不住,所以希望我能找宇文述通融一下,高家就不要征兵役了。”
杨铭顿时皱眉,他猜到高盛道为什么不敢给他写信,因为这是家族的丑事,是不能传扬出去的。
杨铭是太子,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处置渤海高氏,高盛道虽然是杨铭的人,但是这件事也不敢跟杨铭说。
高颎一死,高家没了领袖,高盛道是压不住的。
“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什么意思?”杨铭问道。
崔君肃道:“臣以为,这件事许国公那边肯定说不通,但是高盛道与殿下交情匪浅,臣又受他之托,不能不帮忙,所以才来请示殿下的意见。”
“他糊涂,”杨铭无奈道:“这么大的事情能瞒得住吗?我要是包庇他,陛下将来也会找我问罪,他现在是家主,连族内都压制不住,他还能干什么?”
崔君肃道:“盛道是个忠厚的人啊,当初剿灭河北山东叛乱,高家是出了力的,鱼俱罗恐怕也有心放一马。”
“有个屁的心,”杨铭沉声道:“你当鱼俱罗是什么人?独孤公若在,他还惧怕三分,如今高家在鱼俱罗眼里,能有多大分量?就是因为他们有平叛之功,鱼俱罗更想用。”
崔君肃道:“这么说,臣没有必要与许国公提了?”
杨铭点了点头:“还提什么?这是自找麻烦,盛道不类独孤公啊,他连独孤公十成之一的手腕都没有。”
华夏古代的亲戚关系,是非常看重的,跟后世可不一样。
因为大家是利益共同体,不像后世那样小时候在一起,长大了各奔东西,慢慢就断了联系,古代以其特有的地域局限性,一个地方的家族,其凝聚力是非常可怕的。
小一辈的那就是从小一起长大,被灌输家规之后,具有很强的守内和排外。
打个比方,在河东,你只要是姓裴、薛、柳,犯了事,官府都不会把你怎么样,就算你是街边一个卖烧饼的。
因为你往上倒腾三代,很可能就连到主枝上面了,而大家族也是要面子的,就算是我的穷亲戚,我也不能看他被欺负。
所以会有郡望这个词。
杨铭就从杨茵绛口中,听说过她们家祭祖的事情,弘农一个郡,她们家祭祖的时候能来四万人,这是什么概念?
杨铭他们家也是认的弘农杨,但是祭祖的时候是在太庙。
渤海高氏现在是什么情况呢?本来这个家族已经落魄了,但是北齐高欢、大隋高颎并入了这一支,导致在河北山东地区,渤海高氏已经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氏族集团。
至于高欢和高颎祖上到底是不是渤海高,说不清楚,但是历史上,这两人确实成功并进去了,高家也乐意人家并进来,这叫沾光。
因为高家的祖上还没有人家这两人牛逼呢。
高盛道这个人,杨铭还是了解的,高颎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说过,他这个长子,五品官就算是做到头了,再往上走会出事。
因为人太良善了,还有点迂腐,说白点就是个老实人。
杨铭也是奇了怪了,高颎和杨素叱咤风云,英雄盖世,都是继承人不太行。
或许是当爹的对儿子要求太高,束缚过重,以至于走偏了。
英雄自古出炼狱,杨玄感和高盛道没有他们爹那样精彩的人生经历,想成大气候,确实很艰难。
李渊这一次又去了山西,而且成为太原留守。
杨铭越来越觉得,事情越发微妙起来,玄感去了他造反时候的位置,李渊也去了。
幸好建成在京师,李渊可不会抛弃他的长子,而杨铭一直有派人盯着唐国公府,没有他的允许,绝不能让建成离开京师一步。
李靖和杨玄挺回来了,第一时间便去了东宫报到。
“听说大哥已经去了洛阳,还带走了二哥他们,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去做押粮官?”杨玄挺这句话,可不是跟杨铭说的,而是他的侄女杨茵绛。
杨茵绛平时埋汰她爹次数太多,以至于玄挺也跟着开始埋汰了,当然,当着玄感的面他不敢。
杨茵绛笑道:“是陛下的安排,叫做陕东道大司马。”
意思就是陕西东面的后勤总司令。
“官名听起来挺唬人,还不就是个押粮官?”杨玄挺哈哈笑道。
屋子里都是自己人,说话也都放得开,杨铭笑道:“习惯成自然,我发现你现在总是在私底下挖苦玄感,小心哪天在他面前说漏嘴。”
“不会不会,”玄挺嘿嘿笑道,说着,脸色顿时黯然:“只是父亲年老,此番随军出征,恐受不了颠簸。”
杨茵绛也是叹息道:“叔公执意如此,又是陛下旨意,无可奈何。”
一旁的李靖道:“当世单论兵道之谋略,杨公不输他人,有他从旁辅佐,宇文述不会像高句丽那样乱来,西路与中路军,为我北征之主力,突厥地域辽阔,却无险可守,只要突破其外围防线,进入王庭,此战可定,杨公素来熟悉突厥事宜,他为中路主力之长史,实为不二人选。”
杨约的本事,实际上是被杨素给遮盖了,他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摔坏了命根子,以至于不能生育,所以才全力辅佐兄长杨素,建立丰功伟业。
如果杨约的命根子没事,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可以和杨素并驾齐驱的,国公级人物。
杨约一直以来,都是杨素背后的那个狗头军师。
杨铭笑道:“这一次我不让药师和定方出征,你们俩可不要有什么意见?”
苏烈赶忙道:“我儿子还小,殿下不让我去,实是正中卑职下怀。”
李靖也点了点头:“去年一场大战,已是步步维艰,臣说句自嘲的话,没点日子修养,我都不敢上战场。”
杨铭笑了笑,看向玄挺和元庆,道:“你们俩想不想去?”
杨元庆抢答道:“如果不是行军总管,我就不去。”
“行军总管还轮不到你,”杨茵绛道。
杨元庆接茬道:“所以我不去。”
杨玄挺耷拉着脑袋道:“父亲给我留信了,他不让我去。”
杨约的意思很明了了,你是我的嗣子,我家业的继承人,我已经去了,你就不能再去了。
万一两人都死了,我辛苦一辈子攒下的家产,就便宜玄感了。
人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一个万一。
因为万一,代表不可预见、出人意料的事物。
第644章 苛捐杂税
崔弘升带着三万人离开高昌之后,驻守在张掖郡,因为他身上有一个任务,盯着点西域。
大隋北征之后,西突厥要是在背后来那么一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西突厥虽然遭遇大败,损失惨重,但也因为败的太狠,所以与他一起的薛延陀部和铁勒部,依附的更紧了。
统叶护是个牛逼人,逃回突厥之后,他很快便在众部落的推举下,出任新可汗。
历史上,统叶护就是整个西突厥的巅峰,版图之大超越前代,乃有史以来西突厥权势最大的首领。
他返回三弥山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牙帐从三弥山迁徙往千泉城(吉尔吉斯斯坦境内),他是担心大隋接着干他,毕竟三弥山,就是今新疆库车县北哈尔克山,距离大隋比较近。
这个态度,大隋这边是很满意的,而且统叶护也继续向大隋俯首称臣,派人将用来交换契苾歌楞的两万匹马送到了大隋边境,还有一些贡品。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态度转换,脆弱的一批,今天我能称臣,明天我就能翻脸,还是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朝廷派出使者韦节、副使者崔仪,出使西突厥,以期安抚对方。
毕竟大隋这边的动静,人家估摸着也知道了,其中这个崔仪就是契苾歌楞的汉人军师崔禛的幺弟,崔禛现在混起来了,已经归入统叶护帐下,成了人家的军师因为去年那场关中大战,崔禛曾经谏言打到武威就不能再往前了,否则大军战线拉长只有等死的份。
射匮那时候不听觉得自己和始毕五十多万人,兵强马壮,直入关中拿下大兴不在话下。
殊不知李靖故意把他们往里面引。
“河西诸郡,单是供应崔弘升,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不能再从那里征调粮食了,”崔仲方在朝会上反驳宇文述道。
宇文述也是没招啊,粮食缺口太大,全指望江南和河南,也不切实际,关中他又不敢征,只能惦记河西了。
然后呢,宇文述刚反驳了一句,崔仲方立马不吭声了。
明摆着人家崔仲方就是表个态,但没有打算争取,意思是告诉别人,你们看,我是不同意的,但是我拗不过宇文述,
杨约和杨玄感已经都走了,宇文述其实也差不多了,他就等着解决完河西的事情,就会起程往洛阳,毕竟东都是整个北征的调度中心。
而于仲文呢,回来了,只听他道:
“左右翊卫,我可是都带回来了,加上关中征调的卫士,大约十二万兵马,需要多少粮食和民夫,你得把事情给我办完再走。”
人家是西路军行军大总管,我只管打仗,但是我打仗需要的东西,你们得给我准备全乎了,不然我可不干。
宇文述也是苦逼的很他身为中路主力大总管,还特么得负责天下统筹征调,我特么累成这副样子,你还逼我?
“再过一旬,我怎么也得动身去洛阳了,关中的事情你不能全指望我啊?”说着,宇文述朝于仲文使眼色,意思是你让太子给你想办法。
于仲文的眼神挪向了杨铭。
杨铭笑道:“河西的粮食,就不再征调了,把崔弘升饿着了,后果太严重,号召关中、巴蜀富商,捐输助饷吧。”
捐输这玩意,始于清朝康熙灭三藩的时候,并且被康熙发扬光大,两年内,先后在山西和甘肃,卖出去三万个县丞职位,接下来的六巡江南包括乾隆下江南,其实就是要钱去了,沿路所过,富商官绅都得给钱,渐渐的就发展成了一种税,叫做捐税,只要皇帝从你这过,你就得交这个税。
这个就叫苛捐杂税。
杨广巡幸花的是国库,至少表面光鲜一点,那俩辫子纯属讨吃要饭的。
没错,捐输听起来好听,其实就是卖官。
杨铭也实在是没办法,要不然也不会用捐输这个法子,好在大隋的科举正处在萌芽阶段,卖点官的话,不会影响多大,你要是放在明朝卖官,那帮饱读圣贤书的官员能用唾沫喷死你。
因为卖官,等于断了下面士子的上升渠道。
所以杨铭才选了关中和巴蜀,因为这两个地方,上升渠道一直都是断的,与其被世家门阀垄断,不如给那些富商一些机会。
宇文述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不要脸的法子,拍案叫绝:“这个法子好啊,关中经去年一场大战,各郡县衙门出了不少缺,巴蜀粮食富足,又都在本土豪族手里,他们肯定愿意。”
杨铭笑道:“只能拿关中和巴蜀的缺,用来捐输,其它地方都不行,至于怎么个捐法,许国公临行前拟出一个法子,交给民部和吏部施行,要快。”
宇文述赶忙点头,眼下已经是二月份了,四月下旬,于仲文就得动身了,也就是还有两个月,时间上确实非常紧迫。
他做为总调度师,去了洛阳之后,完全是可以说服杨广再往后延期一个月的,毕竟杨广现在还在江都没动身呢,就属他最磨蹭。
眼下北方各地的筹备,都非常困难,不延期几乎都不可能了,总不能饿着肚子出征吧。
杨铭只觉得心力憔悴,整个身体都疲乏难当,众臣见状,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等着散朝。
“虞尚书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杨铭无力的摆了摆手。
宇文述等人赶忙说了一番太子保重身体的场面话,这才陆续退了出去。
虞世基做为于仲文的行军长史,其实不算合格,毕竟这小子根本不会打仗,但是人家呢有个长处,我不懂的事情绝不插手。
没有这份通透劲,也不会成为皇帝的宠臣。
历史留名的臣子,都不是简单人,而且虞世基身上有一个特质,杨铭还是喜欢的,那就是忠心。
历史上他是跟着杨广在江都,一起被杀的。
虽然是个奸臣,但是在皇帝眼中,忠心的奸臣那也是好臣子。
“去年朝廷已经跟武士彟与何稠借了一笔钱,钱是我借的,朝廷得还,”杨铭道:“可是眼下的情况,怎么还呢?”